第244章 放煙火(1 / 2)

隔著冰冷的欄杆,桑非晚用臉緊緊貼著百裡渡月的手。他不在意這個姿勢會把自己的咽喉死穴輕易暴露在空氣中,也不在意百裡渡月方才咬他時的刻骨恨意,他隻是……他隻是忽然很想抱抱對方。

隻是抱著,哪怕什麼也不做都是好的……

他想哄一哄百裡渡月,他想親一親百裡渡月,他想告訴對方,彆難過,也彆哭……

這個人實在太傻……

百裡渡月哪怕重傷被囚,但有靈力在身,想殺桑非晚亦是輕而易舉。他能做很多事,但他隻咬了桑非晚一口。

他也隻能咬桑非晚一口。

舍不得殺,心中卻又恨極了,於是隻能狼狽地趴在地上,如喪家之犬般,死死咬住那人的血肉。

這可比剝皮難多了,也痛多了……

桑非晚從來沒有紅眼的時候,哪怕從前無數次在百裡渡月麵前裝可憐,也從不見這副模樣。於是百裡渡月不自覺停住了咬他的動作。他隔著冰冷的鐵牢,怔愣且茫然地望著桑非晚,唇邊血跡未乾,眸色依舊猩紅未褪。

桑非晚啞聲說了一句話:“渡月,過來……”

他忍著手腕尖銳的刺痛,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低聲喚道:“渡月,再過來一些……”

百裡渡月沒有動,像一隻遍體鱗傷的獸,目光透著絲絲警惕防備,似乎在懷疑他話中的真假。

桑非晚隻好努力把手伸進牢籠,輕輕碰了碰百裡渡月蒼白的麵頰,用指腹抹去對方唇邊的血跡,低聲勸哄道:“聽我的,把那顆內丹和雪魄珠一起服下去,知道嗎?”

他心疼摩挲著百裡渡月的麵頰,心知對方傷勢一定很重,卻又什麼都做不了。於是隻好攥住對方指尖,遞到唇邊親了又親,反複重複著一句話:“聽我的,把雪魄珠和內丹一起服下去……聽我的……”

他希望百裡渡月能信他一次。

帝妃一直靠牆躲在拐角處,不敢現身。她見百裡渡月如此瘋魔狼狽,不由得想起當年舊事,以手掩麵,泣不成聲,隻覺心如刀絞。

桑非晚還欲再勸,然而不知是不是他們進來得太久,引起了護衛懷疑。外間忽然響起一陣輕微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侍衛抱劍試探性的呼喚聲:“帝妃?帝妃?”

帝妃聞言一僵,瞬間驚醒回神,下意識看向桑非晚:“不好,肯定是換值的人來了,快走!”

桑非晚聞言也是一驚,心知定然是他們在此耽誤太久,引起了懷疑。他下意識看向百裡渡月,欲言又止,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然而下一秒就被帝妃強行拽走了。

“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門口的護衛見帝妃進去太久,心中實在不安,生恐出了什麼紕漏惹得帝君怪罪,正準備冒死進去查看,結果剛剛邁出一步,就見帝妃帶著那名黑衣護衛從裡麵走了出來。

護衛連忙縮腳,抱拳行禮:“帝妃。”

帝妃沒什麼情緒,直接抬手戴上了帽兜,掩去大半麵容,冷冷吩咐道:“裡麵都是四域仙府的貴客,好生以禮相待,不許動用私刑。倘若帝君問起,便說本宮從未來過此處,若是你們誰嘴巴不嚴,走漏了風聲,小心禍及全族。”

帝君就算知曉帝妃來過此處,最多大發雷霆,卻絕不會動她一根指頭。誰若去告狀,豈不是明晃晃的找死。

護衛顯然也知道這一點,隻能低聲應是。

帝妃見狀這才帶著桑非晚離去。

彼時太陽已經落山,天邊是一片絢麗的晚霞,已然快到了夜間,侍女尋不到帝妃,正在四處焦急尋找。桑非晚和帝妃走出地牢,來到了一處偏僻的宮牆角落,這才頓住腳步。

帝妃抬眼看向桑非晚:“黃粱香雖能解他們身上的毒,可若想恢複全部功力,至少要幾個時辰才行。本宮身邊俱是帝君眼線,隻怕不能帶你藏身。這座宮殿少有人來,你暫且待在此處,等後半夜的時候再上高處發出引信,將四域兵馬聚集於此。”

桑非晚聞言頓了頓:“帝妃就不怕四域兵馬造反,害得帝君性命不保嗎?”

宮殿荒僻,蟲鳴窸窸,兼得天邊夕陽欲頹,一派荒涼之景。帝妃聞言不知為何沒說話,轉身背對著桑非晚,閉著眼。過了許久才終於低聲恨恨吐出幾個字:“他早就該死了,數十年前就該死了!”

她袖袍中的手死死緊攥成拳,骨節泛青,不知想起了什麼陳年舊事,胸膛起伏不定,紅著眼道:“他當初坐上這個位置,本就是踩著旁人屍骨爬上去的,如今死了,也隻能算是還債……”

她忽然沒有再用“本宮”這個詞,而是用了“我”,語氣也跟著恍惚起來,對桑非晚道:

“百裡清都……你應當不認識清都,他死了太久了,久到許多人已經忘了他的名字。他是渡月的父親,也是我的夫君……當年世人皆以為他是重傷身亡,可誰又知道,他被扶餘燼硬生生剖去內丹,折磨致死的……”

帝妃扶著樹,指尖緩緩收緊,目光失神地看著遠處的巍峨殿闕,恍惚間好似見到了兩名年輕男女站在石階前。男子身著藍袍,溫潤爾雅,女子發色霜白,刁蠻精怪,捂著耳朵在原地氣得跳腳:

“百裡清都!你怎麼這麼討厭!我不喜歡你不喜歡你!誰許你向帝君求親的,我喜歡的是少君!”

男子不緊不慢:“你若不喜這門親事,我去拒了也無不可。隻是少君即將與浮璧仙子成婚,你又已到婚嫁之齡,難道要給他當小妾不成?”

女子瞪眼:“為什麼不行?”

男子正色道:“你乃雪域嫡係,萬千尊貴,怎能嫁給旁人做妾?哪怕是少君也不成。”

女子哼了一聲:“我天生廢體,又無靈根,什麼嫡係不嫡係的。我知道,你們都隻拿我當笑話看,就連我哥哥都隻想尋個下九流的仙府宗門,將我嫁出去拉倒。”

男子笑了笑:“姑娘橫豎都要嫁,為何不嫁我?清都願以北域為聘,千山夕照,這樣才配得上姑娘的身份,豈不比那什麼下九流的宗門強?”

女子見他神色認真,不見譏笑,唯有認真尊重,罕見扭捏起來,畢竟從未有人如此尊她重她,紅著臉抱歉道:“你很好,那我更不能嫁你啦,我心中喜歡的是少君,嫁給你不公平。”

男子:“我知你喜歡少君,可他絕非姑娘的良配。世人皆被情愛蒙蔽雙目,不識良善,不識喜惡,撞儘南牆也不肯回頭。姑娘不可能一直待字閨中苦等少君,你肯,雪域的人也不肯。”

他最後語氣認真道:“千江城主若定要姑娘擇一人下嫁,還請姑娘考慮清都。姑娘出身雪域,這顆心總不會比寒冰還硬,終有被人捂化的一天。”

女子反問:“你若捂不化呢?”

男子:“等日後少君繼位,姑娘若還是心意不變,清都願意完璧歸趙。”

最後一縷餘暉淡去,連帶著記憶中久遠的畫麵也碎成千萬片。便如碎石入水,隻剩圈圈漣漪。

帝妃閉了閉眼,終於回神,喃喃自語道:“我當初嫁給清都之時,扶餘燼曾讓我暗中傳遞北域消息。我不肯,與他斬斷因果。後來生下渡月,本打算相夫教子,安穩餘生,可他卻因此恨上了清都,趁他重傷,暗下毒手,並將我強行帶離了北域。”

“渡月心中一定還恨著我,那時他年歲尚小,隻以為我見異思遷,貪慕中洲榮華,如今心性陰沉,乃是年少所致,卻絕不是枉負人心之輩,你若以真心待他,他必回以真心。”

帝妃最後看向桑非晚,麵容仍是當年閨中模樣,眼底卻滿是死寂灰敗:“我雖不知你與他如何相識,又如何引他動心,卻還是希望你莫要薄他負他。”

“行儘惡事之輩,終歸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桑非晚聞言怔怔,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就在此時,遠處的花園廊下隱隱傳來侍女焦急的呼喚聲,漸行漸近。帝妃緩緩吐出一口氣,對桑非晚道:“你便好好在此藏身,莫要出來……”

語罷戴上滑落的帽兜,正準備朝外走去,身後卻冷不丁響起了桑非晚的聲音:“你不想和他解釋嗎?”

桑非晚覺得將此事說開,百裡渡月心中大概能少個疙瘩。然而帝妃隻是頓了頓身形,連頭也未回,徑直轉身離去了。

有些事過了太多年,說與不說,其實意義已經不大了。

桑非晚眼見帝妃離去,怕彆人發現自己的蹤跡,目光落在身後破敗好似冷宮的殿閣上,猶豫一瞬,還是推門躲了進去。

他現在隻要躲到後半夜,然後登上城樓把信號彈放出去就行,隻希望扶餘浩千萬彆找到自己。

桑非晚步入殿閣之後,就反手帶上了門,輕微的一陣動作也震起塵埃無數。他用袖子捂著鼻,抬手揮掉半空中的蛛網,正準備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結果不經意一瞥,忽然發現暗處有一雙漆黑的眼睛盯著自己,身形不由得一頓:“……”

不會見鬼了吧?

帝都也有鬼?

不過桑非晚現在有更煩心的事,以至於他看見鬼都不害怕了。他從須彌錦囊中取出一顆照亮用的夜明珠,緩緩走近暗處,皺眉問道:“誰在那裡?”

無人應聲。

但那雙眼睛一直盯著他。

桑非晚隻好又走近了一些,隨著夜明珠幽暗的光芒靠近,那雙眼睛的主人也顯出了真容,卻見對方蓬頭垢麵,衣衫破舊,竟是名瘋瘋癲癲,神智失常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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