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陡然空空的孩子, 眨了眨漆黑的大眼睛, 好在沒有哭, 慢吞吞地爬了起來,晃悠著身體走到林然麵前, 小肉手出手很快, 一下子就奪回了自己的蘋果。
林然目瞪口呆,這是哪家的孩子?
沒見過這麼凶狠的孩子, 她怔怔地看著她將蘋果塊又塞進自己的嘴裡, 大口啃著,絲毫不曾在意林然的‘虎視眈眈’。
林然動心一笑, 左右看了一眼屋裡陌生的擺設, 也不知是何地, 她揉著鬢角,喚道:“可有人?”
她疲憊又疼得厲害,可這孩子坐在這裡, 也不知能不能休息,等著人來的功夫, 起了玩心的她,伸手將凶孩子手裡的蘋果塊又搶了, 作勢要送進嘴裡。
蘋果還沒有貼近嘴巴, 就瞧著她癟了癟嘴巴, 哇得一聲哭了出來,屏風外響起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林然無聲一笑, 將蘋果又還給她:“我還以為你不曉得哭。”
稚子無言,齜牙咧嘴,露出牙齦上數顆小白牙,接過蘋果後也不吃了,反砸到了屏風上。
這氣性,也不知隨了誰。
林然又是一笑,笑意未斂,就見到疾步而來的穆涼,身上的疼忽而就淡去很多,她伸手去夠穆涼:“阿涼。”
她麵色極差,就說說話的聲音都與往日不同,穆涼心疼過甚,壓著那抹情緒,看向榻上的孩子:“你出去,可好???”
林然摸到穆涼冰冷的手腕,皺眉道:“你手怎地那麼冷?”
本來是關心穆涼的話,聽在穆涼耳裡,心疼更甚,也顧不得孩子在,伸手摸上林然的額頭,觸手滾燙,沿著肩膀摸到手心,溫度不減,她心中一涼,扶著林然躺下:“你自己發熱了,勿要想旁的事,好好養傷。”
她二人動作自然,再平常不過,卻引得小小乖苦著臉,當即就爬向穆涼,伸手要抱。穆涼無暇理會她,喚來婢女將人抱走。
婢女過來,孩子不肯,扭動著身子往穆涼懷裡鑽,雖說不認生,可娘親在,又怎會選擇旁人。婢女為難,轉身去拿蘋果哄她:“跟奴出去玩,好不好?”
林然恍然明白什麼,睜眼瞧著那個被自己認為‘凶狠’的孩子,道:“她不想走,就留下。”
“她慣愛粘著信陽殿下,送去殿下處。”
穆涼不理會,將人交給婢女,還沒離手,又哭出了聲。林然忽而就笑了,“剛剛凶巴巴的,到你這裡就哭,挺愛撒嬌的。”
穆涼掃她一眼:“你以為你很好?”
林然眨了眨眼,無辜地閉上眼睛,默念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閉眼睡覺,哭聲愈發遠了,半晌後被子被掀開,而後腰間鑽進冷風,她皺眉:“能不能先與我說一聲?”
脫我的衣裳,難道不能和我說一聲?
穆涼麵色微冷,也不回應她的話,接過婢女遞來的湯藥:“先喝藥。”
眼前多了婢女,林然迅疾地將被子拽了過來,將自己蓋得嚴實。觸碰到自己身上的疼,疼得咬住牙齒。雖未出聲,已讓穆涼變了臉色,心頭一重,吩咐婢女退下,自己扶她起身喝藥。
林然疼得抿緊嘴巴,聞到苦澀的藥後,側開不去看:“都是皮外傷,喝藥做什麼?”
“心肺之傷,可大可小。”穆涼言辭微冷,側顏之上難以見到往日的溫和,林然不敢再說什麼,就著她的手喝下整碗苦澀的藥,而後貪念般伸手抱著她的腰,“阿涼。”
醒來片刻,聲音依舊還是沙啞,與往日清靈天差地彆,穆涼不動,由著她抱:“我陪你,不會走,這是信陽公主府,比郡主府還要安全。”
“嗯。”林然輕輕應了一聲,腦袋搭在她的肩上,感受著她身上的氣息與溫度,貪念之意在心裡生根,她慢慢地闔上眼睛,也沒有去問外間情形如何。
實則她想問,卻沒有力氣問了。
穆涼反攬過她,垂眸見她閉上眼睛,試探道:“你先睡,醒了就吃些東西,我讓人去請信陽殿下了。”
“阿涼。”她低低喚了一聲,軟綿無力,唇角多未曾張開,穆涼照舊回應她一聲,“在。”
她的聲音溫和多了,帶著婉轉纏綿,林然修長的眼睫顫了顫,她不舍將人放下,也沒有問是何人將她截去,闔眸親向她顫抖的眼睫。
溫熱的濕意,讓林然周身一顫,若在往常,肯定會反摳住穆涼親吻,然今日她沒有動了,懶懶地靠著她,任由她去親。
林然眼睫帶著淚意,極為乖巧安靜,穆涼停頓下來:“小乖,對不起。”
“你親親我,彆凶我、我、就原諒你。”林然依舊閉著眼睛,唇角不著痕跡地彎了彎,她不用睜眼就可看清阿涼麵上的愧疚。
她最不喜歡的是阿涼因旁人而心存內疚,本就不是她的錯,為何她來道歉,誰的錯,誰來承擔,阿涼委屈,她要這道歉有何用。
穆涼將人輕輕放在榻上,俯身親上那雙緊緊閉上的眼睛。
再是唇角,她輕輕觸碰著,不敢用力,就怕壓壞了破碎的瓷娃娃。林然的臉色白得無力,唇角更是沾著藥汁般苦澀,她一一將那抹苦澀吮入自己口間。
林然無力地支撐著自己,昏昏沉沉間,半醒半睡,似滄海一粟,似天地間落葉,幽暗之色將她吞噬其中。
穆涼的唇角緊緊貼著她,舌尖滑過她雙唇的每一處,讓人陡然有了力氣,她習慣性去摟著阿涼的脖子。
伸手間,衣領微開,露出猙獰的傷痕,穆涼隻看見她手臂上青紫的痕跡,頓時停了下來,林然呼吸微喘,呆呆地看著她,片刻後睡了過去。
若非阿涼主動吻她,隻怕早就入睡了。
穆涼坐在榻沿,怔怔地望著她,心底一片複雜,外間響起了腳步聲,還有詢問的聲音:“林家主醒了嗎?”
“醒了,穆郡主在裡麵。”
信陽推門而進,跟著屏風就見到榻前的影子,她幾步走近,穆涼似幡然醒悟般回神,起身至一旁,讓出榻前的位置。
信陽沒有推辭,俯身坐下,撈出被衾下的手腕,伸手探上去,須臾後,擼起衣袖,就可見傷痕。她眸色動了動,沒有說話,掀開林然身上的被子,身上依舊帶著大大小小的傷痕。
許久後,終是開口說話:“林然與九王妃之間有仇恨?”昭獄內的刑罰不過傷在筋骨,在九王府門外受的棍傷才傷了心肺。
問過之後,穆涼沉默下來,沒有應聲。
信陽就不再問了,將林然的被角掖好,又道:“她極聽你的,你問問她被何人截去,截她之人所求什麼。”不知為何,林然回來後,她還是心中不定。
這種感覺極少有過,上次還是因為洛卿……
穆涼寡淡少言,聽到這番話隻輕輕應了一聲,在信陽抬腳要離開時,張了張口:“她還是姓陳為好,這幾日還是留在殿下處。”
她自然指的是小小乖。本是是愉快的事,信陽也提不起精神去笑,頷首示意,邁步離開。
孩子就坐在廊下,眼角還掛著淚痕,見到熟悉的人走來,癟了癟嘴,在要哭之前被信陽一把抱起,揉揉她的眼睛:“阿貂呢?”
她與白貂幾乎是形影不離,信陽見她一人,許是寂寞,就讓人去找貂來,將人抱去自己的院子裡玩。
白貂也是無精打采,攀扯信陽的腳踝,窩在她腳下不動了,信陽不大會取名,回書房翻找多年前洛卿給林然取名留下的信箋。
小小的孩子就坐在書案上,望著她忙碌的背影,拿手時不時地戳著筆架,也沒有再鬨騰。
信陽找了很久才找到,門外響起了婢女的聲音:“殿下,長樂殿下來求見。”
今日早朝上秦宛咄咄逼人,長樂卻在一味周旋,也不知二人是什麼心思,信陽無暇去想她人的事,將信箋放在書案上,抱著孩子就出去玩。
廊下多了小木馬,信陽將孩子放在上麵,讓她自己去玩,哪曉得剛放下,後麵就被拽住袖口,她不願待在上麵。
回到洛陽後,本想將孩子丟還給穆涼,不想兜兜轉轉又回到她這裡,默然歎氣後,她將孩子又抱了起來,點了點她的小腦門:“真壞,自己玩不好嗎?”
說完,孩子又恢複舊狀,抱著她的脖子,一動不動。
長樂被婢女引來時,見到此景後,驚得腳步一晃,快步走過去,“這是哪家的孩子?”
她走至信陽身後,瞧了瞧孩子的相貌後,腦海裡一片空白,恍惚明白穆涼離開洛陽一年多是為了什麼,她驚歎道:“你們瞞得可真夠深的。”
話說完,小小乖就抬首,眼珠子轉了轉,伸出肉爪子就拍向長樂。
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庭院裡很是清晰,長樂被打得發懵,信陽回神來,“讓你彆惹她,她正不高興。”
“不高興就打人嘴巴?”長樂對她這個說法極為不樂意,見伏在她肩上的孩子笑得和小狐狸似的,默默將怒氣吞了下去,“我不和你計較,待會揍你阿娘去。”
打過人,得到便宜之後,孩子就雨過天晴,蹭著雙腿要下來,喜滋滋地爬上自己的木馬,晃悠著身子。
長樂緘默無聲,想起多年前打了齊越的林然後,可以說這個孩子是變本加厲,她吐槽一句:“為何就不能像阿涼那樣溫柔。”
“你要溫柔做什麼?”信陽嫌棄地懟了一句,覺得不過癮,又道:“像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之力,昨夜攻城也不見你的影子,貪圖享樂。”
這麼多年,長樂首次被她罵貪圖享樂,驚訝不說,總覺得哪裡不對,細細一想,症結還在孩子身上,隔了一代後,護犢子更嚴重了。
再說下去,也說不出道理來,長樂不再去問,說起今日朝堂之事,對於秦宛的態度也是無可奈何,“秦宛在母親跟前十多年了,對她幾乎事事聽從。”
“你之意是秦宛今日殿上所為都是太後授意?”信陽冷冷一笑,秦宛之心,是路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