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1 / 2)

江南小鎮,多勾欄望水。經過前齊之後,百姓苦不堪言,不比前幾年生活,好在新帝登基,減免賦稅,富戶林家隔三差五就施米糧。

安陽地處偏僻,也是江南不起眼的小鎮,鎮上新開一家繡坊,喚錦繡坊。

背後東家是位女子,每隔幾日就會來鋪子裡看看,人生得好看,性子也好,待下嚴謹,錦繡坊的月錢是其他繡坊的兩倍,不少繡娘想去裡麵當差。

繡坊對麵是間點心鋪子,東家每回過來,都會帶些糕點回府,聽說家中有幼妹,東家十分心疼她,姐妹二人感情很好。

小東家甚少出門,大多時間在府裡,聽說身上有病,不愛走動,倒是每日都會見到不同的大夫入府診脈。

這日小東家出門,在鎮上走了一通。街坊之間互通,商販沿街陳列攤鋪,鎮上不如洛陽城,攤子不大,或高或矮,因天氣炎熱,都用茅草或者粗葛編製的天棚擋著。

小東家燥熱,在柳樹陰涼下乘涼,行人如織,摩肩接踵,都拎著自己新買的貨物。小東家瞧過麵前的攤子,看中了熱氣騰騰的雲吞,想去吃一碗。

她一動,婢女就攔住她:“家主,夫人說了不能在外吃東西。”

小東家就是林然,她聞著那些香氣,不明白阿涼為何不讓她吃,但她曆來聽話,不吃就不吃。頂著烈日,繼續往前走。

街坊間,吆喝聲、嬉戲聲,還有談笑聲,讓林然覺得有趣,再往前走,就聽到賣酒的吆喝聲。店家將酒壇搬至外間,當街沽酒,放喉吆喝,她覺得新奇,抬腳近前。

林然衣著不菲,一襲湖藍色的長裙,料子極好,店家一眼瞧出她的身份,更為賣力,親自舀了一勺酒,盛在瓷碗裡,遞給林然:“小姑娘,光聞不嘗,極為可惜,嘗過就知道好。¤舊時光文學¤”

林然記掛著早晨阿涼的吩咐,不敢隨意接旁人的吃食,捂著鼻子後退,穆槐上前,接過酒家的瓷碗,一口喝儘,誇道:“酒味陳厚,甚美,隻是不適合女子暢飲。”

他說,林然就聽,從阿涼給的荷包裡掏出三文錢遞給店家,罵道:“騙子。”

罵完,就走,糊弄得店家不知所雲。

從酒家麵前過後,她又抬腳往前走去,穆槐喝了杯酒,更覺暢快,跟著她,也不覺得累。

林然邊走便看,走到自家繡坊前也沒有進去,反去對麵點心鋪,她一進去,就有個嬌俏的少女走來,粉色裙裳上繡著牡丹花,花蕊以珍珠為主,十分絢麗。

她走近林然,拉著她的手:“小東家,你今日怎地出門了。”

林然記性不好,隻會記得三四日內的事情,可她有半月未曾出門,對眼前少女的親近半是推開,道:“我來買點心。”

她細細想了想,“阿涼說買什麼點心?”

她有些忘了,站著原地細細想了想,才道:“我要、荷葉片糕、牡丹花酥、還有玫瑰露。”

沈杳高興地應了一句,親自去取,林然則坐在一旁靜靜候著。

點心鋪子生意極好,比起繡坊好得多,林然不記得對麵是自家繡坊,接過沈杳遞來的點心,問道:“多少銀子?”

“不要銀子,我送你的,也送給你阿姐。”沈杳爽朗一笑,眉眼彎起,俏麗好看。

林然不肯,依舊解開荷包要給銀子,“不行,那我不要了。”

“唉,真是榆木腦袋。”沈杳低罵一句,道:“一兩銀子,荷葉片糕是時令糕點。”

林然在荷包裡一通亂摸,而後遞給她。沈杳接後,將她拉至角落裡,往她荷包裡塞了張紙,道:“你回去再看,莫要忘了。”

荷包裡裝的是銀子,林然不喜歡裝旁的東西,想要抽出來,沈杳按著她的手不放,急道:“回家看,我阿爹找我了,我先去了。”

她小跑著離開,滿麵嫣紅,林然不知所以,望了一瞬後,帶著穆槐離開。

阿涼吩咐要買的東西,她都買了,日近午時,該回家了。

林然再次從錦繡坊麵前過而不進,跟著她的穆槐麵露惋惜,曉得家主又忘了錦繡坊是她的產業了。家主的記性隻見壞,不見好,三天不見他,就不認得他了,都要問一句:你是何人。

夫人耐性好,在家主的衣裳袖口繡著涼字,就連漆盒都會填上涼字。縱如此,也不知家主的記性會不會逐漸轉好。

這三日就將人忘得乾淨的記性,世間也找不出第二人來。

回府後,林然提著裙擺,小跑著進屋,一張小臉紅撲撲,探首去看,阿涼在屋下做針線。她將點心放在小幾上,獻寶般開口:“阿涼,我買了點心,荷葉片糕,牡丹花酥、玫瑰露,對不對?”

她一日裡喚的最多的就是阿涼,做何事都要喚阿涼,縱是如此,穆涼依舊害怕哪日醒來,林然看著她,開口問她,你是何人。

林然滿頭是汗,一身藍色的衣裙也染著汗水,她拉著人坐下,喚來婢女去打些熱水來,解開她的裙裳,鼓勵道:“這回沒記錯,小乖很厲害。”

她脫下外裳時,將荷包先取下,置於一旁的小幾上,恰好婢女送熱水過來。

屏退婢女,她拿帕子給林然擦著額頭上的熱汗,脫下內衣後,林然也沒有動,反道:“阿涼,我今日瞧見雲吞了,想吃,穆師父不讓我吃。”

“無妨,你想吃,然庖廚給你做。”

換過乾淨的衣裳後,林然也不計較雲吞的事,伸手就去拿幾上的點心,穆涼先她一步將點心挪開,道:“該吃午飯了。”

林然不快,“我已經餓了。”她失望地摸摸小腹,見穆涼依舊不給她吃,伸手拉著她的手摸摸自己的小腹,“你聽,它在叫。”

“那就吃些桃花酥。”穆涼靠著她,掌心一片溫軟,喚來婢女將點心帶下去,將早間做好的桃花酥取來,還留了盞府裡做的玫瑰露,叮囑道:“吃兩塊就好了。”

林然點頭,伸手去取桃花酥,神色間與從前天壤之彆,除去府裡的事外,她已將洛陽內的人與事忘得乾淨,就連陛下都忘了。

隻知曉自己的名字,當真以為她二人是普通百姓,就連開的錦繡坊,幾日不提,也記不起。

穆涼默默歎氣,見她吃得開心,順口道:“今日去繡坊看看了嗎?”

林然不解,麵露茫然,眸色晶瑩,也帶著可愛,她張口就問:“什麼繡坊?”

“無事了。”穆涼扶額,也不再問,半月未出府,還是將繡坊忘了。

府邸不大,穆涼來此,隻為治病,也不想攀比,在鎮裡擇一間普通的名宅,住了也有四五個月了。

初來之際,錦繡坊本是林然一手辦的,漸漸地就開始不記事,繡坊的事忘了乾淨,今日過門不入,也是讓她無奈。

“阿涼,我今日遇到許多有趣的玩意。”林然口中含著桃花酥,一雙眸子似沾染著夏日晨起的露珠,晶瑩剔透。

她雖記不清事,精神與身體卻好了很多,穆槐有意讓她重拾功夫,教了幾回就放棄了。他從小就教林然,她勤勉好學,反應靈敏,如今恰好相反,能不練武就不練,出手遲鈍。

穆槐心氣高,被林然氣得翻白眼後,索性就不教了,將府裡的防護都安排得嚴謹,生人不準放行。

穆涼望著她秀氣紅潤的小臉,伸手摸了摸,道:“什麼玩意?”

“很多,今日還遇到一賣家的店家,謊話騙我,被穆師父拆穿了,但喝他一碗酒,我依舊給他三文錢,不占他便宜,下次定不會再去了。”林然嘮嘮叨叨,想起那人假意騙她,就覺得生氣,不免噘嘴不語。

她每出府一趟,就會遇見不少新鮮事,穆涼都會認真聽,今日也不例外,聽她嘟囔之意,好笑道:“你也能識破人,他騙你什麼了?”

“他道酒好,騙我去買,穆師父飲了一碗,道酒味陳厚,不適合女子飲。你說他明知不適合我飲,偏偏要騙我飲,不是騙子是什麼?”林然捧著玫瑰露,想起那人就罵道:“怙惡不悛。”

穆涼莞爾,瞧著她一身小家碧玉的裙裳,笑意更深,心中也漸漸安定,捏了捏她的鼻子,道:“真乖,莫要再喝了,吃午飯吧。”

兩人對麵而坐,林然丟了玫瑰露,擠到她這側,低聲道:“阿涼,下次我們一道出府,可好?”

林然出府甚少,穆涼卻不同,她常去繡坊,於鎮子而言,並不陌生,她也沒有隨林然一道出府過。

並非沒有時間,而是林然對她依賴性很大,一道出府,就會事事問她,反像孩童一般。

不如交代她些事,讓她一人出府,事事自己上心。

雖說這般做來,療效甚微,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穆涼坐直身子,林然就倚靠著,貼得很緊,穆涼抹了抹她鼻尖上的汗珠,道:“靠這麼近,容易熱。”

“哦。”穆涼一說,林然就乖巧地坐直身子,瞧著外間的景色,不自覺伸手想要抱一抱阿涼。

方才說好不擠阿涼,瞬息就忘了,穆涼也不計較,由著她抱,見她眉眼帶著顯而易見的倦怠,溫聲道:“先吃飯,再去睡會。”

林然支吾應了,被她推了推,下榻穿鞋,回身不忘道:“阿涼,你莫要忘了。”

“曉得了。”穆涼隨口應道,每回回府,都要說上幾聲,幾日後又忘得乾淨,偏偏還叮囑她莫要忘了。

穆涼顯然拿她沒有辦法了,應一聲也無妨,橫豎她是記不得的。

林然穿好離開,她看到幾上的荷包,想起今晨出門時給她荷包裡放了些銀子,伸手拿過來,順道將銀子取出來,免得又忘了。

她去翻開荷包時,裡麵多了一物,她隔著布帛摸了摸,好奇地打開,竟是一紙書信。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她彎了彎唇角,林然記得這些詞,不過忘了後一句,笑意浮上麵色,忽然頓住,筆跡不對,林然的字是她一手教的,是何模樣,她最清楚。

細細看著這首詞,與林然眼下的心性不符,她恍惚想到繡坊對麵的點心鋪東家的女兒對林然似有愛慕之心。

她將書信放下,喚來穆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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