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阿涼是不是魔怔了,她說的,林然都聽,奈何提筆忘詞,想了半晌才寫了幾句好聽的話,無非添衣保暖。
穆涼瞧過一眼,酷熱的夏日讓陛下添衣保暖,悶出好歹,滿朝都得麻煩。
林然在最後還是聽話地將她說的話寫了上去,寫完就塞給她,見鬼般地逃出去,“阿涼,我去找算盤。”
字跡沒有太多的變化,穆涼擔心陛下聽不得勸,讓玄衣送信時又口傳一句:林然病情嚴重,恐難恢複往昔,望陛下珍之信之。
為顯得鄭重,她命玄衣親自去送,照舊讓穆槐看守府邸。
玄衣漏夜去送信,那廂的林然抱著自己遺失半日的算盤,哼哧哼哧地跑回來,仰麵躺在榻上,“阿涼,我找回來了。”
婢女在側收拾小幾上,見她緊緊抱著算盤,低聲笑了笑,按理家主應當恨透了這個東西,偏偏視如珍寶,也不曉得她想些什麼。
林然不知婢女的腹誹,將算盤放進衣櫃裡藏好,摸著自己空空的腰際,恍然道:“阿涼,我的荷包不見了。”
“去樹下找。”穆涼道,她扭頭去看林然,手在青色的袖擺處摸來摸去。她疾步走近,按住她的手:“你還能將荷包摸回來不成。”
“那就不要了,你給我重新繡一個。”
“不繡,去找繡娘繡。”
“不要,她們繡的不好看,我要那個涼字。”
林然得理不讓,穆涼想起一事,“那首情詩你放哪裡去了?”
“我忘了。”林然想而未想就回道,三字真言成了她的口頭禪,也無人去辯駁真偽,尤其是阿涼,一聽這三字,再也不會跟她計較。
穆涼直起身,眸色露出無奈,當真不去計較,眉心動了一下,“那你自己去園囿裡走動,我去見管事。”
“好。”林然蒙混過關,喜滋滋地跨過門檻,路過樹下時,見到拆碎的荷包、還有那紙書信後,扭頭往屋裡看一眼,悄悄走過去,將書信順手牽羊帶走了。
她找婢女要了火折子,在園囿無人處將信燒成灰,滿意地離開回屋。
信送出去後,穆涼這才心定,也約束著林然,不讓她出門,等她忘記了情詩的事再準她出府。
前幾日記清楚的事,今日又忘了,林然對洛陽城內的事一點都不記得,反是穆涼牽掛著突厥,擔心陛下真的會親征,到時至微又該誰照顧。
她這裡擔憂,林然腦海裡想著如何玩,她如不諳世事的少年人,不管家中事、不聞朝堂情,這麼多年來,難得活得肆意。
小鎮幽靜,再往南五十裡路,是一座青山,枝繁葉茂,山上廟宇清幽,鎮上的百姓每到初一十五都會去廟裡拜佛祖。
林然聽過幾回,想拉著阿涼去看看,已然將沈杳的事忘得乾淨。
反是穆涼去錦繡坊時,都會見到她在門口翹首,年少之人熱忱而多情,沈杳在小鎮上長大,不知險惡,不知愛慕一人的後果,哪怕知曉林然身體不好,也未曾退去,可見心思不壞。
一腔情思用錯了地方,林然本不就是凡者,借居一地,將來自會離去。
為掩藏身份,她對外才稱與林然是姐妹,本想著無事,哪裡料到會給了旁人小心思。
自送情詩的那日已過去了**日,林然早就忘了,甚至連沈杳的相貌都不記得,如此‘薄情’的人,於沈杳而言,也是禍害。
今日她去繡坊選料子,想給至微做件秋衣。她無奈撇下孩子,也是擔憂在心,幸而陛下仁慈,每過兩三日就會讓人送信過來,讓她知曉近況。
前幾日陛下在信中提及至微長高了,能清楚地喚人,每日裡喋喋不休,正是牙牙學語之時,可惜,她無法在旁陪著。
繡坊內的綢緞粗布都有,小鎮上百姓勤勉,減免賦稅後,日子也漸漸好過,除去富戶後,都會選擇粗布,綢緞價高,又不如粗布耐用,百姓鮮少會買。
穆涼本想將綢緞的價格一降再降,又恐如趙家般引起其他繡坊不滿,就一直按照原價去賣。
她前腳入繡坊,還未挑好料子,沈杳就帶著點心來做客。
小鎮上點心是稀罕物,尤其是精致又帶著牛**的。百姓大多自己會做,但是配料不如鋪子裡豐富,且舍不得放蜜糖,做出來不儘人意。
沈杳將食盒打開,就聞見一陣奶香味,林然愛吃,她很會掐著心上人的喜好,穆涼卻不愛,她覺得過於甜膩,或許她與林然之間有著十四年無法跨過的鴻溝。
沈杳就不同,她與林然年齡相仿,甚至比林然還小上兩歲。穆涼讓人備茶,親自請她坐下。
繡坊的閣樓都是待客用的,窗明幾淨,打掃得很乾淨,穆涼神色溫婉,氣質與小鎮上的商戶夫人不同,尊貴的氣勢從骨子裡散發而來,沈杳看她一眼就不敢再抬首。
她恍惚想起店鋪裡客人曾說過,錦繡坊的東家來曆不俗,似是從京都洛陽而來,今日近距離相見,她相信了。
“穆姐姐,我是來問問令妹的病可好了,那日、那日我瞧著她的麵色不錯,可又多日未曾見她出門。”沈杳是很普通的江南少女,眉眼間帶著不拘的笑意,坦率而大方。
穆涼惋惜,若在多年前遇見沈杳,或許她還會讓她二人試試,隻是眼下不可能的。
沈杳激動而忐忑,麵對穆涼的淡然從容,反覺得自己是跳梁小醜,難以見人。她巧笑如花將點心推至穆涼跟前,“姐姐試試這道點心,放了牛乳,口味與尋常的不同。”
牛乳在洛陽不算稀罕物,在鎮上就不同了,沈杳能舍得拿來待客,可見,心思真誠。
穆涼淡淡一笑,道:“我不愛這些甜膩之物,但是阿妹很喜歡,姑娘心思真誠,隻是她與你不合適。”
直接了當的拒絕,讓沈杳臉色煞白,她驚恐地望著錦繡坊這位東家,支吾道:“穆姐姐、為何這麼說?”
“她曆來身體不好,會誤了你,且她對你沒有你想象中的情誼,小鎮多佳人,你何必癡心錯付。”穆涼坦誠,她非年少人拖拖拉拉,情之一事,趁早說開,免得誤了沈杳。
“我、我知曉她身體不好,我可以等。”麵對穆涼的強勢,沈杳神色不定,恍惚知曉麵前這位穆姐姐不喜她。
她頓了一頓,又道:“穆姐姐覺得我哪裡不好嗎?”
“你哪裡都好,年輕美貌,家中隻你一女,不愁吃穿,何必在不值得的人浪費時間。沈姑娘,她並非你想的那麼好。”
穆涼姿態婉約,氣質如華,一言一行在理,一顰一笑都讓沈杳感覺自己低俗,難敵她一分。
沈杳苦悶半晌,仍舊堅持道:“她很好。”她的笑意良善,容色秀麗,待人也不擺架子,哪裡不好,她覺得好就可。
她落寞離去,神色淒楚,穆涼陡然覺得自己棒打鴛鴦,其心可誅,笑過一聲,吩咐管事道:“你去送些好茶,與沈東家說一聲,沈杳的點心口味很好,繡坊沒有什麼珍貴的回禮,就擇些茶送去。”
茶送去對麵的商鋪裡,沈懷見到茶後,先是不解,後聞管事得體的話後,恍然大悟,連忙致謝,親自送了管事出門。
茶道,從來都是高潔之人愛的,沈懷不愛,對茶亦不上心,但見茶色與品質,猜測此茶不俗,又喚懂茶之人來品。
那人卻道:“此茶江南尋不見,洛陽城內可有一品,一小罐茶可在鎮上購置一間府邸。”
沈懷吃驚,不知對麵繡坊東家的意思,沈杳的點心不值錢,難不成另有心思?
他不理解,穆靈其時並無其他心思,隻是為林然善後罷了,無意中的舉動讓沈杳陷入困惑中。
沈杳貿然送點心,到底是想給林然的,她雖擋下,若說出去,旁人就會誤會,倒不如誤認為是送給繡坊,繡坊以茶回贈。
兩家之間互有往來,也不是大事。
可管事送去的茶價值不菲,讓沈懷誤以為她有旁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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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林然想去青山寺廟,吵了兩日,穆涼擇了一陰沉之日,帶著她出城。
夏日就算沒有太陽,也有幾分炎熱,馬車逼仄,不如郡主府的寬敞,穆涼淡然處之,林然則如好動的小貓,時不時地掀開車簾透風。
好動的小貓問婢女要了一把扇子,絲毫不客氣地塞到穆涼手中,嚷道:“阿涼,好熱。”
“是你自己嚷著要出來,如今又嫌熱。”穆涼難得地說她一句,執扇為她扇去酷熱。
林然得了風,頓覺涼快不少,抬首又見阿涼額間滲出汗水,心中不舍,忙從她手中接過扇子,反過來給她善,口中話不停:“阿涼,還熱嗎?”
她手勁比穆涼大,車廂裡掀起一陣風,穆涼眯眼,享受須臾後,按下她的手腕:“使那麼大的勁,當心手腕疼。”
馬車顛簸,道路不平,林然晃得頭暈,總感覺到悶熱,又見阿涼給她揉著手腕,她順勢靠著她:“阿涼,我覺得會下雨。”
穆涼一怔:“應當不會,昨日還是烈日當頭,今晨起隻是光線暗淡了,午後就會有陽光。”
林然憑著感覺道:“我感覺會下雨。”
“你又不是龍王,哪裡來的感覺。”穆涼不嫌她身上熱,伸手攬著她,靠著自己好減少些顛簸。
林然不回嘴了,眼睛看著外麵,到青山下時,她望著還沒有見到太陽的天際,濃濃一歎:“阿涼,真的會下雨。”
穆涼被她吵了一路,“如若不下雨呢?”
林然歪了歪腦袋,眸色大亮:“下雨,換你跪算盤,如何?”
“我問的是不下雨。”穆涼睨她一眼,眸色映著林然愁眉苦臉的樣子,她湊近道:“不下雨,你就一月不許出府門,做一月的婢女,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