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王府裡的大火,是皇帝餘生的噩夢。
在洛卿死後,她夢到過無數次,夢裡什麼都看不見,隻有熊熊烈火,燒得房梁榻了下來,劈啪的聲響令她身臨其境,奈何火外,她見不到一人。
洛卿方死的那些年,她在夢裡總是聽到陣陣啼哭聲,啼哭聲讓人心碎。她奔著哭聲而去,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
洛卿一死,那些過去都成一場華而不實的虛夢,夢醒就什麼都沒有。洛卿成了她的過客,邊境數年,狂沙拂麵,什麼都沒有抓住。
她總想找到洛家的人,聽到關於洛卿生前的事,哪怕一兩句話都可以,奈何,所有的努力就像是石沉大海,毫無音訊。
那年,總覺得熬不過去了,趁著邊境穩定,她帶著人回洛陽,誤打誤撞截了林然。
那個看著乖巧,實則很野的孩子。食物擺在她的麵前,都不肯吃。
她不知小乖就在眼前,可恨穆能明知真相而不願意說。穆能對洛公的兄弟情,天地可鑒。她自認穆能對她有恩,對洛家有恩,可她隻是一凡人,不知真相,如何懂得。
穆能帶兵圍困洛府,逼得洛卿**,一夜之間,她家破人亡。
如何不恨?
當年的事,曆曆在目,午夜夢回,她總能想到些許,那些記憶深深刻在腦海裡,她不想忘,也忘不了。那是她活在世間最好的記憶,一旦忘了,人生就毫無意義。
這麼多年,她努力去為洛家平反,洛卿曾說徐徐圖之,心急無用,反被旁人牽著鼻子走。她隻能等,等到回洛陽,見到與洛卿相似的林然。
林然與洛卿,不僅五官相似,就連性子也是一樣的,骨子裡的野性喚起她沉靜很久的感情。有那麼一刻,她想將這個孩子占為己有。
可她終究不是洛卿,再像也不是,她站在懸崖邊上止步,懸崖勒馬為時不晚。
如今,她慶幸自己懸崖勒馬。
山穀外駐紮著將士,陳晚辭坐在馬上,心中不安,許久不見陛下出來,打馬進山穀。
她策馬而進,遠遠地就看見樹下孤寂的影子,不知怎地,忽而想起母親。
母親喬琇對洛郡主癡情一生,隻她毫無怨恨,將那份感情永藏心底,當年的事,作為後人的她們也是不知。從母親藏下的書信、還有那些寂不出去的信,她才知曉母親對洛郡主愛得深沉。
甚至後來憑著對洛郡主的情,不惜與父親站在了對立麵,數次幫助林然。
在離樹數步遠的時候,她翻身下馬,徒步走近,見皇帝神色哀痛,輕輕出聲:“陛下。”
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山穀中,夾雜著深深的擔憂。
皇帝未曾醒來,陳晚辭在她是神態中見到了鬱鬱寡歡。皇帝與她的母親,何其相似。
心中一直藏著一個秘密,洛郡主究竟是怎樣的人,使得母親為她神魂顛倒,自她死後,母親就染病在榻,心病無法紓解,病了多年,藥石無靈。
她實在不忍皇帝也赴了母親的後塵,她敬仰大周這位皇帝,也甚是佩服她的果斷,用兵如神,那股子堅韌引著數萬將士衝
鋒陷陣。
皇帝雖是沉睡,手中依舊緊緊握著那份手書,她細細凝望,不知是何物,想來能讓陛下如何珍惜的,該是洛郡主的遺物。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她見陛下無回城之心,吩咐將士在山穀外安營紮寨,在樹下燃起火堆。
皇帝不知是醒是睡,總覺得那股悲傷揮之不去,陳晚辭不敢打擾,吩咐將士去熬了些米粥。
汾州是何地,跟隨皇帝多年的將軍知曉,洛郡主的兵法甚至超過皇帝,從未失算過。
唯一一次失算,就是洛公敗了,她**。
以命付出代價。
大周遭逢大捷,回洛陽後必然都是加官進爵,皇帝並非是昏君,知曉將士辛苦,必會大力賞賜。
將士圍著火堆而坐,比武鬥樂,甚是開心。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恰是他們心中最好的映照。
近子時,不守夜的將士都就地躺下睡了,明日醒來必然是趕路的,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休息的機會。陳晚辭巡視一周後,還是去見陛下。
皇帝醒了,火堆下神色蒼白,顯得極是疲憊,那碗充饑的米粥早就涼了。陳晚辭走近,接過米粥就要去熱一熱。
等她去而複返,皇帝姿勢不變,好似許久都沒有動過,她恍惚開口:“臣母親當年也像陛下這般,窗下一坐就坐許久。”
“喬琇看著柔弱,實則心性堅硬如男子。”皇帝的聲音略帶沙啞,深深地凝視火堆,不帶一絲波動。
火即火,多年來的夢境呈現,她看著那些被燒黑的乾柴,想到洛卿也是這般,心口一陣悸動,痛得她皺眉。
“其實有很多種死法,為何選擇這種最決絕的、最不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