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子台吃驚的瞪著一雙銅鈴般大的眼目, 說:“怎麼會走了?!你定然沒說是我宴請他!”
那功曹史心中好生委屈,武子台宴請魏滿,這還用旁人來說麼?都進了軍營了, 難不成是旁人宴請魏滿?
而且魏滿的確是知道, 然後走的。
武子台冷笑一聲, 說:“不然就是……是有人在其中挑撥離間!”
功曹史一聽,眼目轉了轉,為了摘清自己, 立刻想到了嫁禍給旁人的主意, 就說:“是了是了!主公英明, 的確是這麼回事兒。”
“哼!”
武子台眯眼說:“我就說了,我與魏滿那是八拜之交的交情,魏滿怎麼可能說走便走?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那小人是誰?”
功曹史說:“是那魯州刺史, 叫做什麼奉孝先生!”
武子台臉色漸漸黑了下來,說:“就是那個給人做嬖寵的魯州刺史?”
林讓的名字可謂是如雷貫耳, 武子台其實在華鄉郡的時候,早就聽說了。
但武子台這個人,就是個“太守性子”。
太守是什麼性子?
在這個年代裡, 太守並不是什麼小官,但也不是通天的大官, 比太守高一等的官級滿地都是, 就像林讓這樣的刺史,還有州牧,都比地方太守高人一等。
但是太守們往往看不起州牧與刺史, 便是因為太守在地方的權利獨大,以至於圈地為王,劃地為皇,倨傲不遜,根本看不起旁人。
武子台聽說過林讓的名頭,最近的林讓很是出風頭,又是攻下郯州,又是得到魯州,還得到了小皇帝的寵信,更是驃騎將軍魏滿眼中的大紅人。
這樣一個人物,就算是有真本事的,旁人也會酸他。
都說同行是冤家,各地勢力手裡可是領著兵的,這個怨結的就更深了。
不是林讓沒有能力,也不是林讓沒有口碑,而是旁人想酸,何愁找不到去酸的借口呢?
武子台明明知道林讓是個厲害人物兒,但是偏生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覺得他運氣比自己好,覺得他諂媚的功夫比自己厲害,覺得他就是一個饞臣奸臣!
武子台冷聲說:“好一個魯州刺史,改日裡,我倒是要會會他,看他如何囂張了去!?”
林讓從營地出來,跨上馬便走,魏滿在後麵追,趕緊大喊著:“等一等孤。”
一路回到淮中城中,都快到了皇宮門口,魏滿這才追上了林讓,可見林讓的“氣勁兒”還真是不小。
魏滿追上去,說:“林讓,咱們從長計議。”
林讓轉頭看著他,說:“計議什麼?”
“這……”
魏滿一時間有些語塞,到底計議什麼?
計議林讓千萬彆吃味兒,這是八字沒一撇的事情。
林讓淡淡的說:“魏公放心好了,讓知道武子台與魏公有舊情……”
魏滿立刻打斷,糾正說:“有舊,沒有舊情。”
林讓:“……”
林讓又說:“讓不會令魏公難辦,這事兒魏公不必出馬,讓這就去找廬公子商議,自己發魯州兵馬,一樣可以拿下武子台。”
廬公子?
魏滿旁的都沒聽見,就聽到了“廬公子”三個字,心中警鈴大震,說:“不行!天都黑了,你要去找廬瑾瑜?”
林讓淡漠地說:“正是。”
魏滿大手一揮,說:“不可!孤說不可就不可!你不能去找廬瑾瑜。”
林讓點了點頭,也沒有和魏滿爭辯什麼,就說:“那好。”
魏滿鬆了口氣,但是又覺得,林讓這麼好就改口,其中必定有詐。
果然便聽林讓說:“那讓去找吳邗太守楊公商量一番,如何?”
魏滿:“……”為什麼吃味兒的情敵有這麼多!
他們正說話,楊樾正好從旁邊路過,說來也是巧了。
他這幾日都沒什麼事兒做,剛才去了一趟市集,正好路過宮門,隱約聽到了自己的名諱,探頭一看。
楊樾驚喜的說:“呦,刺史!”
魏滿看到楊樾,登時頭疼欲裂。
林讓說:“我正有事兒想要找楊公商議。”
楊樾一聽,說:“什麼事兒?你有什麼事兒,就包在我身上,我跟你說,找我商議就對了!可是有什麼人欺負於你,你放心,我給你打回來!我打得他娘都不認識他!”
魏滿:“……”
林讓說:“那就多謝楊公了。”
楊樾“嘿嘿嘿”的撓著自己後腦勺,一臉“羞澀”的說:“不必謝不必謝,我正好買了一些好酒,要不然……我們回舍去,一邊飲酒一邊說?”
魏滿心說,好你個楊樾,孤還在麵前,你就公然撬牆角,也就是仗著虞子源不在,你還野上了?當孤治不了你?
魏滿見林讓與楊樾說話沒完沒了,就叫了一個宮人,讓他悄然去找岱州刺史虞子源過來。
楊樾與林讓說的眉飛色舞,可謂是“色令智昏”,將自己的胸口拍的“砰砰”作響,說:“什麼?!那華鄉太守竟然如此看人不起!不就是個狗屁太守麼?!有什麼好能個兒的?”
魏滿聽著他們說話,心中好笑,楊樾自己也是個太守,竟然這麼罵自個兒?
楊樾笑眯眯的對林讓說:“這武子台太令人氣憤,刺史,我覺得這事兒還要從長計議,不若……咱們回了舍中,坐下來再聊,你看……”
“我看不如何。”
楊樾的話還未說完,就聽到有人在他背後幽幽的說了一句。
楊樾嚇得“嗬——”一聲抽了口冷氣,回頭一看,目瞪口呆,說:“虞子源?!”
虞子源身量高大,站在楊樾背後,眯著眼睛,似笑非笑的說:“楊公,怎麼一直站在宮門口,也不入內?”
楊樾看到虞子源,就像是老鼠看到了貓,嚇得渾身都炸毛,一打疊的對林讓說:“刺史我們下回再聊,我還有急事!先、先走了!”
他說著,一溜煙兒的就埋頭跑了,一邊跑還踉蹌了一步,“咕咚!”一聲摔在地上,沒把酒壇子也給砸了,一臉狼狽爬起來又跑。
林讓:“……”這虞公,難道是什麼洪水猛獸不成?
魏滿成功打發了情敵,笑眯眯的對林讓說:“林讓,咱們也先回了殿再說。”
武子台十分囂張,這點子的確可氣,魏滿思忖著,應該給他一個下馬威才是。
魏滿與武子台的確有舊,但是魏滿也是那個最不念舊情的,畢竟他們馬上要討伐的陳繼,也是魏滿的八拜之交。
魏滿的八拜之交多了,想要殺他的也多了去的。
因此這點子上,魏滿根本沒有任何負擔。
但是魏滿之所以沒有下手,還是忌憚武子台的兵力。
他們都不是淮中人,了解淮中地形的人,也就是楊樾等等,其餘人等都是來圍剿陳仲路的,因此可謂是人生地不熟。
而武子台在淮中兵力強盛,他本是陳仲路的麾下,沒有參與淮中戰役,在旁人損兵折將之時,武子台暗自積蓄自己的力量。
現在又吃了陳仲路的餘部,可以說是急速膨脹,如果想要對武子台下手,必須下狠手,叫他永無翻身之機會,否則就是引火燒身!
因此魏滿說,這事兒還要從長計議。
這日裡,原文若建議魏滿前去淮中市集,給百姓親自舍飯,也好樹立自己威嚴仁愛的形象。
魏滿本打算帶著林讓一起去的,畢竟這做善事兒的舉動,林讓是最喜歡的,平日裡也都是他做。
但是不巧,今日林讓要給百姓問診。
每個月林讓都要親自給百姓問診幾次,今日正好到了日子,林讓抽身無法,因此魏滿隻好一個人去舍飯。
魏滿“依依不舍”的與林讓告彆,膩在宮門口不走,說:“林讓,你若是累了,就歇息會兒,那麼多百姓,一時間也看不完,就不著急看完了,今日看不完,不是還有明日呢?”
林讓被他叨念的耳朵都出繭子了,說:“魏公,讓也不出宮門,就是在宮中問診,出不得什麼亂子的,魏公何必如此擔心?”
魏滿想了想,也是。
魏滿便跨上絕影馬,揚長而去,趕緊帶著隊伍去舍飯了。
林讓告彆了魏滿,便帶著林奉到了宮門口,為百姓問診醫治。
林讓和林奉二人到了淮中之後,已經為百姓醫治過幾次,因此百姓們都十分熟悉,兩個人簡直是神仙心腸,沒有銀錢都不打緊,照樣耐心治病。
因此每每到問診的日子,宮門口就會排起長龍,源源不斷的百姓等著林讓給他們問診。
林讓剛坐下來,還沒來得及問診,那邊有人突然走了過來,林讓打眼一看,原來是魏滿的從弟魏子廉。
魏子廉一身公子哥兒的打扮,也沒有穿介胄,畢竟這些日子攻下了淮中,到底清閒了一些,又住在皇宮中,簡直就是錦衣玉食,而那麵兒武德還沒有送到戰書,他們還不得開戰,自然清閒了。
魏子廉晃著走過來,見到了林讓,趕緊跑過去,說:“刺史!刺史,可叫子廉找到你了!”
林讓淡淡的說:“魏公子可有什麼急事兒?”
魏子廉點頭說:“急事!當然是急事,我大哥的風流債找上門來了!”
林奉:“……”
林奉一聽,眼皮狂跳,頭疼欲裂,心想著主公的弟弟們怎麼都如此不靠譜,風流債是什麼?
林讓奇怪的看著魏子廉,魏子廉低聲說:“就是那個武子台啊!”
武子台找上門來了?!
這裡可是淮中的城池,武子台竟然敢親自過來,這不是送死?
果不其然,魏滿靠譜的從弟夏元允很快跑了過來,遞上來一份門狀。
夏元允說:“刺史,主公不在宮中,方才出去了,臨出去的時候說,主公不在宮中之時,無論何事都由刺史做主,這武子台人已經在城外,是見不見?”
林讓拿著門狀,“啪!”的一聲合上,嘴角掛起一陣猙獰“冷笑”。
淡淡的說:“遠道而來,自然是客,請進來罷,不要讓他多帶人馬。”
夏元允不疑有他,點頭說:“是!”
夏元允很快去安排,武子台並著功曹史一行人站在城門口,很快就被請進去。
武子台登時很是自豪,也不看看自己與驃騎將軍是什麼乾係?怎麼可能讓他站在城門口,還不是放行進入皇宮?
武子台和功曹史跟著夏元允進入了皇宮,七拐八拐,很快到了一個殿門前,夏元允請他們進去,說:“請各位稍候。”
等夏元允一走,功曹史便巴結的說:“還是主公有臉麵兒,這魏公見了主公,都如此客客氣氣的。”
武子台哈哈大笑說:“自是如此。”
魏子廉見林讓把武子台叫進宮來,很是奇怪,說:“大嫂……”
林讓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魏子廉,魏子廉立刻改口說:“大哥!”
魏子廉這才繼續說:“大哥,你叫武子台進來,做什麼?我聽說前些日子,他對大哥還有夏大哥、段肅先生甚是無禮,大哥你也不是以德報怨的人啊!”
林讓聽罷了,竟然輕笑了一聲,一邊開藥方,一邊說:“那在你眼裡,我像是什麼樣的人?”
魏子廉想了想,笑著說:“有仇必報!”
林讓淡漠的說:“我叫武子台進來,也沒有說要見他,他若是能等,就等到魏公回來。”
魏子廉一聽,眼睛都亮了,笑起來說:“這舍糧可是接連二日的,大哥今日怎麼可能回來,怕是那武子台要好等了!”
今日魏滿離開的時候如此依依不舍,就是因為舍糧是接連兩日的,他今日都不能回宮,見不到林讓。
武子台想要見魏滿,明日晚上才能見到,足足要等一整日還拐彎。
武子台今日來拜訪魏滿,其實心裡也有些心虛,畢竟他一口吞下了陳仲路的舊部,若是被朝廷討伐,那是師出有名的。
他雖仗著熟悉地盤子,但兵力始終無法與聯軍抗衡,如果惹惱了聯軍,無異於自取滅亡。
上次邀請魏滿的事情搞砸了,因此隻能自己親自來一趟,拉攏拉攏魏滿,順便能討個上表,那就更好了。
武子台等在偏殿,一連喝了五杯水,上了兩次茅廁,都沒見到什麼人影兒。
武子台越等越不耐煩,性子上來了,差點把耳杯給砸了,“嘭!!”一拍案幾,說:“豈有此理,我在這裡已經足足等了兩個時辰,竟一個人影兒也沒有見到!”
功曹史頭上都是冷汗,一方麵不能得罪了主公,但一方麵他們又身在淮中皇宮之中,人生地不熟,很可能一不留神就被人坑殺了。
功曹史連忙低聲說:“主公,要不然……咱們再等一等,說不定是魏公公務繁忙。”
武子台冷聲說:“等等等!已經等了兩個時辰!”
早上來的,如今已經過了午膳的時間,午膳也沒給他們一口,就是蓄水,喝水管飽!
武子台雖然驍勇善戰,但他是個莽夫,性子急躁,而且居功自傲,十分自大,根本容不得自己去等旁人。
他推了一把功曹史,說:“你!去打聽打聽,魏滿怎麼還不來。”
功曹史支支吾吾的,但不敢不應,硬著頭皮溜出了偏殿,準備去打聽打聽。
這一打聽不得了,魏滿根本不在皇宮之中!
“什麼?!不在宮中!”
武子台“嘭!!”一聲,重重的砸了一下案幾,說:“氣死我也!!豈有此理!魏滿竟然不在宮中,那是誰讓我在這裡等候?!已經等了兩個多時辰,還叫我等!”
功曹史擦了擦冷汗,說:“這……據卑將所知,魏公不在宮中,所以把宮中的事務,全都交給了魯州刺史來代理。”
“那個嬖寵?!”
武子台開口閉口就是嬖寵,口氣十分囂張,顯然看林讓不起。
武子台說:“那個嬖寵,也不會上陣殺敵,娘娘架子一個,魏滿竟然把宮中事務都交給他來處理!?當真是可惡!這魯州刺史必然就是消遣與我!”
功曹史趕緊勸解,說:“主公,不然……咱們求見魯州刺史罷,魏公不在,也不知去了哪裡,咱們在這裡乾等著也不是辦法。”
武子台是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求見魯州刺史的,畢竟他看不起林讓,又覺自己是魏滿的八拜之交,比林讓高人一等,又怎麼甘心去求見比自己差的?
可是武子台都等了兩個時辰了,沒耐心再等下去,便沉聲說:“你去。”
功曹史得了命令,趕緊又出了偏殿,尋了一個宮人,帶著他便往給人問診的宮門而去。
到了宮門口,便見到一條長長的人龍,蜿蜒向前,排隊的都是百姓和難民,衣衫襤褸的,渾身臭汗的都有。
功曹史很是嫌棄,看到一個宮人,便攔住說:“這前麵是什麼地方,怎麼排了這麼多難民?”
那宮人說:“大人有所不知,是魯州刺史正在給百姓問診。”
問診?
功曹史從未見過堂堂一方刺史,給平頭百姓看病的,狐疑的走過去,果然就看到了林讓。
林讓坐在宮門口的席子上,擺了一張案幾,百姓排著隊,排到了便跪坐在對麵,伸著手讓林讓把脈。
林讓也不嫌棄,把脈問診,然後寫下藥方,交給百姓,林奉也在一邊幫忙,大家忙的團團轉,不得一會子閒功夫。
功曹史見了十分嫌棄,隻覺那些百姓肮臟,整頓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趕緊走過去,笑眯眯地說:“刺史大人!”
他說著,深深一拜。
林讓看到功曹史,隻是抬起眼皮子瞥了一眼,很淡然的繼續說:“藥材裡有先煎和後煎,已經寫在上麵,注意看清楚了再煎藥。”
“多謝神仙!多謝神仙!”
那百姓拿了藥方,趕緊磕頭拜謝,歡歡喜喜的便走了。
功曹史說了半天話,沒人搭理,心中不快,但也沒有辦法,他趁著那百姓離開,立刻一下子插隊坐在了林讓麵前。
其他百姓看他穿著介胄,也不敢執拗,隻是瞪著那功曹史。
林讓淡漠的看了一眼功曹史,說:“功曹大人哪裡不好?怕是肝氣鬱結,火氣太重罷?”
功曹史趕忙堆笑說:“是這樣兒的,我家主公在宮中已經等待多時了,聽說魏公出宮去了,所以……所以還請刺史大人出門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