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圖一臉震驚的呆立在原地, 饒是他聰明過人, 此時也無法反應過來。
原來這一切, 都是楊樾使詐。
龐圖自詡聰慧絕頂,怎麼能看得上楊樾這個武夫呢?他一直覺得,楊樾就是個心眼子少的武夫,衝動易怒,驍勇好戰罷了,還貪小便宜, 最是好被自己利用。
哪知楊樾的確是個武夫罷了, 他也的確驍勇好戰,衝動易怒, 但就是因為楊樾愛貪小便宜, 所以平日小聰明也很多。
他知道魏滿的地位不可動搖,因此才不會去自討無趣,與陳繼裡應外合呢,在宴席前,他假意迎合龐圖, 就是為了讓龐圖放鬆警惕, 好給魏滿與林讓通風報信的。
宴席上虞子源去與林讓說了幾句悄悄話, 當時魏滿還在吃味兒, 其實就是楊樾拜托他去找林讓說清楚, 讓林讓與魏滿早作打算。
林讓聽罷了,覺得十分有趣兒,便設下了一個圈套, 等著不安分的“小老鼠”乖乖入套兒。
龐圖這一時間完全反應不過來,睜大了眼睛,呆立在原地。
魏滿笑眯眯的走上前去,對林讓低聲說:“回去再收拾你,一天到晚沾花惹草,就不能讓孤安生一會子。”
他說罷了,轉頭對龐圖笑著說:“玄陽特使,這大黑天兒的,您跑到廢棄的營帳來做什麼?若是孤沒有記錯,特使的營帳不是應該在北麵麼,怎麼到西南角來了?”
龐圖連忙硬著頭皮說:“魏公,其實……”
“誒?”
魏滿歎了一口氣,笑著說:“說什麼魏公,方才特使一口一個魏滿小兒,不是叫的很好,叫的很歡實麼?”
龐圖的臉色瞬間蒼白了下來,方才他還有一絲僥幸,如今什麼僥幸也蕩然無存,這就是一個圈套,毋庸置疑。
龐圖嘴唇有些哆嗦,“咕咚”一聲,竟直接跪了下來,叩頭說:“魏公大人大量,方才……方才是小人一時酒氣上頭,說了胡話,說了什麼自個兒都不記得了,還請魏公見諒……”
“沒乾係,你不記得……”魏滿笑眯眯的說:“孤都替你記得呢。”
龐圖的臉色更是差勁,他知道,今日裡魏滿一定會與自己死磕到底。
若是魏滿隻治罪自己一人,這還好說,大不得就是一死。
他龐圖雖然貪圖富貴,但是忠心耿耿,絕不願拖累主公。
但問題就是,魏滿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不會輕而易舉的送他去死,肯定會向陳繼問責。
果不其然……
魏滿幽幽的說:“龐先生身為燕州謀主,對孤口出狂言,背地裡一套,表麵上一套,這就是燕州的禮節麼?孤要是把這件事兒,直接捅到京城裡,讓人主做主,你說會怎麼樣?”
龐圖一臉菜色,跪在地上,聽到魏滿這句威脅的話,突然眼眸亮了一下,抬起頭來,似乎找到了什麼契機。
也就是說……
魏滿可以不捅到京城裡?
龐圖是個聰明人,聽到魏滿話中的轉化餘地,連忙說:“隻要魏公不張揚此事,不……不拖累我家主公,小人但聽從命,甘願一死,以解魏公心頭之恨!”
“孤要你死做什麼?”
魏滿剛說完話,林讓便搭話了,說:“就是,龐先生如此花容月貌,我見猶憐,死了倒是可惜了兒。”
魏滿:“……”後悔了!後悔的牙根兒癢癢,剛才就應該賜死龐圖,免得給林讓留個念想兒!
林讓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冷酷之人,竟是個顏控,這說出去誰信?誰敢信?
但偏偏事情便是如此!
魏滿哀怨的瞪了林讓一眼,林讓坦蕩蕩的,好像方才的話根本不是他說的一樣。
龐圖有些狐疑,遲疑的說:“魏公可是……可是有什麼事情,吩咐小人去做?”
魏滿因著林讓招花惹草的事情,遷怒了龐圖,態度瞬間便不好了,假笑都不願意笑,冷冷的說:“你一個小小的謀士,孤有什麼能讓你去做?你放心等著就好,孤要找人來接你,此人一到,你便可安安心心的回燕州,若是此人不來,你不但不能回燕州,孤還要扭送你進京城,在人主麵前,向你的好主公,討個說法!”
龐圖眼眸晃動,此人到底是誰?聽起來十分重要似的。
龐圖低聲說:“敢問魏公,此人是……?”
魏滿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跪在地上的龐圖,嗓音沙啞的吐出了兩個字,說:“元皓。”
在日後魏滿與陳繼的對戰中,元皓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林讓以為,隻有離間陳繼與元皓之間的信任,才能事半功倍,放下後顧之憂。
而離間元皓,有一個絕對性的幫手,那就是龐圖了。
龐圖本就與元皓不和,林讓隻需要推波助瀾,都不需要他們費儘心思去處置元皓,自然有人上趕著替他們遞刀給陳繼。
龐圖聽著魏滿吐出“元皓”二字,心裡“咯噔”一聲,已經開始猜忌。
他本就看元皓不起,而且元皓雖是彆駕,但是在一方之長眼中,也不算是什麼厲害的人物兒,再者陳繼營中那麼多謀士,元皓一向不受寵,魏滿如何認定了元皓這個人?
龐圖心思多疑,隻覺元皓與魏滿之間恐怕有詐。
魏滿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魏滿扣押了龐圖,給陳繼寫信,龐圖挑唆盟軍,言辭侮辱驃騎將軍,被當場抓獲,罪名不小,如果想要贖回龐圖,那麼就邀請燕州彆駕元皓,親自前往,這才能帶人回去。
如果陳繼不同意派遣元皓前往,魏滿就要抓住這個把柄,大肆宣揚,告到京城,與陳繼鬥到底。
如今兩邊正要開戰,是容不得一點點的不是,陳繼的優勢就在於民心所向,一旦龐圖的事情捅出去,再引導風向,陳繼的名聲必然會受損。
再者說來,陳繼現在的策略,就是拉攏朝廷,拉攏盟軍,解散聯盟,一旦正麵得罪了魏滿,還怎麼拉攏這些人,瓦解分化魏滿的實力?
陳繼接到了書信,非常惱火,“嘭!!”的一拍案幾,狠狠地說:“這個龐圖,孤讓他去京城拉攏小皇帝,他倒好,多此一舉,跑到魏滿營中,還被人抓了一個正著!”
謀士們屏住呼吸,一個個都不敢言語。
陳繼一同咒罵之後,這才切入正題,幽幽的說:“元彆駕。”
元皓站出來,拱手說:“主公。”
陳繼說:“這魏滿點名道姓的要你去接人,孤不知元彆駕與魏滿……還有些緣故?”
元皓立刻說:“主公在上,元皓不敢隱瞞,元皓與魏公並不相識。”
“哦?”
陳繼笑了起來,麵相看起來很溫仁,其實內地裡多疑極了,說:“不相識?既然不相識,魏滿為何點名道姓的請元皓先生過去,怕是……元先生大名已經如雷貫耳了罷。”
陳繼顯然話裡有話,元皓如此透徹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聽不懂呢?
他心中有些苦笑,一輩子直道事人,從來未做過半點子的虧心事兒,本以為陳繼乃是愛民的良主,哪知道仍然逃不開多疑這一點子。
陳繼思慮了一會兒,龐圖是自己的謀主,雖有時候愛財愛權,但從京城便跟著自己,佟高亂政的時候,也力保自己,算是知根知底兒的,也有些能耐與謀劃。
而元皓呢?
到底是降臣……
陳繼心想,不管是不是有詐,用元皓去換龐圖,也算是值得了,隻是恐怕魏滿小兒奸詐,到頭來打了水漂兒,一個也換不回來。
陳繼的謀臣們都以為,如今是非常時刻,因此不宜與魏滿正麵撕開臉皮,還要偷偷暗地裡拉攏人主與盟軍,因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還是應該讓元皓前往魏營,賠禮道歉。
元皓沒有任何異議,陳繼便下令,讓他即刻啟程。
魏滿接到了陳繼的回書,立刻歡心的拿給林讓看,說:“你所料不虛,元皓真的要來了。”
林讓點點頭,說:“那就好,魏公謹記一點,能怎麼好,就怎麼好的對待元皓,能怎麼差,就怎麼差的對待龐圖,讓他們冰火兩重天,不愁陳營內亂不起來。”
魏滿輕輕的點了點林讓的鼻尖兒,說:“你這小壞蛋,就屬你最壞。”
魏滿說著,下意識的“作死”,又帶了一句說:“怎麼,你便不心疼那龐圖的花容月貌了?”
魏滿說罷了,其實有點後悔,林讓還好容易不“爬牆”了,自己這是哪來的自信,上趕著給他送梯子!
林讓微微一笑,手裡仍然倒騰著他的草藥,都沒有抬頭,說:“這花容月貌的美人兒呢,是用來欺負的,泫然欲滴才更有趣兒不是麼,心疼做什麼?”
魏滿:“……”脊背發寒!
林讓的惡興趣是越來越多了……
龐圖被關了起來,其實也不算是關,沒有鐐銬加身,也不限製他的自由,隻不過營中總是有士兵跟著他,恐怕他逃跑而已。
今日裡營地十分熱鬨,到處張燈結彩。
無錯,張燈結彩。
龐圖有些奇怪,順口問:“今日營中可是有什麼喜事兒?”
林讓與段肅先生“正巧”從旁邊路過。
段肅先生笑眯眯的說:“龐先生不知道麼?”
彆看段肅先生是個毒士,但他麵相溫柔,長得斯文無害,一點兒攻擊性也沒有,微微有些年紀,算是個大叔,唇邊還有一些皺紋,但並不顯老,反而顯得十分風韻,彆有一番溫柔氣質。
林讓一唱一和的說:“龐先生的同僚,元彆駕今日便要到了,魏公特意讓手下人準備著,好迎接元彆駕,萬勿怠慢了去!”
龐圖這個人,忠肝義膽,但有些小心眼子,又自來與元皓不和,一聽他們說這話,心底裡登時戒備起來,還冒酸氣。
自己一個堂堂謀主,來到營地都沒有這種待遇,而元皓呢?
一個侍奉過兩個主公之人,竟然有這般待遇?
如說元皓與魏滿沒有舊,龐圖都不相信。
龐圖思忖著,難道元皓一直都是魏滿安插在主公營中的奸細?
林讓與段肅先生眼看著龐圖眼眸亂轉,便知道他心底裡多疑起來。
於是段肅先生便說:“不與龐先生多說了,今日忙碌得很,晚間還有接風宴。”
林讓笑著說:“龐先生也來參加接風宴啊,今日的菜色很是不錯。”
兩個人有說有笑,一唱一和,便歡心的離開了,留下龐圖一個人心裡不是滋味兒的多疑。
魏滿與夏元允遠遠的站在遠處旁觀。
魏滿忍不住感歎說:“元允啊,你是怎麼忍得下段肅先生這般‘惡毒’的?”
段肅先生乃是“毒士”,可不是名士,他不擇手段那是出了名兒的。
夏元允卻一臉傻笑,說:“有嗎?元允覺得段肅先生很是溫柔。”
魏滿:“……”段肅給自家傻弟弟灌了什麼迷幻湯?
黃昏時刻,元皓的隊伍便到了營地。
龐圖在營帳中歇息,都能聽到外麵“歡天喜地”的聲音,嘈雜得很。
龐圖一時心裡有些不安,便悄悄的出了營帳,準備看一看。
魏滿與林讓的仗陣很大,特意帶著全營的將領迎出來,在營地門口迎接元皓。
元皓遠遠的看著這麼多人,有些受寵若驚,趕緊翻身下馬,趨步而來,拱手說:“元皓拜見驃騎將軍,拜見魯州刺史,拜見岱州刺史,拜見吳邗太守……”
元皓一連串兒拜見了許多,話還未說完,魏滿已經十分親切的上前去,一把扶住了元皓的手,直接將還未拜見完的元皓扶了起來。
自來熟的說:“元先生,這麼生分做什麼呢?來來,快請入營,你一路車馬勞頓,必然疲乏,孤準備了最好的營帳供先生休息,不止如此,這帳中的布置,都是孤親力親為,你來看看,倒是滿不滿意?”
元皓此時十分通透,一看就知,魏滿是與自己裝作熟悉,必然是假裝給旁人看的。
果不其然,龐圖就貓在某個角落,正抻著脖子往這邊看。
元皓心中十分了然,怕是魏滿點名道姓的讓自己過來,是想要挑撥離間自己與主公陳繼。
再有宿敵龐圖的推波助瀾,元皓突然覺得,自己的前途抱負恐怕是無望了。
魏滿親自引著元皓來到了下榻的營帳,巧了,這營帳就在龐圖的營帳旁邊。
相對比起來,元皓的營帳堪比盟主營帳,魏滿恨不能把自己的營帳讓出來給元皓住。
而旁邊龐圖的營帳,就是一個小營帳,簡簡單單,普普通通,沒什麼新鮮的。
這麼鮮明的詫異擺在麵前,龐圖心裡果然又多想了。
魏滿親自迎接元皓出了營地,還給他這般好的帳子住,兩個人說話舉止也頗為親密,一看便是有舊,若說是頭一次見麵兒,龐圖壓根兒不信。
林讓瞥了一眼龐圖的臉色,就知道龐圖肯定鑽進了他們的圈套,於是推波助瀾的說:“也不知道元先生住不住的慣,不過沒乾係的,若是元先生住不慣,魏公還說,便是把盟主營帳讓出來給元先生住,那也是無妨的。”
魏滿:“……”妨!特彆妨事兒!
魏滿心裡不願意,奈何他表麵兒功夫做的好,滿麵堆笑,和藹可親,溫柔款款的說:“就是這麼個理兒,遠到是客,何況是元先生?”
元皓連忙作禮,說:“有勞魏公,實在不必要,元皓住在這裡已經足夠。”
魏滿又拉著元皓的手,親切的說:“一會子晚間有接風宴,你一路風塵仆仆,孤為你接風洗塵,一定要賞臉啊。”
元皓點頭說:“是。”
接風宴席。
當時龐圖入營,也有接風宴席,規格就是普通的規格,沒什麼太特彆的,中規中矩,並不怠慢。
而今日……
龐圖踏入宴席的營帳,裡麵用的酒具流光溢彩,耳杯閃爍著繁星一般璀璨的光芒,耳杯上所插的羽觴羽毛,一個個五彩斑斕,油滑光順,說不出來的彆致。
燈火點成一片,將營照成了白晝,杯盞盤碟,依次羅列在案幾上,那場麵,仿佛是皇帝的宮宴!
仆役魚貫而入,陸陸續續將酒壺酒鐘抱進來,美酒佳肴,盛大無比。
龐圖一時間有些閃了眼,這些酒水佳肴,這場麵,要用多少銀錢?
魏滿為了一個元皓,竟如此破費!
魏滿與林讓正好兒從外麵走進來,魏滿看到這場麵,心裡也是心肝肉疼,因著當真太破費了,為了一個元皓,而且這元皓還是他們要離間之人,仗陣未免太大了。
不過林讓很是淡然,輕飄飄的隻說了一句話:“錢,不就是用來花的麼?”
魏滿與林讓走進來,還在門口親自迎著元皓,眾人這才進入營帳落座。
龐圖孤零零的走進來,沒人簇擁,無人問好,形單影隻,找到了自己的席位坐下來,定眼一看……
元皓的席位上,明明是珍饈美味,而自己的席位上,不但菜品少了許多許多,就連菜色也十分一般,顏色不靚麗,沒有擺盤,肉質昏暗,亂糟糟的一片,就連耳杯都沒有插上羽毛。
龐圖一對比,心裡更不是滋味兒,想他在陳繼營中,被人尊崇無比,那元皓算是什麼?
結果如今元皓被奉為上賓,而自己在這裡受這些窩囊氣!
龐圖握緊了雙手,他雖不動聲色,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這極力忍耐的模樣,已經被林讓儘收眼底。
林讓幽幽的笑了一聲,魏滿側頭說:“笑什麼?”
林讓說:“見美人生氣,果然十分可人兒。”
魏滿:“……”
這一頓飯吃的,元皓是座上賓,而龐圖反而像是階下囚。
用了宴席,魏滿還說:“孤與元先生一見如故,這樣罷,宴席散了之後,元先生便在孤的營帳中歇下,嘗聽聞元先生棋藝了得,今日孤便討教討教!”
元皓乃是陳繼營中的彆駕,竟然要與魏滿同帳而眠,難道魏滿就不怕元皓刺殺偷襲?
魏滿當然不怕了,元皓雖身材高大,但的確是個文人,魏滿可是個正經的武將,還能怕元皓咬他不成?
元皓心知,魏滿是故意說給龐圖聽的,以後龐圖回了陳營,這都是自己的罪證。
但如今元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元皓拱手說:“魏公抬愛,元皓卻之不恭。”
“好!”
宴席散後,果然,魏滿便帶著元皓進了盟主營帳,令人又準備好酒,下棋的時候再飲。
元皓棋藝精湛,魏滿就……
魏滿的心思也不在下棋上,兩個人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魏滿瞬間連輸三盤,輸得臉色難看。
“嘩啦!”
魏滿一推棋盤,說:“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