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圖跟著林讓、楊樾與魏子廉三個人往前走, 很快竟然出了城,一路往便宜的城郭走去。
龐圖心中有些忐忑, 怎麼出城來了?這是要往何處?
難不成, 魯州刺史是想要偷偷的將自己解決在外麵,然後拋屍荒野?
龐圖眼眸微轉,林讓沒有看他麵色, 卻似乎會讀心術一般,已然說:“你放心,我們不會將你拋屍荒野的,如果要殺了你, 也不必上趕著從馬匪手裡贖你了。”
龐圖暗自鬆了一口氣, 林讓已經突然站定,轉過頭來看著他, 又說:“再者說了,本刺史花了那麼多銀錢,怎麼也討回來才是罷。”
他說著,抬了抬下巴, 示意龐圖看周邊。
龐圖抬眼看去,這裡是城郭,除了一片農田,什麼也沒有,很多士兵都在這裡種田,顯然是在屯田。
龐圖有些奇怪的看著林讓,林讓說:“從今日起, 就有勞我兒在這裡……種田。”
“種田?!”
龐圖吃驚的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說:“什麼?種田?你竟然讓我在這裡種田?!”
林讓淡淡的說:“種田而已,怎麼?你覺有何不妥?”
楊樾在一邊起哄,笑著說:“我還從未見人種田過,尤其是這麼好看的人種田,那一定彆有一番滋味兒。”
魏子廉也應和說:“誒,楊公,種田你都沒見過?我家裡有好多田,我跟你說罷,這種田可是門學問,等這等美人種上一個月的田,不不,半個月,必然就被曬成了農人,半點美人模樣兒再也找不到,你放心,脫胎換骨的很呢!”
龐圖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叫喚”著,登時臉色鐵青,壓低了聲音說:“魯州刺史怕不是故意戲弄與龐某?”
林讓淡淡的撣了撣自己的袖袍,抬起手來遮擋日光,如今已經是秋日,不過這裡並無什麼遮蔽,秋日的太陽還是很足烈的,林讓擺出一副小人麵孔,說:“這就奇怪了,如今的龐先生不過一個粗使,本刺史想怎麼使喚便怎麼使喚,哪裡有什麼故意不故意一說?”
楊樾與魏子廉點頭說:“正是!”
龐圖氣的恨不能用眼睛出氣,惡狠狠的瞪了三個“紈絝”一眼,縱使渾身發抖,那也是一點法子也沒有的。
林讓朗聲說:“龐先生,請罷!”
龐圖沒有法子,但他從來未做過這等活計,他還以為粗使也就是端水端飯,哪裡知道林讓第一個帶他來種地。
龐圖拿著鋤頭,一身長袍,眼看著混合著雨水的稀爛泥土,根本走不進去。
他生性喜愛潔淨,從來不走爛泥地,就算是沒有水的土地,龐圖也嫌棄不乾淨,總要走在石板地上,才感覺輕鬆一些。
龐圖不願意走土路,說他愛乾淨也好,說他假乾淨也好,他便是不願意走土路,這點子是改不得的,讓他站在泥漿一樣的雨水土路中,龐圖就有一種渾身爬滿蟲蟻的感覺,腦袋麻嗖嗖的不舒服。
龐圖舉著鋤頭,對著農田瞪眼睛。
林讓催促的說:“怎麼?沒食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麼?”
龐圖咽了一口唾沫,根本下不得決心,林讓一看,撣了撣自己的衣袍,就在楊樾與魏子廉吃驚的目光下,林讓堂堂一個名士出身的刺史,高高的抬起腳來……
“嘭!”
踹了龐圖一記。
“啊!”
龐圖大喊一聲,險些臉朝地跌在泥漿裡。
龐圖已經極力穩住,但還是跌進了農田,“啪!”一聲,泥漿飛濺,臟了龐圖一手,不過幸而龐圖抬起手來,這才躲避了泥漿飛到臉上。
龐圖瞪著自己手上的泥漿,後知後覺,“嗬——”的睜大眼目,一臉絕望的模樣。
楊樾奇怪的說:“他怎麼了?”
魏子廉摸著下巴說:“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
林讓則是了然的說:“原是有潔癖。”
“潔癖?”
楊樾與魏子廉奇怪的說:“那是什麼癖好?”
龐圖被手上的泥嚇得渾身打鬥,連滾帶爬的就從農田裡跑了上來,呼呼的喘著氣,流汗就像下雨一般,險些跌在地上,但地上也不乾淨,因此龐圖才沒有席地而坐。
龐圖一臉“憤恨”的瞪著林讓,不過那眼神更像是委屈。
林讓敢打包票,龐圖的一輩子幾乎是順風順水,根本沒有受過這般大的挫折。
魏滿去了一趟幕府營帳,處理公務,等他回去的時候,便發現林讓不見了,另外還帶了兩個人,出城去了。
魏滿驚訝的說:“林讓帶了楊樾與魏子廉,出城去了?”
仆役點頭說:“正是,刺史大人與吳邗太守、魏公子,早些已經出城去了,小人還看到,他們與龐先生一道。”
魏滿這才恍然大悟,那兩個紈絝,原是楊樾與魏子廉。
他們的確是紈絝中的翹楚了,但……
楊樾與魏子廉,沒有一個是靠譜兒的,魏滿突然覺得特彆著急。
不止如此,楊樾與魏子廉這兩個人,純粹是色胚,用林讓的話來說就是“顏控”,看到什麼美人都要往前湊,魏滿便更擔心了。
魏滿一想,不行,孤必須親自去看看。
魏滿說:“他們出城乾什麼去了?”
“這……”
仆役一時有些吞吞吐吐,魏滿蹙眉說:“有什麼不好說出口的?莫非有什麼難言之隱?!”
“不不不,主公,並非是什麼難言之隱……”
仆役說:“刺史大人說……要帶龐先生去種田。”
“種田?”
魏滿一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壞了,因此才聽到這匪夷所思的回答。
原來仆役並非有什麼難言之隱,而是也覺這個答案太過匪夷所思,所以才不好回答。
魏滿當即頭疼的厲害,跨上絕影馬,很快喝馬離開了營地,也往城郭的農田而去。
魏滿達到城郭之時,就聽到“哈哈哈”的笑聲,笑得仿佛哪方要遭難一般。
那笑聲十分有辨識度,一聽就知道是楊樾與魏子廉的二重奏。
魏滿驅馬過去,就見到一個泥猴似的人,站在農田正中間,滴滴答答的淌著泥水,頭發都臟了,鬢發散下來,異常的狼狽。
而三個人站在農田外麵,楊樾與魏子廉拍手大笑,林讓長身而立,正滿麵微笑。
魏滿定眼一看,那泥猴不正是龐圖麼?
龐圖站在泥地裡,險些要炸了,感覺胸腔瘀滯,馬上便要爆裂開來,臉上表情又狠辣,又委屈,那小模樣兒果然我見猶憐。
魏滿甚是無奈,揉了揉自己的額角,他起初還擔心林讓被龐圖勾走了魂兒,如今一看……
實在多慮了。
不止如此,他還有點可憐龐圖起來。
想他龐圖堂堂一個名士,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就算跟著陳繼來到燕州,那也是個謀主。
如今被主公拋棄了不說,還要在這裡遭罪,簡直雙重打擊。
“大哥!大哥來了!”
魏子廉第一個看到了魏滿,趕緊搖手喊著。
魏滿驅馬走過去,一躍下馬,眼看著泥猴一般的龐圖,低聲對林讓說:“林讓,悠著點兒,你這樣把他弄哭了,以後龐圖怎麼歸順咱們?他這人心眼子最小,會記仇的。”
林讓淡淡的說:“無妨,龐圖的銳氣不是被讓打磨掉的,而是被陳繼與那些馬匪。讓中意的就是龐圖的銳氣,如今他的光芒不見,如不火上澆油,怎麼讓龐圖重新活回來?”
原來是激將法……
但這未免也太得罪人了。
林讓說罷了,眼目微動,說:“龐先生,你可以回來了。”
龐圖站在農田裡,聽到這就話,簡直便像是天籟一般,趕緊連滾帶爬的從地裡跑上來,使勁甩著袍子上的爛泥,呼嚕了兩把自己的臉。
林讓淡淡的說:“龐先生,魏公為你求情,既然如此,以後你便不用過來農田上工,反正你種田的技術,就像是和農田有仇。”
龐圖吃了一驚,看向魏滿,沒成想魏滿竟然給自己求情?
林讓又說:“即使如此,那龐先生你日後便跟著魏公,端茶倒水罷。”
魏滿連忙拉了林讓一下,說:“等等,你讓他跟著孤?跟著孤做什麼?”
林讓說:“召典將軍如今繁忙的很,你身邊沒有‘使喚丫頭’,這不再給魏公送一個?”
魏滿連聲說:“孤不用這等‘使喚丫頭’。”
林讓挑了挑眉,說:“魏公當真不用,那……隻能讓龐先生日日夜夜的與讓相伴,侍奉讓的起居住行了?”
魏滿:“……”
魏滿心底裡的酸勁兒瞬間湧了上來,還“起居”?!
怎麼有把情敵推到自己愛人身邊的道理?除非魏滿的腦子生鏽了。
魏滿突然“猙獰”的笑了一聲,說:“不,跟著孤也好。”
林讓輕輕撫掌,說:“那便這麼定了。”
龐圖被消遣了一天,回去沐浴更衣,把爛泥一樣的衣衫換下來,這才狠狠鬆了一口氣。
外麵已經有仆役催促說:“龐先生,主公正在尋你,讓你端水過去。”
龐圖狠狠壓下心中惡氣,應了一聲,從仆役手中接過熱水,往盟主營帳而去。
魏滿坐在營帳中正在看軍報,龐圖端了熱水進來,將耳杯放在案幾上。
魏滿看了一眼,“嗯”了一聲,很有派頭的端起來,剛要一飲而儘,便瞥見了龐圖的麵容。
也不見得多俊美,隻是清秀罷了,與孤是沒辦法比擬的,也不知道林讓眼神怎麼那麼不濟。
魏滿平日裡沒有少吃味兒,今日逮到了龐圖,怎麼能輕易讓他好過?
“嗬!”
魏滿重重的抽了一口氣,滿臉浮誇的說:“這麼燙!你是想燙死孤麼!?”
龐圖被他的抽氣聲嚇了一跳,還以為真的很燙,但轉念一想,不對啊,自己是端著水進來的,都沒覺得燙,魏滿怎麼可能一副要被燙死的模樣?
唯獨有一種解釋。
找茬兒!
魏滿重重的一墩耳杯,說:“換涼一些的來。”
龐圖忍下這口氣,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趕緊轉身去換涼一些的水來。
他第二次端著耳杯進來,遞給魏滿。
魏滿端過來,抿了一點點,一點點點,隨即……
“嗬!”
又是重重的抽了口氣,說:“這麼冰?!你想把孤的牙冰掉麼?好歹毒的用心。”
龐圖:“……”
龐圖深吸了一口氣,耐著性子說:“魏公,這水並不……”
他的話還未說完,魏滿已經打斷,冷笑說:“怎麼?你一個小小的仆役,也要與孤說教麼?”
龐圖隻好閉口不言。
魏滿說:“重新換來,要不冷不熱,不冰不燙的。”
龐圖點點頭,大步走出去,繼續去端水來。
這回真的端了一杯不冷不熱的水,看魏滿還怎麼找茬兒?
但龐圖實在太低估了魏滿的無賴,要知道魏滿這一身盟主的氣質,那都是端出來的,他其實是個正八經的無賴紈絝,這一點林讓最有體會。
魏滿接過耳杯,這次都不喝了,故意手一抖就將耳杯扔在地上。
“嘭!咕嚕嚕嚕——”
耳杯掉在地上,沒有碎裂,水濺了滿地,耳杯來回來去的滾著。
魏滿故意說:“看看你乾的好事兒,笨手笨腳,把孤的文書都弄濕了,還不快把水擦了!”
龐圖:“……”
分明是魏滿接住水杯之後,故意把耳杯扔在地上,這也太故意為之了。
龐圖剛要辯解,魏滿便說:“愣著做什麼?你可知道孤這耳杯值多少銀錢?你若是摔壞了,五百萬錢還不上,反而要往上貼。”
龐圖耐著性子將耳杯撿起來,出了營帳繼續端水。
“嘩啦!”一聲,龐圖從營帳走出來,氣的他狠狠跺了好幾下腳,見塵土飛起來灑在他的袍子上,趕緊又撣了撣。
龐圖心想這樣不行,便也沒有去端水,而是徑直往藥房而去,“嘩啦!”一聲掀開帳簾子,大步走進去。
林讓與林奉正在藥房配藥,看到有人氣勢洶洶的殺進來,還以為是誰來踢館。
定眼一看,原是氣怒到要爆裂的龐圖。
林讓淡淡的瞥了一眼龐圖,龐圖立刻開口說:“粗使的活計,我做不得!”
林讓沒停手上的動作,繼續配藥,說:“哦?那什麼樣的活計,龐先生做得?”
龐圖一聽,突然有些語塞。
林讓將藥材拿起來,輕輕的嗅了嗅,說:“龐先生,你可知道自己才是欠錢的那個,而不是要債的那個?如今你的態度真是……”
龐圖的確覺得自己的態度有些問題,但關鍵林讓與魏滿擺明了整治自己,根本不是要自己還錢,而是變著法子的欺辱自己。
龐圖是個文人出身,身上最多的便是骨氣,自然受不得這種氣。
林讓將藥材分文彆類,交給林奉,說:“把這些晾起來。”
“是,義父。”
林奉聽話的托著藥材離開了藥房。
一時間藥房裡隻剩下林讓與龐圖二人。
林讓施施然的坐下來,龐圖也想坐下來,不過剛要踏上席子,就被林讓涼颼颼的抬眼看了一記。
嚇得龐圖立刻站在原地,僵直不動。
龐圖後知後覺的發現,林讓的目光真是恁的怕人……
林讓端起水來,輕輕呷了一口,這才幽幽的說:“我早說了,龐先生是文化人,可以用腦力勞動來償還債務,但龐先生偏偏不聽。”
龐圖眯了眯眼睛,緊緊咬住後牙,似乎在做什麼決定,說:“龐某不可能歸順魏營,這點子刺史死了心罷。”
林讓似乎早有心理準備,一點兒也不驚訝,說:“我知道,讓龐先生變節,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更何況……是讓一個心灰意冷的龐先生變節呢?”
林讓說到了點子上,經過在馬匪手中的這些日子,龐圖已經沒有信心,他的銳利與棱角,都被打磨乾淨了,仿佛根本不是昔日裡那個鋒芒四射的龐圖。
龐圖自己都不信任自己,又如何能輔佐旁人?
龐圖聽他這麼說,眼神突然有些灰暗,心中十分迷茫,自己是不是壓根兒就沒有吃謀士飯的才能,一直以來都飛揚跋扈,看不起任何人,如果早能聽元皓的話,也不至於落到如此地步。
如今他不隻是落到如此地步,還把元皓也給害了,依著陳繼的秉性,元皓的主張是正確的,但陳繼絕不會承認,元皓也是凶多吉少……
龐圖想到這裡,心中更是煎熬的厲害……
林讓似乎早就看透了龐圖的想法,不過沒有繼續點破,而是淡淡的說:“這樣罷,我這裡有個買賣,你若是願意合作,我……便考慮考慮。”
龐圖一聽,眼眸突然亮了一些,說:“什麼買賣?”
林讓說:“早些擄劫你的土匪,你可還記得?”
他這麼一說,龐圖臉上立刻露出一些狠辣的神色,冷聲說:“哪裡能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