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給卑臣?”
龐圖一臉迷茫, 複又用食指點了點自己,以為林讓說錯了人, 說:“刺史說的是……卑臣麼?”
林讓微笑的點點頭。
龐圖“哈哈”一笑,笑得頗為爽朗,也十分僵硬, 說:“這……刺史, 您怕是想錯了,情……情敵是什麼?卑臣怎麼自己都不知?”
林讓還是滿麵微笑, 如沐春風的看著龐圖。
隻是眼神深處,幽幽然十分無情。
龐圖:“……”笑不下去了。
龐圖連忙擺手說:“刺史!刺史, 您誤會了,卑臣之所以這般針對楊乂,其實是因為看不慣他自命清高,和……”
“和元皓來往密切。”
龐圖的話還未說完, 林讓已經淡然的補充。
好一個完形填空,絲毫沒有任何違和感。
龐圖一愣, 趕緊又搖手,說:“刺史您當真是誤會了。”
林讓說:“哦?龐先生不願承認,那……本刺史也隻好給元先生相親了。”
他說著,轉頭對魏滿說:“魏公您說, 給元先生相看女子好,還是相看男子?”
魏滿:“……”頭更疼了,和稀泥還要拉上孤。
魏滿無奈的看了一眼林讓,但是沒有阻止。
他可不知道, 這一眼在龐圖眼裡,差點把龐圖給溺死,那是多麼的溫柔寵溺,一副“由得你頑,愛怎麼頑怎麼頑”的模樣。
但是那個被頑的,明明是龐圖自個兒啊!
龐圖一愣,說:“相……相親?”
雖這個詞兒有些奇怪,但是龐圖也能意會,分明就是相看親事的意思,決計錯不得。
龐圖震驚的說:“為何好端端的要給元皓想看親事?還……還相看男子?”
林讓說:“龐先生也覺得給元先生相看男子好一些?”
龐圖:“……”自己剛才有這麼說過麼?
龐圖都給林讓繞進去了,趕緊說:“等……等等!”
林讓淡然的看著龐圖,龐圖蔫頭耷拉腦的說:“卑臣……去就是了。”
林讓說:“這就是了。”
龐圖:“……”怎麼覺得自己鑽進了套子裡?
林讓說:“探子密報,楊乂很快就會帶兵回撤,你想想辦法,將楊乂救下來,當然了……他的兵,我也要。”
龐圖依然蔫頭耷拉腦,點點頭,說:“是……”
楊乂接到陳繼的手令,必須帶兵回撤,返回燕州複命。
楊乂知道,這是主公不信任自己的意思,想要把自己這個先鋒主將撤回去,換彆人統領,連帶著自己的親兵也不相信。
今日一早,楊乂便準備帶著士兵們啟程,往燕州趕去。
倒是有幾個將領出來送行,不過並不是真正送行,而是對楊乂冷嘲熱諷。
楊乂一臉麵無表情,揚起手來,聲音洪亮的說:“啟程!”
隊伍很快啟程出發,浩浩蕩蕩的往燕州而去,很快撤離屯兵大營。
等楊乂走了之後,接手先鋒的將領才眯眼笑起來,說:“都準備好了麼?”
親隨一臉諂媚,說:“放心罷主公,已經都準備好了,等楊乂走遠一些,咱們就趁機動手,卑將知道楊乂武藝超群,他手底下的士兵各個都是勇士,不過這有什麼的?隻要給他們的水米中下點子東西,都不需要動用太多的兵馬,便能將楊乂就地解決!”
那將領低笑了一聲,說:“好,你去解決,可千萬彆叫楊乂給跑了!”
楊乂帶著兵離開屯兵大營,心中有些心灰意冷,一方麵是因著中了林讓的圈套,暗罵自己不小心,另外一方麵也是因為主公的不信任,還有同僚的猜疑。
楊乂心中一片灰暗,心想著,如果知道了林讓的身份,自己可以拒絕他給母親治病麼?
隻有林讓能治療楊老夫人……
一想到此處,楊乂隻覺心底裡像是燒了油鍋一樣翻滾,如今到了這個地步,怎麼也無濟於事了,想多了反而自己苦惱。
大軍行了半日的路,眼看著日頭已經過了頭頂,還沒有停下來用飯,正巧路邊有個店肆,這野外附近,除了這個店肆,再沒有其他。
大軍雖自己帶了乾糧,但是沒有帶水,旁邊也沒有溪流,因此便在店肆附近停了下來,楊乂令人去店肆裡換些水來。
大家用了午食,歇息了一會子,準備繼續趕路,並未發現有什麼不妥。
等日頭漸漸西落,馬上便要黃昏的時候,一個親兵突然從後麵快步跑過來,大喊著:“主公!主公,大事不好了!”
楊乂拉住馬韁,緩住馬轡,說:“怎麼回事兒?”
那親兵說:“主公,營中士兵發熱嘔吐,而且不止一個,隨軍醫師說,好像是中/毒了!”
“中/毒?!”
楊乂腦袋裡“轟隆”一聲,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兒的地方,士兵突然中/毒,可不是什麼好征兆。
而且他們一路上根本沒有吃旁人的東西,都很小心謹慎,就唯恐魏軍偷襲。
唯一……
唯一飲過一些換來的水。
楊乂猛地想起路上的店肆,說:“那個店肆有問題……”
他說著,趕緊調轉馬頭,說:“有多少士兵中/毒?”
親兵說:“不少,現在已經發熱嘔吐的,有半數以上。”
“半數……”
“報——!!!”
又有士兵急匆匆的跑過來,大喊著:“主公!不好了,有兄弟們突然倒地抽搐,還口吐白沫!”
楊乂趕緊翻身下馬,跑過去,說:“快!帶我去看看!”
士兵因為中/毒,已經沒辦法行路,剛剛親兵來稟報,說是半數人生病,結果就這麼會子功夫,楊乂跑過去一看,根本不是半數,已經超過了八成。
有幾個身強力壯的還沒有事兒,其餘人等,一萬兵馬,全都嘔吐抽搐的不成模樣。
楊乂看著這場麵,連忙說:“軍醫,快讓軍醫醫治!”
“軍醫看過了,說是中/毒,可……可沒有解毒之法啊!”
“解毒之法都用過了,不起作用,主公這可怎麼辦啊!”
“主公!主公?!”
就在士兵們手足無措之時,楊乂猛地一晃,突然就要歪倒在地,士兵們一看,簇擁而上,手忙腳亂的扶著楊乂。
楊乂隻覺頭重腳輕,混混沌沌,士兵一摸,驚駭焦急,身邊的大喊聲猶豫磅礴雨點,劈裡啪啦的就砸了下來。
“主公!您這是中/毒了啊!”
“軍醫!!軍醫!主公發熱了!快!”
“快啊!軍醫,快把醫師找來!”
“主公,您挺著點兒!”
眾人一陣大吼,楊乂方才隻覺有些憂心忡忡,他身強力壯,因此好幾年都未生過病,已經不知道生病是什麼滋味兒,起初有些不舒坦,以為是心裡頭不舒坦,因此感覺到了錯覺。
哪知道這就是中/毒的跡象。
楊乂也遭了道兒,隻不過他沒有嘔吐惡心,也沒有渾身抽搐,但是高燒不退,疲軟無力。
眾人扶著楊乂席地坐下來,楊乂擺手說:“我無事,先讓醫師查看嚴重的兄弟們,去,派人立刻回旋,去找那個店肆!”
“是……”
士兵還未回答完全,就聽到“踏踏踏踏”的馬蹄聲,隨即是“哈哈哈”的狂笑之聲。
一群鐵騎突然蜂擁而至,像是蝗蟲過境一般碾壓而來,伴隨著狂笑聲,人群已至跟前。
楊乂打起精神,眼前燒得迷迷糊糊,有些難以分辨,努力定眼一看,驚詫說:“校尉?”
“啐!什麼校尉!?”
來人騎在高頭大馬上,正是剛剛接替楊乂位置的將領,之前是校尉,如今已經是中郎將。
中郎將笑得肆無忌憚,說:“楊乂和楊乂,你果然如此,死到臨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他這話一出,眾人登時炸開了鍋。
楊乂強撐著從地上站起來,說:“中郎將是什麼意思?!”
楊乂雖然強撐,但是因著高燒的緣故,說話已經沒有往日裡的底氣與氣勢。
中郎將說:“我能是什麼意思?看在昔日裡咱們同僚為官的份兒上,我就實話告訴你罷!看到了麼?”
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份手令,晃了晃,說:“此乃主公給我的密令,誅殺叛賊楊乂,與他的全部心腹,斬草除根,萬無一失!”
中郎將的話一落地,士兵們立刻喧嘩起來。
“什麼?這是陳公的意思?”
“我們為陳公賣命,出生入死多少回?陳公怎麼可能這麼做?”
“不可能!”
楊乂看著中郎將手中的密令,腦海中“轟——”的一下炸開了,他本就無力,此時一個踉蹌,險些跌在地上,旁邊的士兵趕緊衝過去扶著楊乂。
楊乂怒不可遏的說:“我營中士兵,個個忠肝義膽,忠心耿耿,是你……是你進讒言?!”
“讒言?”
中郎將笑著說:“你可知什麼是讒言?你私通魯州刺史,又與叛臣元皓交好,這些都是死罪!!楊乂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今日……是你連累你的部將,他們都是因為你,才會被殺的!”
楊乂聽到這裡,眼神有些發木,嗓子滾動著,呼吸沙啞,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中郎將帶的人並不多,因著已經安排了人下/毒,所以楊乂的兵馬再驍勇也不足為懼,中郎將隻帶了一千精兵,輕裝簡行,便將楊乂的一萬人直接包圍在內,其餘屯兵依然原地待命,準備對抗魏滿。
中郎將一揮手,粗糲的喋喋而笑,說:“潰膿雖痛,但勝於養毒啊!你我同僚一場,我也是於心不忍,但奈何軍命在手,不得不從了!”
“還等什麼?”他說罷了,下令說:“殺!一個不留!”
“是!”
一千精兵立刻圍攏上來,將楊乂等人包圍在內。
按理來說,這十比一的事情,幾乎是沒有勝算的,在昔日裡楊乂根本不在乎,但是今日他的士兵中/毒,根本毫無反手的機會,眼看著就要被屠戮……
林讓將解救楊乂的事情,交給了龐圖,龐圖已經安排妥當,花重金打聽到了楊乂的事情,中郎將打算給楊乂下/毒,用一些下三濫的法子。
不過也是,如果不是給楊乂下/毒,按照楊乂驍勇善戰的模樣,怎麼可能將他的軍隊團團坑殺?
龐圖摸清楚了中郎將的伎倆,又知他們隻打算帶一千精兵前往,這豈不是給了龐圖一個黃雀在後的大好良機?
龐圖向魏滿與林讓稟明,魏滿親自點兵,很快出發,一千精兵包圍楊乂的時候,魏滿、林讓,還有元皓與龐圖都已經帶兵“圍觀”了。
隻不過大家在暗處,無論是楊乂還是中郎將,根本沒有發現罷了。
龐圖眼看著中郎將就要動手,立刻說:“主公,卑臣這就讓將士們衝上去,陳軍隻有一千人,楊乂的萬人大軍又不能動彈,這瓜撈必然是咱們的。”
“等一等。”
林讓突然抬起手來,說:“著什麼急?還有好戲看呢。”
眼看著中郎將就要屠殺楊乂的士兵,一萬人,即將血流成河。
林讓卻不讓他們動彈,還要再等。
等什麼?
等到士兵們人頭落地?
就算林讓醫術再好,也沒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啊。
龐圖心中疑惑極了,但是魏滿卻說:“既然刺史說等,那就等一等。”
龐圖一聽,心中著急,但是也沒轍,這純粹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雖龐圖沒親眼見過魏滿與林讓的“奸情”,但說實話,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魏公這寵溺起來,是無條件,恨不能全天下都看出來,一點子也不遮掩,就如同現在……
其實魏滿說這話,並非單純寵溺林讓,也並非是被美色迷昏了神誌,而是他信任林讓,信任林讓的決斷。
林讓在暗處看著前麵的動向,說:“你們猜猜看,楊乂會不會為了自己的士兵……放下尊嚴。”
龐圖疑惑的:“放下尊嚴?”
中郎將下令斬殺士兵,士兵們亂成一團,想要反抗,但是誰也沒有力氣。
方才還有兩成的人沒有毒發,如今沒有飲水毒發的士兵,已經不足百人。
這樣的局麵根本無法與中郎將對抗。
楊乂眼看著局麵已經不可挽回,突然撐著自己的長/槍站起身來,說:“且慢!”
那中郎將看著楊乂,說:“怎麼?你還有什麼遺言想要交代?”
楊乂嗓音沙啞,說:“私通魯州刺史,與元皓交好,都是我楊乂所為,與這些士兵並無半點乾係,還請中郎將網開一麵,放了這些士兵!”
中郎將“哈哈”大笑,說:“楊乂啊楊乂,你這是在求饒麼?”
楊乂麵色抽搐著,硬著頭皮說:“你想要的……無非就是我死,放了這些士兵,我願意一死!”
“將軍!”
“主公!”
“主公不可啊!”
麾下的士兵立刻亂成一團,炸了鍋的大喊著,勸阻著楊乂。
“嘖嘖嘖!”
中郎將咋舌搖頭,說:“看看,看看,你的士兵們這般忠誠,我怎麼可能留他們?留下來,不過是禍害罷了。”
楊乂說:“他們不過是追隨主公罷了,如今我活著,便是他們的主公,如果我死了……”
中郎將似乎想到了什麼好頑的,笑著說:“你說得對,士兵有什麼錯呢?這樣罷,既然這些士兵如此忠心於你,我也不忍心殺他們,但要看看你這做主公的誠意了?”
楊乂看著中郎將,說:“什麼誠意?”
中郎將“嘭!”的長/槍一戳,指著地麵,說:“給我下跪!”
“下跪!?”
“主公,不可啊!”
“你這賊子!”
一時間大家又吵鬨起來,中郎將笑著說:“隻要你下跪求饒,我便可以放了你的士兵,如果你不肯下跪,那麼我現在便下令,屠殺你的士兵,片甲不留!等你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都死了,這才送你上路!”
楊乂的眼睛赤紅,也不知道是燒的,還是怒的,整個人微微發抖,雙手攥拳,卻沒有多餘的力氣。
“主公!!”
“主公——不可啊!”
“將軍……”
“咚!!”
伴隨著士兵們的勸阻聲,一聲悶響響起,楊乂鬆開自己的兵刃,雙膝一曲,當真猛地跪在了地上。
他雙腿跪在地上,仿佛折斷了翅膀的飛禽一般,微微垂著頭,看不出臉色。
“哈哈哈!!!”
中郎將狂笑起來,似乎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猛地踹過去一腳,“嘭!”一聲,直接將楊乂踹倒在地,說:“好哇!你這樣的人,是怎麼壓我頭等的?你也有今日?!”
“主公!”
“主公!”
士兵們眼看著中郎將折辱踢打楊乂,全都奮力撲上去,替楊乂阻攔。
林讓在暗處看到這一幕,挑了挑眉。
楊乂跪在地上,臉都被踢青了,龐圖一看,也有些於心不忍,畢竟曾經叱詫疆場的大將,如今被“自己人”折辱,這恐怕是天底下,最為痛徹腠理的酷刑了罷。
林讓卻瞧得津津有味兒,魏滿眼皮跳了一下,拉了拉林讓的衣角,說:“如何,可以救人了麼?”
林讓淡淡的說:“這天底下,尊嚴是最無用的東西,不需要花錢來買,也食不飽肚子,但最讓人放不下的,也就是尊嚴二字了……”
林讓這般說,龐圖與元皓都有些感歎,一個看著昔日裡的政客下跪,被毒打,一個看著昔日裡的老友下跪,被毒打,二人的心驚,竟不約而同的煎熬起來,於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