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繼的確是在用緩兵之計。
目前的陳繼,沒糧、沒兵、沒錢, 已經是個三無的光杆司令, 這樣下去絕對會一敗塗地,還不如暫時用緩兵之計, 拖住敵人, 也要尋求解決之法。
陳繼投降之後,小皇帝那邊兒很冷淡, 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陳繼回京。
陳繼知道, 回京是不可能的, 兵權也是不能上繳的,隻有拖延時機才是正道兒。
但朝廷的壓力很大,必須想一個法子討好小皇帝才行。
正巧了, 最近一直下雨,造成了不少地區洪澇, 戰事吃緊, 很少有人興建水力,後果就是洪水泛濫, 淹掉了不少郡縣。
小皇帝聽說了這件事情,非常重視, 甚至還有打算, 準備親自往受災的地區走一趟, 來鞏固自己的皇室威信。
如此一來,陳繼覺得自己便抓住了時機,這個時機再好不過, 隻要進貢一些救災的銀錢和糧草,必能緩和和朝廷的乾係。
但是……
問題就在於,陳繼的手頭太緊了,根本拿不出太多的糧草與銀錢來。
最後隻能七湊八湊,砸鍋賣鐵,這才湊夠了一些銀錢,準備送往京城去,討好小皇帝。
玄陽京城中,小皇帝正在寢宮批看文書,正巧就看到了陳繼上貢的賑災糧。
小皇帝不由“嗬……”的冷笑了一聲。
魏子脩在一旁侍候著,聽到小皇帝發笑,便轉頭去看他,說:“人主?”
小皇帝晃了晃手中的文書,說:“子脩,你來看看,這是陳繼送上來的賑災糧。”
魏子脩接過小皇帝手中的文書,展開來看,這一看有些發愣,賑災糧……
這賑災糧的數目也太小了一些罷。
小皇帝幽幽的說:“昔日裡陳繼阻礙朕登基,那風光是多麼不可一世,而如今呢,拿都拿不出賑災糧來,扣扣搜搜的,果然是今不如昔啊,看來……陳繼就快不行了。”
魏子脩拱手說:“恭喜人主。”
小皇帝說:“這麼點子糧食,也好拿出來顯擺,他也不嫌寒磣,也沒有誠意,子脩,你一會子讓中大夫去擬詔,發給陳繼,申斥他一回。”
魏子脩知道,小皇帝這是抓到機會,痛打落水狗呢,便點頭說:“是,人主。”
“另外……”
小皇帝看向魏子脩,說:“子脩,還有個事兒,朕想要與你商量商量。”
魏子脩拱手說:“單憑人主發落。”
小皇帝擺手說:“不是什麼發落不發落的事情……鬨災的事情你也知道,朕在朝廷的威信還夠,在民間的呼聲也不夠,如今地方鬨災,正是朕伸出援手之時……朕想親自前去災區一趟。”
魏子脩抬頭看著小皇帝,沒有立刻說話。
小皇帝說:“你不勸朕?朝廷裡一堆老臣都在勸朕不要親自去,說什麼萬乘之軀,龍體金貴,不能前去災區。”
魏子脩淡淡的說:“皇上也說了是老臣,卑將自認為……還不老。”
他這麼一說,小皇帝竟被他逗笑了,說:“好!朕沒看錯你!”
小皇帝又說:“此去雖然可以鞏固民心,但是十分凶險,不隻是災患凶險,更凶險的還有那些州郡大夫們的心,一旦踏入州郡,很可能小命不保,你可知道?”
魏子脩點頭說:“卑將知道。”
小皇帝淡淡的說:“既你知道,朕便問你,你可想與朕一同前往賑災,保護與朕。”
魏子脩目光不動,拱手說:“卑將願意。”
小皇帝說:“你不怕危險?”
魏子脩說:“與人主相聚的每一日,其實都身在危險之中,無論是朝廷,還是災區,既卑將認定的事情,便絕不後悔。”
小皇帝看著魏子脩,挑唇笑了笑,似乎又被魏子脩的話逗笑了,說:“好,那你就跟隨朕,一起前去災區,負責保護朕的安全……朕的身家性命,便全都交給你了,子脩。”
魏子脩朗聲說:“是,人主,子脩敬諾!”
兩個人正說話間,殿外有人稟報說:“皇上,衛將軍求見。”
小皇帝一聽是佟成,臉色便不是很好看,說:“他來做什麼?”
雖小皇帝不想見佟成,但佟成好歹是佟太後的侄兒,也是自己的長輩,若是不見,恐怕被有心人編排,於是不得不見。
小皇帝耐著性子,說:“叫進來罷。”
佟成很快走進來,拜首說:“老臣拜見人主!”
小皇帝淡淡的說:“佟大人不必多禮了,今日過來,是有什麼事兒麼?”
佟成立刻說:“皇上,老臣聽說,皇上想要前去災區,親自體察民情,老臣……”
“如果是勸阻朕的話,那就不必說了。”
小皇帝打斷了佟成的話音兒。
佟成連忙說:“人主誤會了,老臣並非勸阻人主,反而十分支持人主。”
小皇帝狐疑的瞥斜了一眼佟成,說:“哦?滿朝文武都在勸阻朕,衛將軍竟然支持朕?”
佟成趕緊表露忠心,說:“人主所做的決定,老臣自然是鼎力支持的,況這天下之大,能親去災區的人主,又能有幾個人呢?人主如此大的愛民胸襟,老臣歡心還來不及,這乃是天下社稷之福啊!”
佟成又說:“隻是……隻是這人主此去災區,龍體安全是個問題,不若讓老臣陪伴同行,也好隨行保護人主的安危。”
小皇帝一聽,原來佟成也想跟著自己一起去。
小皇帝不信任佟成,怎麼會讓佟成隨行保護自己呢?
小皇帝淡淡的說:“衛將軍一片好意,朕就心領了,不過方才朕已經敲定,讓中尉跟隨朕一同,隨行保護朕的安慰,便不勞煩衛將軍了。”
佟成一聽,立刻瞪向玄陽中尉魏子脩。
魏子脩不過是個中尉,而佟成乃衛將軍,這官職誰大誰小,自然不言而喻。
而且說起來,佟成乃是魏子脩的上司,小皇帝外出,不帶著衛將軍,反而帶著魏子脩,這讓佟成心中很是窩火兒。
佟成想要再說一些,小皇帝已經說:“好了,這事兒便不要再多說了,朕心意已決,再者說了,等朕親自去了災區,這京城中還有很多事情,都有勞衛將軍掌管統領,也是繁忙得很。”
佟成無話好說,隻得悻悻然的低著頭,最後被小皇帝給打發了出去。
佟成離開寢宮,心中十分不痛快,這等大好的籠絡民心機會,竟然交給了魏子脩,不讓自己去。
佟成臉色難堪的厲害,默默的往前走去,就在此時,拐角的地方有幾個剛剛從議事堂出來的大臣,大家走在一起,交頭接耳的,似乎在討論一些趣聞。
“你們聽說了麼?人主啊,似乎有意讓魏子脩接替佟成的衛將軍職位!”
佟成一耳朵便聽見了,心中“咯噔”一聲。
那幾個人根本沒有發現佟成,他們還沒拐過彎來,因此視線有盲區,看不到佟成,還在小聲的討論著這禁庭之中的八卦。
“不對啊,佟成乃是佟家外戚,那當年佟家多厲害,還能讓一個毛頭小子頂替了衛將軍的職務?”
“嗨!你也知道是當年啊!”
“是啊,我也聽說了,人主似乎想要魏子脩跟著他去賑災,這次若是成了,魏子脩定然聲名大噪,想要頂替衛將軍的職務,那不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麼?”
“就是,人家魏子脩的義父,可是當今的驃騎將軍,驃騎將軍也沒有親生兒子,寶貝這義子寶貝得不行,那是有靠山的,而那佟成呢?嘖嘖嘖……”
“是啊,佟家的確風光一時,但也是當年佟太後在的時候,佟太後仙逝之後,佟高亂政,現在朝廷上下,都已然恨死了姓佟的,小皇帝被迫逃亡那麼多年,能不恨姓佟的?”
“我也聽說了,前兒幾個,佟家那美貌如花的千金小姐,還親自給皇上洗手作湯羹呢,就是想要嫁進宮裡頭來,你們猜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整個玄陽京城都快聽說一個遍了,說是皇上根本看不上佟小姐,把人給轟出去了!”
“佟小姐生的如此貌美,皇上怎麼就看不上了?”
“我聽說……皇上和魏子脩是不是有點……所以不喜歡女子啊?”
“嗨!這你就錯了,皇上豈能不喜歡女子,隻是單純看不上佟家千金罷了,哈哈哈……”
那幾個人討論的正好,就聽到“踏踏踏”的腳步聲,一抬頭,差點撞上了拐角的人。
“嗬——!!!”
“嗬……”
“嗬——”
一連串兒的抽氣聲響起,因著他們差點撞上的人,就是他們討論的主角之一——衛將軍,佟成。
看佟成的臉色,想來是全都聽見了去。
幾個大臣嚇得麵無人色,趕緊“咕咚!”全都跪下來,磕頭求饒。
“咚咚咚!”
“將軍,饒命啊——”
“小人們……小人們隻是道聽途說。”
“對對對,口無遮攔,道聽途說。”
“還請將軍大人大量,饒命啊!!”
佟成看著他們的顏色很是猙獰,仿佛能迸濺出刀片子。
但是話到口兒頭,卻十分友善的笑著說:“什麼饒命不饒命?我怎麼都聽不懂啊?你們在說什麼呢?”
幾個大臣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目詢,難道佟成沒聽見?
可是不應該,拐角這個距離,佟成應該全都聽見了才是。
就算沒聽全,最後幾句話也是在討論佟小姐,佟成應該勃然大怒才是……
大臣們提心吊膽,但是一看佟成沒有問責,也不敢多考慮,趕緊連滾帶爬的跑了。
“多謝衛將軍!多謝衛將軍!”
佟成等他們連滾帶爬的離開,這才目光陰森的盯著眾人離開的背影,嘴唇不斷顫抖著,牙齒發出“得得得”的撞擊聲。
嗓子裡發出低沉的吼聲,低聲自言自語說:“魏子脩……好一個魏子脩,皇上如今信任他,還想要頂替掉我衛將軍的職位!好啊……真是好,我倒要看看,你們去了災區,是不是還有命回來!人主啊,本來我們可以歡歡心心的做親家,但現在……這可怨不得老臣了。”
林讓準備繼續攻打陳繼,大家都在緊鑼密鼓的準備中。
京城傳來了陳繼捐獻賑災糧的事情,眾人一聽,不由笑起來,說:“陳繼還有糧食可以捐?”
“這就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已經很窮了,擠一擠總是有的。”
魏滿對林讓說:“陳繼開始討好人主,咱們要不要也捐一些糧食?”
林讓淡淡的說:“最近雨水連綿,難免洪澇,賑災是好事兒,這種事情無需攀比什麼。”
林讓這麼一說,大家都覺得有道理,洪澇受苦的是老百姓,老百姓都苦不堪言了,他們還用這種事情在攀比,聽起來的確有些不仁義。
話到此處,林讓轉而又說:“不過……陳繼捐了那麼少的糧食,也能算是賑災?魏公必然要讓他知道知道,什麼是賑災。”
魏滿一笑,說:“那是自然,錢財都是用在這種時候的,不用在刀刃兒上,平日也是白花了。”
魏滿立刻讓最會精打細算的段肅先生去挑選糧食和銀錢,準備賑災,而林讓則是繼續準備攻打陳繼的事情。
等魏滿與段肅先生討論好賑災的糧食錢款之後,回到了主公營帳,就見燈還亮著,夜已經深了,林讓卻沒有歇息。
魏滿從外麵走進去,說:“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歇息?”
林讓微微蹙眉,帶著一股專注又認真的禁欲氣息,盯著案幾上的地圖,說:“在看地圖。”
林讓……是個路癡。
方位感很差,如果把他一個人放在小樹林兒裡,很可能迷路,不,是絕對會迷路,如果能走出來,就是誤打誤撞,運氣太好。
所以魏滿幾乎不讓林讓一個人出門。
其實也不賴林讓,現代的人,尤其是年輕人,都不分東南西北,知道上下左右就可以,林讓每次分辨東南西北的時候,都會把手機自帶的指南針打開。
但是到了古代,沒有手機指南針,大家說方向總是“北邊兒”“南麵兒”這樣的詞眼,而林讓每次利用太陽分辨方向,又總覺得不準確。
如此一來,林讓在古代,自然就是個路癡。
路癡正在看地圖,看的專心致誌,讓魏滿覺得有些驚訝。
魏滿說:“攻打燕州的地圖?”
林讓點點頭,說:“這裡有個峽穀麼?為何地貌如此奇特,凹陷下去這麼大一塊?”
魏滿想了想,燕州附近哪裡有什麼大峽穀,按理來說並沒有。
他走過去,坐在林讓身邊,低頭一看,不由“哈哈”大笑出聲兒,笑得眼淚幾乎淌出來,連忙伸手抹了兩下。
林讓奇怪的看著魏滿,魏滿克製了半響,這才勉強說:“你把地圖拿反了,這是一座山。”
他說著,十分好心的把地圖倒過來,轉成正麵,放在林讓麵前。
林讓:“……”
地圖上沒寫文字,沒有標注地域,所以林讓也不知道地圖是反的。
如今便被魏滿“笑話”了。
魏滿笑得幾乎停不下來,看著林讓一臉怔愣呆萌的模樣,更是覺得十分可人,笑得“肆意猖狂”起來……
結果……
“林讓!林讓,孤錯了!”
“太晚了,你快回營帳睡覺罷。”
“你去哪裡啊!等等孤!”
因為魏滿的嘲笑,林讓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打擊,林讓把地圖扔在魏滿臉上,然後自己抱著被子卷兒,賭氣出了營帳。
雖然林讓生氣的樣子很可人兒,但是林讓他抱著被子卷兒走的,這讓魏滿很是心慌。
魏滿趕緊追出來,說:“孤錯了,孤下次再也不敢了。”
林讓根本不搭理他,抱著被子卷直接來到了林奉的營帳外麵,說:“奉兒,你在嗎?”
林奉的聲音立刻從營帳中傳出來,說:“是義父來了?”
隨即薑都亭的嗓音傳出來,說:“沒有,你聽錯了。”
林奉說:“怎麼會聽錯呢?”
薑都亭說:“當真是聽錯了,再者說……這個時候,你的口中應該喚旁的男子麼?”
林讓本想去林奉那裡湊合一夜,哪知道薑都亭正在呢,而且二人忙得“不可開交”。
魏滿鬆了口氣,笑著說:“乖,林奉太忙了,我們回去歇息罷。”
林讓不理他,抱著被子卷又走了,這次乾脆用出了撒手鐧,直接往楊樾的營帳而去。
魏滿見他往楊樾的營帳而去,大喊著:“你去哪裡?這就很過分了,孤會生氣的,喂……喂,等等孤啊!”
林讓要借宿在楊樾的營帳,其實楊樾都已經睡下了,是被他們吵醒了,迷茫的揉著眼睛。
楊樾都懷疑自己的耳朵聽岔了,說:“什麼?”
林讓淡漠地說:“楊公沒有聽錯,我想在楊公這裡,借宿一晚。”
“借宿?”
楊樾看了一眼魏滿的臉色,黑得仿佛是鍋底,還是糊了巴鍋那種……
楊樾眯了眯眼目,當時眼睛雪亮,殷勤滿臉的說:“好啊好啊,歡迎!”
林讓淡淡的說:“謝謝。”
楊樾擺手說:“不用謝,這是應該的,咱們做兄弟的,就應該這樣互相幫助,你說是不是啊?不過,我營帳裡隻有一張榻,刺史不會介意與我……同、塌、而、眠罷!”
他說著,全程看向魏滿。
魏滿後牙根兒兒發癢,氣得磨牙,楊樾擺明了想要占林讓的便宜不是?
林讓說:“怎麼會介意,幸得楊公收留。”
楊樾便摟著林讓,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對魏滿擺擺手,示威說:“魏公,我們要去睡覺了,你也早點歇息罷。”
楊樾一臉的得瑟,“嘩啦!”一聲放下帳簾子,氣得魏滿差點原地爆炸。
第二日一大早,楊樾精神抖擻,乾了壞事兒就是愉悅,笑眯眯的從營帳中走出來。
還以為第一眼能看到魏滿黑色的臭臉。
哪知道……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