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魏滿雙眼充血赤紅, 麵色猙獰, 額角上青筋崩裂, 沙啞著聲音說:“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楊乂低垂著頭,並不是不敢抬頭, 而是不忍心抬頭。
魏子脩雖不是魏滿的親生兒子, 但魏滿十分愛惜自己這個義子, 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兒,如今魏子脩突然喪生在大水之中, 魏滿自無法接受。
楊乂低垂著頭沒有說話,帳子外麵“打鬨”的元皓與龐圖也聽到了聲音,不過沒有聽太清楚。
龐圖奇怪的說:“楊乂怎麼招惹了主公, 主公發這麼大的怒火?”
元皓則說:“不應該, 楊大哥為人謹慎又持重,按理來說不可能激怒主公。”
龐圖不滿的說:“嘖,楊大哥,喚的好生親切。”
就在此時,便看到一群人湧向幕府營帳, 夏元允、段肅先生、小孔明、子雲將軍、二原先生、司馬兄弟、召典將軍, 還有魏滿的從弟魏子廉,薑都亭、林奉等等, 大家全都聚攏了過來。
龐圖一時有些納罕,說:“你們這是……?”
段肅先生蹙眉說:“龐先生還不知道麼?”
龐圖說:“知道什麼?”
段肅先生臉色難看的厲害,低聲說:“人主……駕崩了。”
“什麼?!”
龐圖的聲音拔了一個尖兒,瞪大了眼睛, 說:“這……這怎麼可能?人主還年輕,身子骨向來健朗,這……”
段肅先生說:“是洪水。”
他說著,又說:“玄陽中尉跟隨人主,也一同……”
龐圖心裡“咯噔”一下,他總算知道楊乂如何惹怒了魏滿,根本不是楊乂惹怒了魏滿,而是因著人主與魏子脩過世了。
眾人都是聽說了消息,因此聚攏而來的。
大家悄聲走進幕府營帳,魏滿瞪著虎目,立在原地,似乎還在思索這個消息。
魏滿突然說:“即便是洪水……屍體找到了麼?”
楊乂搖頭說:“目前還未找到,人主與中尉被洪水衝走,遺體不明。”
魏滿狠狠的鬆了一口氣,卻又狠狠的提了一口氣,說:“走!現在就走,孤要親自去災區,親自去找人!”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見到屍體之前,魏滿不相信小皇帝與魏子脩就這般死了。
魏滿要親自去找人,那就要耽擱戰況,如今正是攻打陳繼最後的時機,如果不能一舉殲滅陳繼,陳繼很可能死灰複燃。
雖大家心裡頭都清楚這個事情,但也沒有阻攔魏滿。
一來,魏子脩雖常年在玄陽京城,但與大家感情甚篤,誰也不想放棄最後的機會尋找魏子脩。
二來,小皇帝生死不明,很可能引起朝廷動蕩。
不,不是很可能,是絕對。
小皇帝還未有成婚,也沒有子嗣,一旦小皇帝駕崩,朝廷便像是飄搖的棚舍,“轟隆——”一聲,便將頃刻崩塌。
整個朝廷與一個燕州陳繼相比,自然是要穩住朝廷才是。
魏滿立刻動身,準備親自去找人主與義子。
魏滿當即披上介胄,將倚天寶劍佩在腰上,大步走出幕府營帳,翻身跨上絕影馬,看起來乾脆利索,一臉肅殺。
魏滿微微俯下身來,對林讓說:“孤先頭去災區,你不必著急,營中的事物就全都交由你來處置,讓孤安心,知道麼?”
林讓知道,自己體能不行,魏滿此去必然日夜兼程趕路,能早一刻是一刻,因此便不堅持隨同魏滿一起同行了。
況且營中對戰陳繼,才到了一半,這個節骨眼,必然也要有人收尾才是,無論是繼續打陳繼,還是收兵,都需要有人主持。
魏滿最信得過的人,自然是林讓無疑。
因此才這般認同,與林讓分開行動。
林讓點頭說:“魏公放心便罷。”
魏滿抬起手來,撫摸著林讓的鬢發,說:“你做事孤最是放心。”
他說著似乎有些不忍,也不知道是不忍心與林讓分開,還是因著災區凶險。
就在二人惜彆之時,“報——!!!”的聲音突然從營外殺來。
那聲音衝天而起,將營外棲息的野鳥驅散,簌簌然快速騰飛。
“踏踏踏踏——”
士兵騎馬快速從外殺進來,手舉令牌,營門的士兵見到令牌,立刻將大門轟然打開,讓他入營。
“踏踏踏……”
馬蹄飛快的颯遝著,士兵入了跟前,翻身下馬,“咕咚!”一聲跪在地上,朗聲說:“燕州急報!!!”
“燕州牧陳繼,已經帶兵離開燕州,前往玄陽……為人主奔喪。”
“奔喪?!”
魏滿一聽,怒不可遏,說:“陳繼!”
他說著,將士兵手中的急報展開,這上麵說,陳繼已經日夜兼程的離開了燕州,帶著他的精銳兵馬,撲向玄陽,準備進京為皇上奔喪。
魏滿冷聲說:“陳繼什麼時候走的?”
那士兵說:“細作探看之時,已經人走樓空。”
眾人一聽,陳繼顯然是早有準備,否則燕州府署與魏營距離這麼近,陳繼是怎麼快人一馬,離開燕州去奔喪的呢?
魏滿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
如今眼下這個場景,就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魏滿與林讓相識的那一年。
先皇駕崩,各地領兵衝入京城,最早進入京城的那個人,將會獨攬大權,成為“佟高”。
而陳繼顯然想要做這個獨攬大權之人。
當年佟高帶兵兩千五百人,便製衡了整個京城,如今陳繼雖然不濟,被打得連連敗退,但兩千人馬總是有的。
林讓眯著眼目說:“一旦讓陳繼先頭進入京城,一切就都完了。”
他這麼一說出口,眾人心裡都是“咯噔”一下子,仿佛墜入了無底深淵。
因著林讓說的對,說的精辟。
一旦陳繼變成了佟高第二,事態將不可控製,因為陳繼比佟高擁有更多的民心,陳繼比佟高更會表現,彆說是京城,整個天下,或許便是陳繼的了。
魏滿狠狠蹙著眉,死死握住馬韁繩,一時間……
他似乎有些猶豫。
是去災區尋找義子與人主的下落,還是立刻策馬趕向京城?
“報——!!!”
“報!!”
“報——主公!!”
一時間,急報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好幾個士兵從外麵狂奔而入,跪在地上。
“齊州刺史。”
“衛菏太守。”
“黔湘太守。”
“宛陽太守。”
“晉州刺史。”
“汾原太守。”
“已經得到了人主駕崩的消息,準備趕往京城,為人主奔喪!”
聯軍,這些太守刺史都是聯軍!
因著之前這些人巴結著魏滿,想要和魏滿分最後一杯羹,因此都沒有駐紮太遠,如今大家都聽說了小皇帝駕崩災區的消息,一時間,那就像是垂死掙紮的魚,在砧板上乾涸地跳動著,尋求著最後一絲生機。
“好!好的很!”
魏滿冷聲歎息說:“大家都要進入京城,好得很啊,京城那麼大的地盤子,怕不夠他們蠶食的!”
眾人的意思很明顯了,自然是想要先入京城為王,一旦進入京城,阻攔京城布防,就能將其他人全都攔在外麵,朝廷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魏滿呼吸粗重的厲害。
“咕咚!”一聲,段肅先生第一個跪下來,拱手說:“主公,公子的生死固然重要,但是大局當前,還請主公即刻進京,遲則有變,否則再也來不及了!”
龐圖一看,也跪下來,說:“正是主公,尋找公子的事情,便交給臣等來完成,還請主公即刻進京!”
段肅與龐圖一跪,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的跪下來,眾人雖知道魏子脩的分量,但如今如不進京,苦心經營就要毀於一旦。
魏滿站在營地中央,身邊的將軍謀士們,一個一個接一個的矮身跪下,最後營地之中,隻剩下魏滿與林讓兩個人站立著。
魏滿看向林讓,沒有說話。
林讓表情冷漠的說:“我軍重重包圍燕州,陳繼卻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先人一步,提早離開燕州,前往玄陽奔喪,這其中顯然有詐,如果魏公往災區尋人,恐怕便入了圈套,為今之計,自是進京。”
魏滿聽到林讓的話,額上青筋狂跳,並不是暴怒,而是在下定決心,沙啞著嗓音說:“原文若原攸。”
“卑臣在!”
“卑臣在!”
魏滿下令說:“你二人立刻趕往災區,帶兵尋找人主與公子的下落,務必……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卑臣領命!”
“卑臣敬諾。”
二人應聲,不敢耽擱片刻,立刻著手去做準備。
魏滿再次下令,說:“各地太守、州牧都打著奔喪的旗號,湧向玄陽,我軍務必要將這些人,全部阻攔在半路,以免京城混亂。”
他說著,頓了頓,又說:“司馬伯圭,司馬越。”
“卑將在!”
“卑將在!”
魏滿說:“孤令二位將軍,聯合白馬義從,突擊攔阻假意奔喪的各地太守與州牧,不能讓他們踏入玄陽,半步!”
“是!”
“是!”
司馬伯圭帶著弟弟司馬越立刻離開,去調遣白馬義從。
魏滿最後說:“陳繼詭計多端,先人一步趕往玄陽,人主駕崩之事,或許就逃不開他的乾係,必須派一個人,專門前去阻攔陳繼。”
嬴子雲站出來,拱手說:“主公,子雲請往!”
魏滿看向嬴子雲,點頭說:“子雲沉穩持重,行事最是穩妥,交給你孤甚是放心。”
他正說著,林讓便說:“魏公,不防讓詹公子一並跟著,詹公子雖年紀輕輕,但足智多謀,必有助力。”
詹公子自然是小孔明了。
小孔明一聽,立刻上前,說:“孔明請命!”
魏滿頷首說:“即刻上路,給孤打碎陳繼的把戲!”
“卑將領命!”
“卑臣領命!”
眾人分工合作,該走的立刻全都走了,魏滿便說:“元允,立刻點起營中精兵,牽頭上路,大軍後續跟上。”
夏元允立刻拱手說:“是,主公!”
眾人開始行動起來,魏滿隨即拉住林讓的手,說:“是成是敗,便看此一舉了。”
魏軍很快上路,先頭精銳開路,浩浩蕩蕩的往玄陽開去。
這一路上,魏滿每日都能收到司馬伯圭的軍報,攔截了多少太守與州牧。
嬴子雲在半路追上了陳繼,不過陳繼似乎早有準備,兩股軍隊纏鬥良久,嬴子雲始終沒能攔下陳繼,但是為魏滿爭取了大量時間。
魏滿從東麵直逼玄陽,然而就在距離玄陽不遠的時候,卻被人攔了下來。
京中派遣了玄陽特使,前來拜見魏滿。
玄陽特使被迎著進入駐紮營地的幕府營帳。
魏滿長身而立,背對著帳門站著,看不見他的表情,林讓則是坐在席上,十分冷淡的閱看文書。
玄陽特使走進來,說:“驃騎將軍,魯州刺史。”
魏滿終於轉過身來,冷聲說:“特使前來,所謂何意,開門見山罷。”
玄陽特使說:“不瞞魏公,此次本使前來,是帶來了三公檄文。”
檄文?
檄文是討伐申斥的文書。
魏滿聽罷了一笑,說:“檄文……”
他說著,接過特使手中的檄文,展開來。
檄文上申斥魏滿,災區決堤事件,為魏滿所為,謀害人主,殺害義子,狼子野心,人神共誅!
因此三公拒絕魏滿入京,申斥魏滿,讓他立刻打道回府,不得踏前半步。
魏滿看著手中的檄文,額角上的青筋暴怒出來,冷聲說:“決堤事件!?孤從未到過災區,如何是孤所為!?再者說,人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頂多算是失蹤,這三公如何斷定人主便已經駕崩?!”
玄陽特使說:“怕是魏公還不知,人主的龍體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
林讓慢悠悠的站起來,說:“既然找到了人主的龍體,為何不聽京城有什麼動靜?我等離京城這麼近,人主的遺體找到,是天大的事情,為何並無半絲聲息?”
玄陽特使理直氣壯的說:“也是剛剛找到!”
林讓又說:“我想知道,三公申斥驃騎將軍為謀害人主的凶手,這麼大的罪名,證據何在?”
玄陽特使眼眸動了動,這回沒那麼理直氣壯,說:“自有人證,有災區當地的難民看到,正是驃騎將軍的人,偷偷對河堤做了手腳。”
林讓說:“既然有人證,可否請他出來對峙?”
玄陽特使推卸說:“自然不可,這麼重要的人證,恐怕驃騎將軍會殺人滅口罷?”
林讓淡淡一笑,了然的說:“原來是偽證,不敢出來對質。”
玄陽特使有些著急,說:“你……”
他的話還未說完,林讓再次發問了,說:“敢問特使,皇上已經駕崩,所謂特使,是誰封的?”
玄陽特使登時支吾起來,說:“魯州刺史,你不要強詞奪理,就算京中並無皇上坐鎮,但還有三公,三公派出特使,也是有的。”
林讓點點頭,說:“那就回去告訴衛將軍,等他當上了三公,再來派出特使罷!”
玄陽特使一聽,哪裡還敢停留,連滾帶爬的出了營地,害怕的趕緊跑了,生怕魏滿一個不留心,砍了自己的腦袋。
陳繼被嬴子雲多方阻攔,嬴子雲就像是影子一樣,時不時便會殺出來,殺陳繼一個措手不及。
陳繼與衛將軍聯手,本是提前離開的燕州,就想要第一個趕入京城,把控整個玄陽。
但是沒成想半路出現了這麼多岔子。
幸而……
幸而魏滿雖然早到了京城,但是他沒進去,被衛將軍佟成攔在了外麵。
佟成給魏滿安了一個弑君的罪名,聲稱是魏滿殺害了小皇帝,並且號召大家一起敵對魏滿。
魏滿暫時不能進京,陳繼便歡心了。
他特意避開了東門,繞了半個圈,來到了下南門附近,準備從南門進入玄陽京城。
陳繼帶著他的精兵,來到南門門口,隻見南門大門緊閉,便叫人傳話,就說他們是與衛將軍合作的自己人,想要進城,讓玄陽守城放行。
要知道衛將軍負責的就是京城的守衛工作,如今玄陽中尉魏子脩已死,玄陽城的各個布防都是衛將軍掌控。
大門也不例外。
陳繼讓人傳話了半天,一直不見開門,就怕有個什麼意外。
就在此時,城門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兒。
謀士說:“主公,那是不是……衛將軍?”
陳繼抬頭去看,果然看到了佟成。
陳繼鬆了口氣,說:“佟成老哥,快快放我軍進去,我帶了一些精銳過來,幫你鎮守京城,隻要我的精銳進京,便不會害怕其他太守州牧,京城必然像是銅牆鐵壁一般,固若金湯!”
陳繼這麼說著,就見佟成悠閒的站在城門上,俯瞰著自己,那態度……
似乎有些不對勁。
陳繼的疑心本就重,佟成的態度讓他的疑心從心竅中滋生出來,不斷的發芽,瞬間生長成了參天大樹,差點把胸腔給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