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吟咬著唇,坐回了原處。
傅如秋站在窗邊,把這場對話儘收眼底,他沒有說話,轉頭看到池硯走出教室,臉色蒼白異常。
換座位後的第二天,早自習,同學過來傳話,說傅老師叫她去一趟辦公室。
竹吟以為是要聊成績相關的事情,沒想太多,直接去了。
果然,傅如秋和她聊了聊關於她上次月考的成績,他氣質很好,溫和儒雅,身上透著濃重的書卷氣,和她距離也刻意保持得不遠不近,相處起來,讓人覺得很舒適。
“謝謝傅老師,那我回去自習了。”聊完後,竹吟準備離開,沒推開門,被傅如秋叫住。
他倚在窗邊,看似隨意問道,“你和池硯同學,平時關係如何?”
竹吟心下有些奇怪,以為傅如秋要誤會他們早戀,她身正不怕影子斜,隨口答道,“還可以的,池硯是挺好的同學。”
傅如秋笑,“我怎麼覺得,他是不是在暗戀你?”
竹吟,“……”
這讓她怎麼回答。
老師你可不可以嚴肅一點。
笑完了,傅如秋調整了一下姿勢,麵上笑意緩緩斂去,“池硯是我的外甥,那孩子等於是我看著出生長大的。”他像是陷入了回憶,“他從小身體就很不好。”
竹吟知道這件事情,沒說話,看著自己腳尖,靜靜等著下文。
“他出生不久,就檢查出了先天的心血管畸形。”傅如秋淡淡道,“沒法跑,也沒法跳,年齡越大,並發症隻會越多,病情也會越重,像考古這種需要長期在外的繁重工作,他是根本做不了的。”
傅如秋伸手揉揉額角,眼底沒有表情。
“他有和你提起過嗎?”傅如秋抬頭問,
竹吟抿著唇,輕輕搖了下頭,“沒那麼詳細。”池硯隻說起說他身體不好,卻從沒提起過他到底是有什麼病症。
她想起之前,池硯滿懷希望的對她說過,他以後也想投身考古,繼承父母的事業,少年眸光明亮,乾淨的眼睛裡,全是對未來滿滿的憧憬。
“池硯之前從沒去過學校。”傅如秋輕輕歎了口氣,“家裡是決定,在……之前,讓他至少要享受幾年正常的學校生活。”
“他不會參加高考,過了今年,就會回去動手術,好的話,可以再撐幾年,不好的話……就聽天命吧。” 傅如秋語氣有些涼薄。
或許是在這麼多年裡,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又或許是因為常年獨身,浸淫古籍太久,身上難以抑製的帶了這種淡淡的的縹緲之感。
傅如秋沒有再說下去,也並沒有開口,解釋他和她說這段話的意圖,隻是揮手,示意她可以回教室了。
輕輕關上辦公室門,竹吟心緒複雜,她想起池硯之前看她的,那雙乾乾淨淨的眼睛,心裡發悶。
她之前,不該用那樣的態度對他。
就算是對越沂有再大的怨念,可是他們是兩個不同的人,隻是因為長得有幾分相似,就把對他的情緒,強行發泄在池硯身上,真的太差勁。
下午有體育課,池硯按照慣例,沒有參加,他們在操場上跑圈,跑得氣喘籲籲,揮汗如雨,在心裡暗自咒罵體育老師,他獨自一人,坐在不遠處的樹下,看著他們,神情落寞。
自由活動時間。
“要嗎?”一隻白皙的小手忽然伸到了他鼻子前,竹吟把飲料在他眼前晃了晃,“熱的。”
冬天喝一杯熱可可還是不錯的,就是不知道,男生會不會討厭這種甜飲料。
池硯看她麵上神情,眸底劃過驚詫。
“不要?”竹吟遲疑著,要收回手。
池硯一急,都站起了身,“謝謝。”道謝已經率先脫口而出。
竹吟抿唇笑了。
他很高,隻是瘦,膚色是缺乏血色的白,仔細看起來,五官雖然精致,卻真的都帶了幾分隱隱的病氣。
池硯喝了幾口可可,薄唇上沾了一點暖洋洋的褐色,麵上也終於湧起了血色,他垂眸看著她,黑眼睛一望見底,很乖巧的長睫毛,眼裡是不加掩飾的開心。
竹吟移開了目光,慢吞吞開口問,“池硯,你表情,為什麼這麼豐富?”
池硯呆了,“……很豐富麼?”他覺得自己應該就是和正常人差不多的水平吧。
“總是笑。”竹吟輕輕道,看著他的臉,想起另外一個人。
越沂……隻有之前,她靠近他,男生會害羞動情,情緒控製不住,平時,幾乎看不到越沂有多餘的表情,他情緒過於內斂,讓人琢磨不透。
池硯一時鬨不明白她的意思,眉心蹙起,似乎在認真思考,表情豐富,這到底是誇讚還是批評他。
竹吟被他這認真模樣逗笑了,池硯看到她的笑容,麵色亮了,“你笑起來很好看。”他略帶靦腆。
“前段時間,都沒見你這樣笑了。”少年有些赧然,目光落在女孩麵頰上,卻認認真真,漆黑狹長的眼睛,一瞬不瞬看著她,裡麵映照出兩個小小的人影。
竹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心情複雜的移開了視線,唇角卻真的掠上了一絲隱隱的笑。
*
越沂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淡漠的移開了視線。
理重班今天也是體育課,剛解散,男生大都聚在樹下,短暫休息。
“那是不是那天來我們班的漂亮妹子?”,段威眯了眯眼,把可樂罐子扔進了一旁垃圾桶,遠眺著那邊,“旁邊誰啊?”他皺眉,“她男票嗎?”
越沂淡淡站著,依舊沉默,絲毫沒有參加討論的意思。
有個人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指著池硯,回頭看越沂,“等下,那男的,是不是和班長長得有點像啊?”
身形輪廓什麼的,隱隱相似,隔著距離,細節看不清楚,更加顯得相似。
“長得帥就是好……”有人豔羨,酸溜溜,目光從越沂身上拂過。
男生隻是沉默站著,他話很少,表情也很少,溫和疏離,琢磨不透,卻也遮攔不住,身上那股乾淨清疏的氣質,和俊美出挑,人群中一眼能看見的相貌。
班裡,光他知道的,就有好幾個明裡暗裡喜歡他的妹子,就連班花米茜,好像也對他有點意思。
越沂毫不在意這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側臉清冷,剛跑完步,他身上還蒸騰著未散去的熱氣,唇紅齒白,黑發白膚,畫一般的容貌。
不遠處,文科班集合了,樹下女生衝男生揮手,倆人說著話。
她笑容格外甜,杏眼彎成兩道小月亮,臥蠶格外明顯,嬌憨明亮,能讓人看著心裡軟成一灘水,什麼都願意為她做的笑容。
男生喉結動了動,提步,擰開了不遠處水龍頭。
深冬,冰冷刺骨的水,衝過他修長的手指,他漠然的用水一遍遍衝過自己的麵頰和手指,直到最後一絲餘溫被抽去,變得和水一樣的冰冷。
替代品。
這麼快就找到了。
她已經徹底不需要他了吧。
她身邊永遠環繞著那麼多人,從小時候,一直到現在,她占據著他全部,一整顆的心,而對她而言,他隻不過是個可有可有無的過客,隨時可以被拋棄。
他冷冷看向那邊,冬日明亮的陽光落在他身上,明明站在陽光裡,卻沒有任何溫度。
男生眉眼乾淨,清雋如初雪,衣角帶著清冽的陽光味道,卻沉默著,站在陰霾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