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通過武力來解決問題,那麼博士根本不需要改變自己的外表,化名為埃舍爾,將自己卷入稻妻的局勢之中。
於是這會兒阿麗婭明明都已經將“狼人”這種暗示按在了他的臉上,他也隻能在心裡盤算著應該怎樣改變計劃,將原本完全沒有料到的攪局選手阿麗婭也一並解決掉。
在來踏韝砂之前,他其實花了一段時間對踏韝砂——這個可以稱作是稻妻最重要的地區之一做了非常細致的調研。
他的計劃完全都是按照自己調研的結果來製作的,理所當然就沒有將阿麗婭這個天降的變數考慮進去。
重新製作一個計劃需要不短的時間,埃舍爾麵上做出“啊哈哈,你在說什麼啊,怎麼我全都聽不懂”的表情,內心中的博士卻已經咬牙切齒:他最好在阿麗婭去往鳴神島的途中製造一些意外……但是不行,她看起來和那個人偶關係很好,意外發生的時候人偶一定會選擇優先救她。
但是人偶本身也算是他到踏韝砂這邊來之後的意外發現,不管是他的力量、他的單純還是創造出人偶的技術,全都能夠為他所用。
博士並不樂意放棄這個到手的優秀素材。
真是……麻煩死了。
藏在陰影中的手握緊了拳頭,指甲甚至掐進掌心的皮肉之中。
這還是他加入愚人眾之後,遇到的第一個挫折。
阿麗婭暫時還管不到這些,這會兒除非博士直接用大量的晶化骨髓去炸了踏韝砂的爐心,否則根本沒什麼能對她做的事情。
掏心然後嫁禍給彆人?
哈,實在是想多了,憑借她鎖血的能力,掏心也死不了,活著就是目擊證人。
——唔,不過說起來,博士應該還不知道她身上頂著世界樹枝條親自給上的鎖血掛吧。
說起來,為了驗證自己之前的猜測,阿麗婭不久前剛剛和散兵去了一趟據說很危險的無想刃狹間。
結果,笑死,人在核廢水裡,比開了盾的鐘離還安逸,雖然臉色慘白但甚至能夠在裡頭遊泳。
就是一開始臉色煞白還吐了口血的操作把傾奇者嚇得不輕……但這也沒什麼辦法呀。
阿麗婭表示自己還是有分寸的,而且她相信傾奇者能在自己血條見底之前把自己從危險地帶撈上來。
總之,現在她非常確定,雖然自己的血條看起來隻有短短一條,論戰鬥力不如普通無神之眼的成年男性,論體力還不如整天滿山瘋跑的小孩,但她就是整個踏韝砂最優秀的肉盾。
而且其實,她在經過一係列推理之後,意識到博士其實完全沒有要炸了爐心的必要,至少現在,沒有。
拜托,博士肯定會意識到,她,阿麗婭對他的警惕很深,也會猜到她一定會把自己的警惕告訴丹羽。
而丹羽被點醒,不管信還是不信,為了全稻妻的未來考量,他肯定會一邊愧疚著一邊對自己多加防備。
這種時候炸了爐心,除了能讓稻妻的刀匠們損失慘重,爐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使用之外,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這樣的行為隻會讓稻妻和愚人眾結仇,這和醜角交給他的需要完成的任務就可以說是風馬牛不相及甚至是背道而馳了。
所以完全可以說,此時擺在博士麵前的是個很棘手的局。
假以時日,他肯定能夠找出破局的方法。
但是阿麗婭怎麼可能給他足夠多的時間啊,笑死。
她這次去鳴神島肯定就要借傾奇者的關係,直接向八重神子告狀啊。
阿麗婭坐在從踏韝砂去往鳴神島的船上,手中捧著一杯由岩太遞過來的,她在之前博士還沒有來踏韝砂的時候,和傾奇者一起教會那些孩子們怎麼做的雙皮奶。
岩太認真:“我隻做了這一杯哦姐姐。”
她有,而傾奇者沒有,很明顯帶著小孩子對於漂亮姐姐(畫重點)的偏愛。
直到現在,岩太仍然覺得自己選擇的這個“姐姐”稱呼,是獨一無二的,可以讓阿麗婭更快地記住他。
事實上……阿麗婭其實已經記住了踏韝砂的每個孩子的名字以及喜好,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確實對岩太更多了一點關注,但是……
更多的一點關注,是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傾奇者偶爾會因為岩太的稱呼不爽。
真是可憐啊,這個孩子。
阿麗婭目前還沒舍得直接敲碎這個單純可愛還很有堅持的男孩的夢想。
唉,真不知道將來倘若官宣,這孩子會不會——
阿麗婭心中剛剛轉過“岩太會不會很受傷”這個念頭,傾奇者就從一旁伸出手來攥住了她的手腕,然後語氣中難得多帶上了幾分強硬,道:“岩太,其實我偶爾也會管阿麗婭叫姐姐哦。”
還沒有表白,所以……雖然有點兒心照不宣的默契了,卻仍然不能在岩太麵前直接說“你不能管我喜歡的人叫姐姐,我會吃醋”,隻能這樣暗搓搓地表示“嗬,小孩,你以為獨一無二的稱呼根本就不獨一無二”。
傾奇者頓了頓,最終還是決定很壞心思地補刀。
“而且,這個稱呼還是在她剛剛來到踏韝砂的那一天,親口要求我叫的哦。”
阿麗婭用力捏了一下傾奇者的掌心。
少年明顯吃疼——或者說,其實沒感覺到多少疼,但是很清楚這時候自己就是要裝可憐,露出個被掐疼了、知道錯了的表情,很乖很乖:“姐姐。”
阿麗婭:“……”
阿麗婭:“…………”
俗話說得好,士彆日當刮目相看。
可她除了睡覺之外,分明就沒和傾奇者分開超過個小時的時間啊?
怎麼,難道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博士剛剛來踏韝砂不久,他就從對方身上學來了一整套綠茶的話術?
或、或者說……這是天賦異稟?
總之,阿麗婭愣得很徹底,一直到被傾奇者拉上船的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為什麼在她心中單純可愛沒什麼心機的人偶少年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沒給她一點兒反應時間就進化了。
而至於這件事中的另一個人——
岩太當時整個人就像是一尊站在踏韝砂的海岸邊已有數百年的石像似的,麵部的神情都龜裂了。
等船開出去了一段,阿麗婭總算從恍惚裡麵清醒過來,一抬眼看到岸邊仍然呆滯的男孩,不由得感覺良心好生疼痛。
她歎了口氣,問傾奇者:“這話是你自己想的,還是彆人教你的?”
傾奇者老老實實:“之前問了丹羽……我不太想聽到他叫你姐姐,明明叫阿麗婭姐姐就很合適。”
阿麗婭:“……”
又是丹羽。
他在心理方麵的技能點是不是全都點到和戀愛有關的方麵去了?
傾奇者低頭看了一眼岩太製作的雙皮奶,哪怕昧著良心也沒法說這款雙皮奶做得不夠好。
很明顯男孩在裡頭用了相當多的心思。
他撅了撅嘴唇,低聲道:“以後我會研究更多甜食的。”
阿麗婭:“……”
阿麗婭歎了口氣,伸手隔著劉海,在他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清醒一點,岩太才是個十歲的孩子,你和他競爭也有點太孩子氣了吧?”
傾奇者:“……可是我從借景之館中出來,也才兩年而已。”
他嘀咕得很小聲,是那種受了委屈之後的嘀咕。
阿麗婭再次歎了口氣,心說,寶貝啊,你彆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的話……她會覺得自己是那種禽獸不如的家夥啊。
她舀起一勺雙皮奶,喂到此刻正在撐船往前的傾奇者口邊:
“好啦好啦,這份雙皮奶分你一口,現在不許繼續酸了。”
岩太的心意,除了分出去安撫一下傾奇者的那一口,其他的肯定還是要讓她來接受的嘛。
——五百年後的阿麗婭是習慣了和散兵分東西吃的,哪怕是那個時候的散兵最討厭的甜膩膩的食物,她也肯定要分他一口。
但是對於現在的傾奇者來說,他的注意力一時間就全都集中到了共用的食具上去。
是、是用的同一個勺子……
雖然隻是用嘴唇抿掉了那口雙皮奶,但是這也能算是間接接吻……
他一想到這個詞就滿臉發熱,手上握著的槳都運不轉了。
船隻在淺海上原地打了兩個轉。
傾奇者心虛地回頭朝著阿麗婭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她仍然在專心致誌地看著自己手中的雙皮奶。
還、還好沒有發現他的手忙腳亂。
傾奇者重新握緊船槳,繼續朝著鳴神島的方向劃去,口腔中,舌尖抵在了上頜的位置,仍然在回味著口中柔滑而甘甜的雙皮奶——哪怕這是從一個“情敵”那邊接過來的小禮物。
這會兒的他還沒有開始逐漸討厭甜食,甜蜜的滋味外加上想到自己的嘴唇和阿麗婭的通過勺子有了一次觸碰……
口腔中的滋味一下子就變得濃鬱了許多。
而且愈發像是從樹枝頭戳下來的蜂巢中,那淌出的金色的蜜一樣甜。
傾奇者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嘴角此時彎起的笑容有多柔軟。
不過阿麗婭倒是將此時的風光悉數收於眼底。
真是可愛的少年呢。
剛剛連船槳都用不來的樣子更是可愛極了,回頭偷偷看她有沒有發覺的樣子亦然。
她將雙皮奶放在一邊,單手托著下巴,心想。
光是間接接吻就臉紅成了這樣,她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攥著他的衣領,直接吻上去呢?
雖然可以確定傾奇者對她也有感覺,但是……唉,路漫漫其修遠兮,美人何時才能入我懷。
*
她這麼想著、想著,感覺沒一會兒天色就暗沉了下來。
天邊一瞬間燃過先後由金轉紅複紫的一線雲焰,而後就變成了一派沉著的藍。
星辰細碎而明滅,銀河仿佛金銀絲線編織的披帛蒙在夜空之上,阿麗婭問傾奇者:“要先休息一會兒嗎?”
就算是人偶,畢竟也是剛從借景之館中出來沒多久的人偶,年紀還小呢,怎麼能和未來那個卷王散兵一樣白天不睡晚上也不睡呢?
傾奇者並不覺得自己需要休息,但是阿麗婭對著他招招手,他就將槳放在一邊,巴巴地湊了過去。
阿麗婭一隻手托著他的下巴,另一隻手上,手指分開點,疏疏地在他被風吹亂的頭發上捋了兩下。
“今天的星空很漂亮呢,停一個晚上……聊天來嗎?或者,我平時給大家講了那麼多的故事,你也給我講一個?”
平心而論,傾奇者是還不太習慣和阿麗婭有比較大且比較長時間的肢體接觸的。
對於剛獲得意識就被關在借景之館中,隨後又在民風淳樸的踏韝砂中生活了這麼點時間的人偶少年來說,感情的進展……
嗯,他身邊的那些人,除非是經過媒人介紹在一起成婚的,其他感情進展往往比較慢。
牽手什麼的,雖然會很害羞,但是還是會牽上的;用了同一個勺子,會害羞上很久,但……但畢竟是間接的嘛!
現在阿麗婭的掌心直接貼在了他的臉上,於是他胸腔中並不存在的心臟都開始很快地衝撞。
雖然很清楚是幻覺,但他還是下意識按住了胸口的位置。
阿麗婭的掌心是很柔軟的,雖然靠近手指的位置也有一層薄薄的繭子,但是貼著的下巴感覺到的隻有掌心皮膚的細膩。
還有……穿插在發間的手指,動作好溫柔。
另外,還有就是,他不敢去看的阿麗婭的目光。
阿麗婭的目光也很溫柔,仿佛從天中降落下的星光,沒有月光那麼冷,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頭。
就、就很——
就讓他感覺自己像是麵對著熾熱的火爐,而背後是千裡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