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官囈語般的咒罵結束後,鬱飛塵順理成章地加入了勞工的隊伍。
下一個是白鬆,這位服過兵役的大男孩隻比他矮一點,肌肉飽滿,骨架勻稱。
於是他得到了一句“吃煤渣的科羅沙雜種”。
接下來還有幾個人得到了“吃青蛙的科羅沙雜種”“吃煤渣的科羅沙青蛙”“吃雜種的科羅沙煤渣”的稱謂。
等暮色降臨,而他們的隊伍也集結完畢時,衛兵又來了一隊,而那輛黑色的轎車已經消失無蹤了。
婦女和兒童從牆的另一側被帶走,孕婦和白化病人則乘坐一輛轎車消失在了同側。勞工們被分成了四隊,一隊去南麵的橡山采集橡實,另一隊去北邊的山坡伐木,第三隊修築營房,第四隊則分派給了磚窯。
不過,夜晚已經到來,收容所沒讓他們連夜乾活,這是明天要做的事情了。
衛兵用三輛卡車把他們拉到了住處,卡車裡不能視物,僅能感覺出開了不遠的距離。下車後,這輛卡車的人被帶進一個長條形的水泥建築,兩邊各砌出二十個小隔間作為營房。營房裡狹小潮濕,擺著十幾張草席,每個草席上搭著一條褥子。
“住那裡,雜種。”
鬱飛塵被分配的地方是最深處角落裡那一間,對麵是盥洗室。他和白鬆、化學教員、“吃青蛙的科羅沙雜種”,與以及其它三個不認識的男人在一起,一共七個人。
——他選了靠門的一邊,這裡方便看見外麵。白鬆在他旁邊。
衛兵一路走過來,一一把營房打開的鐵門踢回原位,落了鎖。
“希望明早我醒來的時候,科羅沙青蛙們還在這裡。”營房的總管是個滿身橫肉的肥胖男人,他提著一籃麵包,挨個從鐵牢的籠門扔進去,那些一看就堅硬無比的黑色羊角麵包在落地的時候發出了類似石子掉落的聲音。
“總有雜種試圖逃跑,每當逃跑一個人,這裡就會有十個人被處決。”
聲音越來越近,當一個羊角麵包“梆”地一聲砸到白鬆腦袋上時,總管的臉緊緊貼在了鐵柵欄上,和鬱飛塵打了個照麵。
這張臉的五官被陰影籠罩得模糊不清,投下的影子也因為燈光的緣故,豎長一條,投射在營房的牆上。
“門鎖得好好的,但你們這一間曾經有兩個人跑得沒影了。”總管陰沉尖細的聲音說,“你們猜猜,其它人在哪裡?”
不難猜,都被處決了。四十間營房裡,彆的營房都有原住民,隻有他們這一間是空的。
白鬆往鬱飛塵旁邊縮了縮,這顯然符合了總管的期待,他“嗬嗬”笑了一聲,拉滅了牆壁上的電燈拉繩。
一片漆黑。隻有牆壁上靠近天花板處的一扇拳頭大的小窗露了點光亮。
總管的皮靴聲遠去後,又是一聲沉悶的落鎖聲,水泥房的大門也被關上了。
對麵的盥洗室發出規律的滴水聲,彆的營房裡傳來一些隱隱約約的說話聲,聽不真切。他們的營房卻始終死寂無聲——除了白鬆啃羊角麵包的聲音,這那聲音活像在啃真的煤渣。
“你們為什麼不說話?”過了許久,白鬆問。
鬱飛塵沒回答,他在想自己的任務目標。
一個在戰爭時代關押眾多平民的收容所,產生的任務無非有三種,營救、摧毀、獲取情報。如果沒有明確的目標,那就把三種嘗試一遍。
正想著,終於有人打破了寂靜。
是那位“吃青蛙”的。他是個清秀瘦弱的修士。
“為什麼喊我們‘吃青蛙的雜種’?”他說。
“我在港口服役的時候聽長官說過,”白鬆說,“他們認為科羅沙人背叛了真理神,導致他們的國家遍地荒蕪。”
“科羅沙從未信奉過真理神。”
白鬆啃了一口麵包,沒說話。
另一個男人開口了:“因為科羅沙遍地煤礦,富裕優渥,他們覬覦已久。”
“你在做什麼?”白鬆停止嚼煤渣,問鬱飛塵。
鬱飛塵在看那把鎖,看完厚重的鐵鎖,他又去搖嚴絲合縫的鐵柵欄。
都很結實。
“兩個人曾經逃出去過。”他說。
“應該不是這裡吧,”白鬆也摸了摸,說,“采橡子或者伐木的時候倒是可以跑。”
可惜他們兩個都屬於磚窯了。
但鬱飛塵清楚記得總管強調了一句“門鎖得好好的”。
“他們的真理神認為優待俘虜是美德。”那名修士說。
“希望如此。”
——他們似乎沒有任何逃跑的意願。
借著小窗外透出的月光把營房一切東西都看過一邊後,鬱飛塵乾脆閉上了眼睛,進入淺眠。沒去吃麵包,他對啃煤渣沒有任何興趣。在這個潮濕的地方放一夜後,或許早上會變軟一點。
他睡得很淺。
這是無數次任務後養成的習慣,任何一點可疑的動靜都會讓他醒來,即使沒有異常的聲響,每過一小時,也都會醒來一次。
一個小時後,他們營房裡另一個人開始嘎嘣嘎嘣吃起了煤渣。白鬆開始小聲打鼾。
兩小時,營房的六個人都睡下了。
三小時,隔壁營房一直在小聲說話。
四小時,遠處“咚”一聲鐘響,是午夜十二點的報時聲。
一片黑暗中,鬱飛塵驀地睜開了眼睛。
盥洗室的滴水聲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