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泛白的時候,外麵的火燒了半夜,漸漸熄了。
車廂裡的溫度緩慢下降,鬱飛塵感到肩上傳來輕輕的力度,是睡著的安菲無意識靠在了他身上。柔順微卷的長發也順著動作落在了他的肩和胸口上。
不僅如此,安菲的左手還搭在了他的左邊胳膊上。
車廂變冷以後,他的身體差不多就成了唯一的熱源。熟睡的人靠近熱源是本能的行為,但安菲爾德居然對他如此放心,以至於睡著的時候毫無戒備,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他低頭,看著放在自己胳膊上的那隻手。
修長,分明,皮膚細致,隱隱有青色的血管。
樂園裡,所有人都可以通過自由捏臉的方式改變外貌和體格,很多人為了炫耀武力,把自己變成小山一樣笨重的壯漢,他不覺得那風格值得欣賞,而是更喜歡舉重若輕的感覺。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審美準則之一。
——譬如安菲的手,不論是開槍還是拿刀,都很適合。
外麵,一隻鬆鼠抱著橡子在雪地上飛速跑過,發出沙沙的聲響,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剛才在想什麼。
安菲現在的狀態固然很放鬆。可他被一個稱不上熟悉的敵方長官倚著肩膀,並抓住胳膊,自己居然也沒有升起防備之心,還觀察起了這人的外表。
手固然順眼,但毫無疑問,是開過槍,沾過血的。
而長官身上也真的帶著槍和匕首,隨時都有可能展現出危險的一麵。
鬱飛塵像排列組合隊友掉鏈子的可能性那樣排列組合了一番安菲爾德忽然變臉的概率後,還是沒能讓自己的身體戒備起來。這讓他覺得這個人有些不順眼了。
然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和安菲的身體甚至離得又近了一些。
最後,鬱飛塵乾脆閉上了眼睛。
一夜無事。
清晨的曦光照遍山野的時候,懷裡的安菲動了一下,鬱飛塵立刻清醒。
然後,他就看著安菲緩緩睜開了眼睛,淡冰綠的眼瞳在片刻的失焦後就恢複了清明,映著一點微微的晨光。
接著,這個人若無其事地從他肩上離開,仿佛在彆人身上靠了一夜,是一件像呼吸一樣正常的事情一樣。
他以這樣理所當然的態度把手也收了回去,並稍微順了一下頭發。
接著,鬱飛塵就見長官靜靜看向了睡著的小女孩。
小孩睡著睡著,從鬱飛塵懷裡滑到了車廂地板上,隻有腦袋還枕在他身上。
她身體健康不會有事,鬱飛塵懶得再撈,隻是把防彈衣蓋在了她身上擋風。
長官又靜靜地看向他。
帶孩子,把孩子帶到了地板上,確實不太合格。
在長官的目光下,鬱飛塵自認理虧,於是早飯的橡子都是他剝的。
他在剝,小女孩在吃,安菲在咳嗽。
咳完一輪,手絹上又是血。
鬱飛塵看到了。
要麼是病情惡化了,要麼是昨晚的濃煙給肺部添了新傷。
鬱飛塵:“你得去看醫生。”
在這樣一個不發達的時代,咳血是不祥之兆,通常意味著生命已經開始凋落。
安菲輕聲說:“我知道。”
就此無話。吃完早飯,他們離開了這裡。卡車的水箱凍上了,沒法再開,他們步行回去。鬱飛塵牽著小女孩走在前麵,讓安菲在他的側後方。這樣,冷風吹向安菲時會被他的身體擋住一部分。
以前,他的雇主偶爾也會有這種待遇,在額外加錢的情況下。
後來,他發覺某些雇主有意高價請他到低級世界進行一些無聊的任務以消磨時間,並且問東問西後,就隻接第七扇門的危險任務了。
走到南門的時候是早晨七點,天空灰藍。
從門口向內望,裡麵一片頹敗蕭條,廢墟的形狀和昨夜稍有不同。鬱飛塵看向圍牆,焦黑的火燒痕跡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塵土。顯然,對於這座收容所來說,火災已經過去了數日。
——那它就是31日的收容所無疑了,關於時間的推測並沒有錯。
安菲爾德走上前,也伸手觸碰確認了一下柵欄門上的灰塵。
接著,他向前走了一步,進去。
鬱飛塵站在門外,沒動。
清冷冷的天光下,安菲爾德半側身,回頭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