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係列動作都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遇到齒輪的安菲爾竟然像個從兔子洞裡鑽出來的,驚慌失措的動物。
不過,鬱飛塵計算了一下他和安菲爾之間的角度,又回憶了隧道的斜角,他一眼看見了安菲爾,而安菲爾從隧道裡鑽出,抬起頭看向周圍的第一眼也正好會看見他。
果然,又過幾秒,安菲爾的睫毛顫了顫,艱難地睜開已然渙散的眼睛,和他對視了一眼。
鬱飛塵麵無表情,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個幾乎已經伸到他臉上的回收站火焰筒,就在他被安菲爾吸引去注意力的十幾秒內,他已經進入火焰射程內,也錯過了最佳的逃離時間。
安菲爾微蹙眉,鋪天蓋地的暈眩裡,他餘光看見了鬱飛塵放在不遠處的齒輪校徽。刹那間他明白了現在的局勢,爬出洞口將校徽握在手中,然後再度抬頭:“我扔給你。”
安菲爾麵色蒼白,身體顫抖,眼裡霧氣重重。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為抗拒齒輪帶來的壓迫付出了怎樣的努力,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完成精準的拋擲有多難。但鬱飛塵沒說話,他沒同意,但也沒拒絕,就那樣直勾勾看著他——直到安菲爾抬手,將校徽朝他高高拋過來。
黃銅色齒輪在空中劃出一道耀眼的流線,安菲爾拋得有準頭,鬱飛塵接的時候也沒失手。
回收站失去目標,靜止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回落到原本的狀態。鬱飛塵依然在天花板上,將校徽緩緩握入手心。
剛剛安菲爾拿到他的校徽,就相當於把持住了他的性命。白鬆有句話沒說錯,他對自己以外的其它事物都缺乏信任,不大相信彆人的說辭 ,有時也不是真正相信自己心中所想,他更相信眼見為實。就像理論上,他確實信任安菲,但非要安菲爾毫不猶豫冒著暈死的危險給他扔來校徽才覺得滿意。
不過這種滿意是由於看到安菲爾救他,還是純粹因為看到這人虛弱至極搖搖欲墜的樣子,就不得而知了。
鬱飛塵落回地麵□□蒸汽機前。安菲爾則站在場地邊緣,再度閉上了眼。他氣還沒喘勻,微微汗濕的卷發貼在額前,整個人透著脆弱的狼狽,像被放在窗外風吹雨打了半天的人偶。
地麵上,齒輪參差交錯,稍一踏錯就被送往其它方向,踩空後更是掉下萬丈深淵。鬱飛塵知道他已經沒法自己走過來,但也沒打算過去接人。
他道:“跟我說的走。”
安菲爾點頭。
接下來的路,鬱飛塵在蒸汽機高處看著地麵上的安菲爾,淡淡說著走或停,該轉多少度角,走幾步,停多久。
安菲爾就那樣跟著隻言片語的指示穿過齒輪地麵和機械叢林一步一步走向鬱飛塵,由於毫無遲疑與異議,像個提線的木偶。
現在他所處的地方危險重重,往左一步,是另一個轉動的齒輪,往右一步,是一步踏空,從堡壘最高處摔到最底。
如果說拿住徽章的那一刻他把持住了鬱飛塵的生命,那現在,他的生命也在鬱飛塵的一念之間。
咚咚。
鬱飛塵的心臟重重跳了兩下。過往記憶忽然浮現在眼前。
從路德維希變成安菲爾,或者說,自從意識到這個人是他的長官後,他的情緒已經安定了很久,直到今天早上才一腳踩空,茫然不知道該落向何處。然而就在安菲爾順從地被他引導放置,走到危險邊緣的此時,空蕩蕩的情緒裡,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忽然驚蟄複生,一發不可收拾。
——那是把滾燙的燭淚滴到路德維希教皇皮膚上的片刻,是將鋒芒閃爍的利刃對準他胸膛的時候。
把人推下去的願望既冰冷,又強烈。
很虛幻,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