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這裡要有一片新的花海。”薩瑟說,“小鬱,你覺得祂喜歡看見什麼花開在這裡?”
鬱飛塵沒見過永眠花凋零的模樣,可他聽出了薩瑟的弦外之音,頓住腳步:“為什麼要換?”
“其實複活日後,花期已過。多年來,是我的力量維持它們終年不敗。可是今天,祂說,就讓它們睡去吧。”
薩瑟的聲音越來越飄忽:“或許,祂現在覺得,醒著也不錯。我去和它們告彆了,下次見麵,希望能得到你的身體。”
創生之塔的神官們,要麼說一些奇怪的話,要麼說一些更奇怪的話。
上次薩瑟說這種話的時候,他從沒考慮過這種事。
現在,他考慮的對象也不可能是彆人。甚至,他懷疑主神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暫時也不太想見到永眠花了。
所以,對於薩瑟,鬱飛塵隻有一個真誠的建議:“你還是去找戒律比較現實。”
薩瑟被他氣得豎起了耳朵:“戒律雖然拒絕了我,但從未把我推向彆人。”
鬱飛塵甚至完全沒有理會他的控訴,這讓薩瑟忍無可忍:“你們這些無生命的物體怎麼都這麼難搞?你是什麼?”
直到這時鬱飛塵才回頭向薩瑟。他背著光,眼瞳裡空冷冷的,連影子都映不出來。
“或許,”他說:“我是人?”
他的嗓音和眼瞳一樣,是很不生動的一種溫度,就算彆人察覺不出,薩瑟也有知覺。
“嗯?我看錯了?不可能。”薩瑟再度走近他,精靈的耳朵小幅度動著,鼻端在他身體附近嗅了嗅,笑道:“可你身上生命的氣息真的很淡,比戒律還要淡。”
“戒律是什麼?”
薩瑟又舔了舔齒尖:“他最初是個半人類的……主機,或者智腦?反正就是那種東西,他隻喜歡自己的rgb燈。那時候他和人類的關係很不怎麼樣,你呢?”
鬱飛塵回想往事。
他還記得一二三四五六八,以及長官。
“很好。”他說。
薩瑟笑得仿佛聽到一個過於完美的童話故事那樣。
“不追溯人的過往是蘭登沃倫的美德,蘭登沃倫怎麼有這麼多見鬼的美德。希望下次見麵,你不會再騙我。”薩瑟說,“我走了,你想找的人就在神殿裡。”
精靈的背影消失在花海裡,他和它們融為了一體。
雪白的花瓣,忽然落下了第一片。山巔上,風大了起來,花海搖動,輕盈的花瓣像羽毛一樣高高揚起,再飄搖落下,像一場遲來的雨。
滿山巔的永眠花忽然謝儘了。
或許是真有什麼變化要發生了吧。
鬱飛塵想,他還沒回答薩瑟,自己覺得主神會喜歡什麼花。
但他也不知道,算了。神愛世間事物如憐憫世人,不偏愛某一種。
他走入神殿,沒有刻意尋找什麼,好像隻是信步觀賞,去一些想去的地方。空靈的殿堂裡,歌謠在回蕩。鬱飛塵又覺得熟悉,但他對於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記性一直不太好,最後腦海中隻浮現一些斷續的殘片。
這調子,他在橡穀的雪夜聽安菲爾德哼過,還在最終標記時在主神的記憶深處聽見過。是象征著神明的過往的一類東西。他現在知道主神來自一座比暮日神殿更宏偉的殿堂,綿延的神殿裡,豎立著很多方尖碑。其實創生之塔也是這種方尖的形狀。
千萬年過去,主神還在懷念祂的故鄉麼?
鬱飛塵是在神殿後園見到主神的。
這裡一望無際,最中央是個波光粼粼的長方形湖麵,四周以白石修築。站在這裡,透過神殿錯落的建築,還能看見無麵神像的遠影。
來之前鬱飛塵臨時補了個關於蘭登沃倫和暮日神殿的知識球,這地方叫黃昏水池。池如其名,在日暮黃昏時分景色最美。
夕陽整個倒映在水池裡。雲是橙紅橘紫一片,水波的邊緣折射輝煌的金色光澤。
金發的神明靜靜站在湖邊,像個形狀優美的剪影,一幅烏木畫架框柱,就能流傳百代。
神明——神明大概就是這樣一種東西,走近的時候,呼吸都會下意識放輕些。雖然在永眠花的氣息裡,祂的喘息曾像一場霧雨那樣纏綿急促。
祂好像在想彆的事情,直到鬱飛塵離得很近才驀然回神。
“下午好。”鬱飛塵說。
“下午好。”主神看向他,眼裡帶點笑意,好像見到他是什麼預料之外的驚喜一樣。
忽然間,鬱飛塵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看那個禮物盒順眼了,因為神明的眼睛就是這種顏色。
——然後就見這位神明目光下移,看向了他手裡的盒子。
鬱飛塵在心裡數秒。
一、二、三。還在看。
他確信祂很高興。
而且,真的很想要。
除了給他,也沒有什麼彆的辦法。
纖長的緞麵盒子到了主神手裡,祂還看了一會兒才打開。
盒子裡躺著一截碧幽幽的藤蔓,是個幼苗。盒子是金色泛翡翠綠,藤蔓卻正好反過來,碧綠裡有金色點綴。
祂把藤蔓放在手心,這東西忽然像是活過來一樣,親昵地纏在了祂的手腕上。主神把它撥開,柔軟的藤身又攀住了衣袖。
“你選的嗎?是我很喜歡的一件。”祂道。
鬱飛塵心說整間樹屋裡的東西你恐怕都很喜歡。
“這是什麼?”他說。
“箴言藤蔓。”祂說,“它長大後,會在聽到有道理的箴言時蜷起,無道理的箴言時發笑,聽到謊言時抖葉,聽到真話時……開出一種很漂亮的小花。”
這藤蔓還挺忙。
他從樂園一路帶到蘭登沃倫的原來是個測謊儀,還是幼年體,功能不完全。
如果是成年體,祂今天就要謹言慎行了。
夕陽下,看著主神逗藤蔓,鬱飛塵沒說話,他其實有很多事想問。但是麵對主神,他那點少得離譜的耐心忽然綽綽有餘起來。
再讓祂玩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