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推移,人們還在持續不斷地複活著,可是他看得出來,越是往後,複活所需的時間越長,主神消耗的力量也越多。
注意力回到安菲身上。他發現安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座祭台上。
複活的人們被喜悅包裹,安菲的眼瞳裡卻滿是幽寂。
狂歡與悲戚,像世間的兩極。
如果是完全的複活,不會有今天蝶人族的異狀——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安菲忽然緩緩收緊了握著鬱飛塵的手指。
很多個紀元後,他已拋棄太多過去,也從未回憶過這些事。
但當光陰的迷霧被過去的亡靈揭開,他發現那些記憶還像剛發生時一樣清晰。
——連同這一天裡那比絕望更空蕩的情緒。
祭台前的主神手腕微微顫抖了一下。這是消耗過多的征兆。
他劃開了一道更長的傷口,更多鮮血被祭台汲取,流光落在了約拿山下。
年輕的蝶人睜開了眼睛,呆呆打量著身邊這個世界。
他死了,他記得。火焰吞沒了他的家鄉,也吞沒了所有人。
客人,是那個外鄉的客人一手造成了一切。想到那人的一刻寒意從他腳底竄到頭——感謝招待。
那現在又發生了什麼?
幾道流光閃過,他身邊出現了更多人。蝶人們相互對視,都認出了對方,蝶翅簌簌抖動。他們很快談到那場恐怖的大火,談到生前所受的折磨,也談到現在這離奇的複生。
年輕的蝶人一邊聽,一邊惶然看向四周。
終於,模糊的白金色在他視野裡一閃而過,這色彩在他心裡實在刻得太深了。他用儘畢生力氣聚焦視線,終於看清了遠處山巔上一抹高高在上的孤影。
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
強烈的直覺告訴他——就是那個人。
他渾身顫抖起來,死死望著那裡。
山頂祭台前,主神若有所覺,與那年輕的蝶人對視了一眼。
山風嗚咽,萬古以來,風就這樣在世間回響。
就在這一眼對視之間,命運的轉輪緩緩走過一個刻度。
複生的過程忽然停下了。
主神眼瞳裡微有茫然,祂抬起右手,在手腕劃開十字刀口,鮮血流注,祭台卻不再吸取。
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主神再度將手指按在祭台上,手指陷在血泊之中。祂緩慢而決絕地閉上眼,無法形容的強力將鮮血生生逼入祭台之中!
又一位蝶人居民在山下複生了。但他的蝶翅隻剩一點兒,邊緣泛著焦黑。
接著是第二位,第三位……
起先是蝶翅的變化,後來是其餘肢體的奇怪變異。
再後來……那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一團混亂的黑氣裡,一些畸形的肢體或器官雜亂地糾纏著。
畫家喃喃道:“……快停下……停下!”
可主神似乎已經聽不見他說話了。
畫家衝上前,咬牙硬生生把祂的手指從祭台上扳開。
主神驀然睜眼,看見山下一幕。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為什麼。”
“你力量不夠了。”畫家道,“你得休息,等恢複一些我們再來。”
神明的目光死死望著畸變的蝶人,祂仿佛看見虛空中極可怖之物。
祂搖了搖頭:“不是力量。”
緩緩地,祂再次將手指按在祭台上。
這次,連祂的身影都在淡淡虛化了。
畫家睜大了眼睛:“不……”
新的流光終於再次在約拿山上空出現。
這次,它們在半空靜靜化為漫天灰燼,風一吹,就散了。
灰燼消散的瞬間,有什麼東西也在神明身上死去了。祂閉上眼,輕輕喘了口氣,仿佛承受著劇烈的痛苦。
畫家曾見過主神受傷的樣子,再疼痛的傷口都掀不起祂一絲情緒的波動,從來沒有哪次像今天這樣。
他惶然扶住神明的身體,一遍遍地問:“你怎麼了?”
“你怎麼了?”鬱飛塵問。
安菲看著他的眼睛,久久沒有說話。
“不能再往前複生了,對麼。”
安菲眼中的哀傷終於化為實質,鬱飛塵伸手,在他臉頰上拭去一顆落下的眼淚。
幻象裡的神明連微笑都冰冷。
他眼前的安菲卻可以眼眶泛紅。
這是你第三次在我麵前流淚,鬱飛塵想。
“我曾許諾,要一切因我而死的都複活,一切為我而死的都歸來。”安菲抬頭望著他,“這一天,掌控複生的力量後,我也以為……從此就能履行過往一切誓言。直到這時候我才知道複生也有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不是力量,是時間。越過這道時間後,消散的力量永不會重聚,已死之人永不會複活。”
“後來,我將複生界限的長度命名為一個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