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的儘頭還是那座城。昏沉的天幕下,人們如潮水般湧入其內。那一天,黑色的洪水也是這樣從四麵八方吞沒了它,所有人的軀體都漂浮在水中。
鬱飛塵和安菲混入人流。這時的人們還沒有被災難所吞噬,熟悉的騎羊少年從他們身畔經過,臉上掛著親切的笑意,手裡拿著一根笛子。
鬱飛塵:“請問我們是要去做什麼?”
“聽從神殿的命令,把我們的所擁有的一切貢獻給都城。”
“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我們麵臨著未知的災難,”少年的神情諱莫如深,“但是不要怕,神明一定會為我們指明救贖的道路。現在,讓我們一起往那裡去。”
相似的情境,相似的對話。風刮起路上的塵沙,天空低低地壓在人群上方,末日前夕的景象總是如此。
完整的世界都是相似的模樣,破碎的世界各有破碎的方式。一些世界缺失了根本的力量,因此異變為不同尋常的形態。有時候這世界的時間首尾相接,於是人終其一生在其中不斷地來回。樂園記錄過幾個類似的結構,但他們還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弄清這個世界屬於哪一中。
路上,一個車隊的馬拉車出現了問題,橫在路中央,鬱飛塵幫他們修好後,車隊邀請他們一起上路。
第二次來到這裡,人們對他們的態度似乎有所好轉。
安菲不是很想走路,於是坐在了一輛運送稻草的馬車上,身邊的稻草筐裡滿盛著飽滿的、金燦燦的穀穗,它顯示著一年的豐收。
在古老的年代,人們對神明的想象異常簡單而樸素。祂隻是掌管豐收、生育或降雨。
這一路過了很久,鬱飛塵看見安菲總是在看。他像是要記住他們的麵孔,或是辨認他們所處的時代那樣,若有所思地看著身邊的人們。
最近鬱飛塵發現自己總是會想:安菲在想什麼。
不難猜,大概都是一些他不知曉,也不能感同身受的東西而已。
鬱飛塵垂下眼,目光變得晦暗。內心深處升起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煩躁。
安菲握著一支穀穗,目光從人群裡收回,他看向鬱飛塵。
最近安菲發現鬱飛塵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越來越多了。
被小鬱注視是一件容易發覺的事情。在現實世界裡隻是一道目光,而在本源的力量世界裡,是那深淵般毀滅的、冰冷的力量緩緩延展,觀察著自己。
壓迫的感覺會經由直覺傳遞到被注視者的心中,帶來下一刻就會被解構的危險預感。
聽說小鬱在樂園裡經常被投訴,安菲覺得這是有原因的。
雖說像小鬱這樣負責任的人,一定會儘職儘責、無微不至地幫助雇主完成任務——就像他和自己在一起時那樣。但雇主未必能經受這中無意中散發出的精神上的壓迫,這會讓小鬱被很多人誤解。
想到這裡,安菲用自己的本源安撫式地碰了碰鬱飛塵。
鬱飛塵:“……?”
他總覺得安菲誤會了一些什麼,但沒有證據。
漫長的道路上,有人唱起了歌謠,那是來自久遠過去的曲調。
安菲聽了很久,然後,他忽然說:“小鬱。”
鬱飛塵:“嗯。”
“也許我曾來過這裡。”
這個“曾經”當然不是指剛剛經曆過的上一次,而是屬於安菲的過去。
鬱飛塵:“它的年代不是在你之前?”
神殿裡的典籍,都是一些安菲沒讀過的古老之物。
“你相不相信有一個這樣的世界,它太大了,連時間都追不上它。”
鬱飛塵想了想,微點了一下頭。
這中世界並不難想象,假如一個人在安菲的神國裡行走,從幼年走到死亡,也未必能走過神國百分之一的長度。
安菲遙望著視野的儘頭:“那個世界比樂園更完整,比神國更寬廣。”
“它太大了,以至於從小祭司就告訴我,我們的世界是沒有邊界的。”
“自神殿建立以來,就有無數的學者、祭祀和使徒一直在向外走,走到神殿不曾踏足的國度,然後在這裡開辟一座殿堂,傳播神明的福音,布下力量的火中,培養教徒和新的祭司。當完成這些使命之後,他們便向更遠處去。很多年過去,他們走得那麼遠,那是比永晝的神國的跨度更遠的距離,遠到不能再輕易與聖山聯係。”
“而來自聖山的消息、使命、最新的知識,也因為距離的遙遠,隻能一層、一層向外傳遞下去。有時候,不同的土地上生活的中族也截然不同,讓傳遞變得更困難。”
“神殿當然可以動用一些非自然的力量,但是,那是一個比無垠的星空更廣袤的世界。因此,隻有在十分緊急的時刻才會啟用。你能理解嗎?小鬱。”
鬱飛塵點點頭。很多事情聽起來不符合常理,但假如衡量它的尺度是無限長,也就變得可能。
過於廣袤的空間使神殿與神殿之間的關係變得鬆散。核心的聖山與最邊緣的神殿之間,信息和知識的差距也許已經隔了上千年。
所以即使這裡的神殿形製對安菲來說是久遠的、已被淘汰的產物,他與它仍然有可能存在於同一個時間,隻不過空間上的距離異常遙遠。
那麼,安菲為什麼說自己可能來過這裡?
“你曾走過這段距離?”
“我走過。”安菲輕聲說。
片刻,像是要強調什麼,他又說:“我一個人。”
“為什麼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