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借戲子暗嘲(1 / 2)

水溶看到錦帛上的字,眉頭就稍稍皺了起來。

當初送給黛玉的鶺鴒念珠, 是由京城第一名寺安定寺開過光的, 足足經過了九九八十一天,請靈秀親自主持。

那裡麵除了藥香的浸泡, 最多就是佛法的普照。

這次靈秀傳了消息來, 隻能說明是念珠內的佛法被觸動了——有人用陰損的手法要害黛玉!

這個念頭一起來, 水溶就坐不住了。

他拂袖而起, 隨口道了一聲後就往宮外去。

恰好這時貴妃派小宮女過了來, 說是主子給水溶送東西。

而水溶目不斜視直接跨過, 沒有分她一絲眼神。

小宮女一時有些委屈。可她看著北靜王挺拔的背影,墨發和朝服在風中颯颯作響, 又忍不住起了仰慕之心。

她一時感歎,若北靜王不是這幅喜怒不定的性子, 又常常冷著臉,那會吸引多少千金。

當然,現在他也是京中第一等的人物。

宮女是新來的, 難得到北靜王殿裡, 一時好奇隻問道:“都這個時候了,殿下還能出去?”

殿內伺候的宮人嗤笑了一聲, 用眼角瞥了下她, 聲音輕慢:“殿下最受今上寵愛,隨意進出宮廷算什麼?要不是......”

他說到這裡,潛意識裡就頓了下,對上新人好奇的視線, 頓時凶巴巴趕她去乾活。

而此時榮國府中,假山小道上是一片的靜謐。

榮國府規矩是不許下人之間有私情,更不要說行周公之禮。

而薛家作為客人,雖然不在規則之內。可他居然能在大半路上就做出這種事情,著實是讓人吃驚。

當王熙鳳看到薛蟠的時候,就後悔將他拖出來了。

捉人捉到親戚頭上了,這叫什麼事?!

她一時有些咬牙切齒。實在是不懂外麵那麼多人,愛怎麼玩就怎麼玩,怎麼他偏偏到榮國府裡麵玩。

又等馬道婆被拖出來時,大家都安靜了一瞬。

薛蟠年輕氣盛、體格強壯硬朗。而馬道婆麵上都是皺紋,裸露的皮膚如同雞皮一般。

沒想到薛蟠居然喜歡這種類型,還不惜為了她在露天之下亂了情。

婆子們看薛蟠的眼神都不對勁起來,她們下意識離他遠了些。

這人看著是個饑不擇食的。連馬道婆都能下手,要是一個心血來潮,撲到她們身上怎麼辦。

而她們略微鬆手,薛蟠就再度掙紮起來,看著還要往馬道婆那邊爬去,嘴裡還在囔囔著什麼。

這可是太丟人了。

薛姨媽實在是沒想到,薛蟠會做出這種事情。她疾步上去就是一巴掌,“啪!”的一聲甩到薛蟠臉上。

“你這不爭氣的東西!”薛姨媽簡直恨鐵不成鋼。

在大庭廣眾之下亂情就算了,還偏偏還被人抓到了!

這要是傳出去的話,彆人會怎麼看薛家?!

薛蟠的頭被打得偏到了一邊,他肉眼可見地哆嗦了三下。然後他像是突然清醒一般,左看看、右看看,一時臉上都是迷惑。

“怎麼天突然黑了?母親?你們怎麼都在這兒?”

薛姨媽隻當他在裝傻,心中提著氣,又是一巴掌甩過去!

這力道之大,一時間薛姨媽的手都在隱隱作痛。

薛蟠就這樣茫然無措地接受了第二個巴掌,頭腦裡更是發蒙。

黛玉倒是看出他是真的迷茫。

薛蟠臉上是一片的通紅,而頭上正冒著一連串的深藍色小字:這是哪?我在乾什麼?怎麼會這樣?

這就是符咒的後遺症啊。黛玉心裡明白,倒是一點也不為他心軟。

如果不是自己無意識地逃過一劫,那現在被圍觀的可就是自己了。

害人者終害己身。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而這時候,把他們揪出的婆子突然驚訝地“咦”了一聲,手上捧著一個桃紅色的紙片過了來。

她小心地遞給了王熙鳳,又壓低聲音道:“姑奶奶,你看這個。”

王熙鳳正是煩惱。她完全不想摻和這件事,任由薛姨媽處理。

這會兒隻是隨意瞥了一眼那東西,目光卻突然凝聚了起來。

那是一個小人似的紙樣,周身隻一圈的猩紅色,而上麵端端正正寫著三個大字:“林黛玉”。

王熙鳳突然想起來,這個馬道婆是寶玉寄名的乾媽,私下最會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

看來這背後的事情不簡單啊。她沉吟了片刻,就準備將小人先收到袖子裡,交給賈母來判斷。,

畢竟是寫著黛玉的名字。這要是傳出去,沒得把她也給拉下水了。

“那是什麼?”一道聲音傳了過來。

王熙鳳一抬頭,就見王夫人倚著彩霞的手、一步步過了來。

王夫人也不看薛蟠,而是先對王熙鳳一攤手笑道:“剛剛是什麼東西,我竟沒看太清。”

王熙鳳無法,隻得將小人拿了歘來。

王夫人伸出食指緩緩摸過小人身上林黛玉三個字,略帶詫異地提高了些音調道:“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上麵會有大姑娘的名字?”

黛玉和三春本來是在拐角之處看著,後來覺得沒了趣味,正要走時,居然聽到自己的名字。

沒過一會,那王夫人又刻意回頭驚訝地看了黛玉一眼。

她拉了拉嘴角,作出一副擔憂關切的模樣,重複喚道:“大姑娘,這是怎麼回事?上麵居然有你的名字。”

“連舅母都不知道。我更沒見過它,又怎麼會知道。”

黛玉覺得這問話也是有趣。在地上撿到的東西,不問在那兒的人,反而問到自己身上。

王夫人稍稍皺起眉,讓人將馬道婆提溜了來。

將一塊布料蓋在她身上,王夫人微微傾身上前,壓低了聲音問道:

“這可是你的東西?上麵怎麼會有林姑娘的名字?若真是你做的,那你可真是該死了。”

馬道婆也是剛剛從神迷意亂中清醒過來。她素來玩弄這個的,自然明白自己這是被咒術反噬了。

自己平白地失了身子還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抓,心中正是又羞又惱。

如今聽得王夫人這樣問,傻子才會承認呢!

“這東西絕不是我的!”

她隻連連擺手,想要做起來時又渾身無力,隻沙啞著喉嚨哭道:“天地良心。我是出了家一心向道的人,怎麼會破這般戒律!”

“哦?那不是你的,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王夫人循循善誘,手中的佛珠正輕快地轉著。

馬道婆就是在後宅裡使手段的,這時立刻就探清了王夫人的口風,表現得分外上道。

她撲通一下子跪了下去,雜亂的頭發貼著皺紋起伏的臉,鼻涕眼淚都一股勁亂抹就哭起來:“奶奶你要給我做主啊!”

“我今日來看寶玉,路上正巧見到薛大爺。他手裡正撿著這個紙呢!”

馬道婆隻將原因都往薛蟠那兒推,停也不停,一連串就哭訴下去。

“我看著這像是巫咒一類的東西,本想借著法術解開。沒想到它這麼厲害,倒是讓我和薛大爺中了招!”

薛姨媽聽到這裡,也知道自己姐姐這是在設計林黛玉,順便幫蟠兒開脫了。

“竟然是這樣!怪不得剛剛蟠兒認不出我呢!”

薛姨媽連忙借著話頭接了上去,以輔正馬道婆沒有說謊。

她揪了一把想要囔囔的薛蟠,又暗暗踩了他一腳,示意他低下頭來不要聲張反駁。

這件事就算隻在賈府裡流傳,對寶釵的名聲都會有影響。

要是能一股氣全推到林黛玉頭上,倒是個一箭雙雕的好主意。

“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夫人斷然嗬斥了一聲,加快聲調催促:“既然不是你,那又是誰?你還不快說!”

“林黛玉啊!”馬道婆順著王夫人的話,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她還嫌不夠似的,又點了點四周,神神叨叨補充道:“這個咒數十分可怕。將自己名字寫上去再埋起來,就能吸收整個府邸的福氣!”

“幸而今天薛大爺誤打誤撞發現這個符咒。不然等到日後,榮國府裡怕是瑞氣儘失,獨落她一人之手了。”

王熙鳳等婆子們從一開始聽到現在,都覺得有些魔幻了。

本來隻不過是一個沒選好場合的年輕人遊戲。說出去是丟臉了些,但也隻是風流上的問題。

現在說著說著,居然就牽扯起其他人來,還什麼福氣瑞氣的。

可看馬道婆信誓旦旦有理有據的模樣,一時間她們都是有些迷茫。

“事關賈府,不得不重視。”王夫人眼瞼收縮了下,慈和的麵上都是惋惜的色彩。

她這時候換了個稱呼,歎了口氣後才繼續道:“玉兒。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你的清白嗎?”

王夫人是一臉的痛惜和無奈,而她右手藏在袖子裡,佛珠轉的越發輕快起來。

“哦?”黛玉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栽贓式造謠。她挑起一邊眉梢,細長的柳眉彎如新月,眼裡動蕩著全是水波。

感覺到其他人的目光都彙集在自己身上,黛玉倒是也不急。

她慢條斯理地順了下鸚鵡的羽毛,用同樣疑惑地語氣回過去問道:“那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我有罪嗎?”

看王夫人麵上慈愛的表情僵了一瞬,黛玉難得心情好地彎起了眉眼。

對方完全就是信口胡謅。自己要是真說出所謂的證據,那才是進了圈套呢。

薛蟠一直被母親逼著低頭不說話,隻聽那馬道婆巴拉巴拉的,隻覺一身燥.熱,心裡是又悶又氣。

他甚至有些懷疑,這符咒效果是馬道婆特意弄得,就是為了覬覦自己這幅身體。

不過他這時候也能明白母親的意思。不就是栽贓個人,他倒是手到擒來的。

至於那馬道婆,日後有的是機會解決掉。

一時思考好了,薛蟠乘著現在大家沒有出聲,自己終於抬起頭來,大大咧咧道:“如果沒有迷咒,我這麼會看上這等貨色?!”

他指了指馬道婆,又像是怕臟了手一樣飛快收了回來,這才轉頭懶洋洋地看向黛玉。

薛蟠的手指順著方向轉了個圈,落到黛玉身上,眼神飄過去直接道繼續說:“如果不是你、你......”

他本來說著好好地,突然一下結巴了起來,嘴巴上下張合了好幾次,臉上“嘭”地一下漲紅了。

這還是薛蟠第一次看到黛玉。

之前他隻在母親和妹妹嘴裡聽到過,林黛玉不是個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目中無人的嬌小姐。

他自然是和妹妹一道出氣,從來沒有想過林黛玉長得是什麼模樣。

直到今天,他才看到對方。隻一眼,薛蟠就酥倒在那裡。

-2-

此時天色微微暗了下來,黛玉站在小坡之上,眉眼微微往下瞧著。

她烏發猶如雲堆、肌膚賽過新雪,明眸裡像是盛滿了漫天的星辰。

當她微微眨眼的時候,鴉羽似的長睫起伏,每一下都要煽動到薛蟠心裡去。

在月下,黛玉一緲長裙,簡直猶如天仙下凡,超出芸芸眾生。一時風起,順長的烏發隨之飄揚。

容顏傾城,風華絕代。

薛蟠覺得這發絲簡直要飄到自己心裡頭去了!勾的人心不上不下,隻會撲通撲通地為她跳著。

他臉色越來越紅,說不上一個字,隻長大嘴巴看著黛玉,半餉不會動彈。

黛玉這時候真是有些好奇了。她眼看著薛蟠頭上猛地竄出字體,正激烈跳動著:美人!!!

美人這幾個字源源不斷地從他頭頂冒出來,每冒出一個,就要炸裂一次。

在黛玉眼裡,薛蟠周圍已經要被豔紅色的煙花給覆蓋完了。

她懷疑這個人腦子有些不好使。

看到黛玉動了一下,薛蟠像是被驚醒似的,他心猛地跳動著,登時欣喜若狂。

一把緊緊攥著薛姨媽的胳膊,薛蟠張口就是激動道:“媽!我、我要娶......”

薛蟠“娶”這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來,他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冷若冰霜的聲音:“拖下去。”

然後不知從何處,突然就冒出來了好幾個一身黑衣的暗衛,手腳麻利地將薛蟠壓倒捆手束嘴。

薛蟠根本來不及反抗,就像是死豬一般被拖了下去。

那群人身手太快,王夫人等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隻能眼睜睜看著鬼魅一般的人出現又消失。

直到薛蟠被拖走了,薛姨媽才猛地驚醒。

她渾身一抖,將整個身子都大幅度轉了過去,這才看到突然出現在院子裡的人。

這是一個麵容俊朗的公子,英挺的眉眼帶著冷厲,此時臉上都是冰霜,英俊而冷漠。

當他冷冷一眼瞥過來時,簡直像是刀鋒從眼前刮過,激得人起了一身驚愕。

北靜王身上是四爪的朝服,在夜裡也亮出獨有的堂皇。

他渾身又帶著迫人的氣勢,猶如兵臨城下、枕戈待旦的殺伐之氣直接淹沒全場。

薛姨媽看他的第一眼,就雙腿一軟,差點直接跪了下去。

水溶現在心裡都是暴戾。他一路騎馬疾馳,用最快的速度到了榮國府。

他心裡全是靈秀錦帛上的字,生怕黛玉有什麼好歹,直接就進了來。

沒想到啊,居然看到一個陌生的男子正麵色通紅地望著黛玉。

他可是太懂這個眼神了。

北靜王出現得太突然也太強大,在場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大家被氣勢所攝,都隻呆站在原地以示臣服。

黛玉在山坡上看著水溶橫掃全場的氣勢,而他頭上的金光正在明暗地閃爍著,像是黑夜裡的螢火蟲一眼明顯:

我沒有嚇到玉兒吧?

這會怎麼沒有人說話?

黛玉一時有些想笑,但是這氣氛又很是嚴肅的模樣,隻得自己忍下去了。

她也隻看著北靜王保持英挺的氣勢站在那兒,時不時頭上冒出幾個星星似的金字。

賈赦這時候才跨腿趕了上來。

這位爺突然駕馬出現在榮國府,邁著長腿一路就過了來。他在後麵都用上小跑了,還是沒有能追得上。

好在這會終於停下來。

賈赦看著北靜王淩厲依舊的背影,自己左右拂了拂衣袖後,這才微微躬身走了上前。

他提醒大家注意似的,刻意放大了些聲音,彎下腰行禮道:“四殿下。”

而後他也不問水溶,而是直接向自己這邊質疑道:“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北靜王。

王熙鳳稍稍動了下身子,這才發現因為剛剛被氣勢所攝,一時都有些僵硬了。

看到他那身四爪朝服的時候,王熙鳳已經有了揣測。除了京城第一的北靜王,還有誰有這般的容貌氣度。

之前出席宴會的時候,她也聽人說過北靜王。那一身殺伐的氣勢,全都是在戰場上屠殺出來的。

今天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等聽賈赦問話,她連忙快速活動了一下身子。幾步上前,就把剛剛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水溶默默聽著,將腦海裡的名字和麵前的臉一一對上。

前世和今生交彙,他眼神冰冷地瞥了薛姨媽一眼。

薛姨媽隻覺臉上像是被刀割過一樣疼,腦海裡是一片的空白。等她知覺恢複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掌一直在顫抖。

對方的氣勢太過強大碾壓而來,她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