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念頭一晃而過,自己慢慢走了出去。
“林姐姐。”
史湘雲低頭喊了一聲。她這會兒像是得到了教導,難得還叫出一句姐來。
不過看她麵色的糾結暗沉,黛玉不用讀心,都能察覺出這是真心還是假意。
“這會兒怎麼過來了?”黛玉一邊示意他們坐下,一邊淡淡問了聲,心裡倒是有了猜測。
怕不是被昨天賈元春送一樣的禮給刺激到了,今天是來試探自己意思的。
果然,史湘雲扯了把寶玉,讓他坐在同一邊椅子上,就開口問道:
“聽說昨天娘娘賜禮來了。我那時不在,無緣一見,不知道林姐姐收到的是什麼?”
而她頭上,墨青色字體已經迫不及待跳了出來:
貴妃為什麼會賜給二哥哥和林黛玉一樣的東西?
“上者賜,心懷感激就是,哪裡容得我們來指點?”黛玉看得清楚,也不直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湘雲下意識伸手勾了下脖頸上的金項圈,原本就壓抑的心情更是鬨騰。
還是寶姐姐告訴自己,娘娘賜下一樣的吃食給他們。自己這才特意帶了寶玉想來試探,也存了示威的心。
沒想到林黛玉如此四兩撥千斤,倒是將她弄得被動起來。
尤其是她注意到在自己身邊的寶玉,卻是眼巴巴看著黛玉,仿佛要坐到對麵似的,更是讓她心焦又心煩。
“辛苦二哥哥陪我來這一趟,二哥哥有事倒是可以先回去。”
湘雲用力搓揉了下帕子,將聲音壓低了些,透出一股咬牙的意味。
寶玉本來想著要為藕官的事情道歉,可是想了想去又不好出口解釋。
這會兒被湘雲這麼一問,下意識就要脫口而出說自己沒事。
不過他先看了眼湘雲麵色,像是要對黛玉說私房話的模樣。
寶玉一時體貼,少不得眷念起身,口中說著再會等,半餉才慢慢挪開。
湘雲迫不及待打發他走了,現在又左右看看兩邊。
侍女們雖在一旁等著伺候,卻也規矩地退地遠了些,這個距離閒聊還是安全的。
她也不躊躇了,直接開口:“林姑娘,那我也就直說了。”
“昨天娘娘賜一樣的禮物,你和二哥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頭皆有規矩。”黛玉挑起一邊眉眼,不等她說完就直接打斷。
“你這話豈是閨中可說的?可要我回了外祖母,再給你多加個嬤嬤?”
史湘雲麵色一下子漲紅起來,她扭著自己的金項圈,後牙隱隱作響。
寶姐姐已經說了對二哥哥無意,就剩下林黛玉了
這行字在桌子上跳來跳去的,一行消失又是一行接上。
這固執勁兒看得黛玉眼睛都有些花了。
“我並不愛西域瓜果。”黛玉垂下眼眸眨了眨,直接告訴了她一句,又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昨天娘娘的賜禮不喜歡,那就是無意於寶玉的意思?
史湘雲愣了會,飛快就得出結論,心裡倒是輕快了些。
可她這會記起寶玉對黛玉的癡念,一時又不快了起來。
憑什麼都是千金,林黛玉能活的比我好,選的也比我多?
史湘雲隻覺得自己就是在後頭撿漏的,脖頸上本來是宣示主權的項圈,這時候突然有些勒得慌。
她看黛玉眉眼如畫氣質脫俗,也不說告辭的話,站起來就直接轉身走了。
而在她身後,落下來的二個大字正劈裡啪啦地跳著:嫉妒
下午無事的時候,黛玉習慣性在竹林這兒開筆,隻慢慢地著色下畫。
另一頭倒是總有隱隱約約的笛聲響起來,就像是應和一般。
無論黛玉什麼時候來著,都能聽到笛音,仿佛它一直都在哪裡。
英蓮有時候會和黛玉一道過來看畫,談笑的聲音起來了,對麵飄忽的笛音就會變得幽怨些。
甄家的人怎麼天天過來
我也想一起作畫
金色的字體慢騰騰升了起來,又在半空中啪嗒一下,像是炸開的氣泡一般,化作細碎的金光閃閃。
英蓮對此一無所知,倒是點了點畫板疑惑地笑了起來,“姐姐這畫上麵,怎麼還有金色的?”
黛玉從幾不可聞的笛聲裡收回心神,看向畫時才發現自己下錯色了。
畫麵上本該是青綠色的一片竹林,而現在右上角卻是多了幾個金閃閃的碎片。
就像是自己下意識將心語畫出來一般。
黛玉抿抿唇,轉腕換了大染,又重新過了一遍細金,整整地抹了過去。
猶如清風拂過水麵,一時間上麵凝固的金色被渲染開來,成了碧綠竹葉上麵一層的金光。
一時這倒像日頭撒下的光輝一般,和竹葉相呼相應。
黛玉斂下畫筆,目光移到對麵,這才輕聲開口:“這是光。”
-3-
這樣日子像是流水一般,哪邊風吹就往哪邊過,倒是流淌得很快。
黛玉隻覺得一眨眼,就到了回去的時候。
今兒黛玉也不作畫了,她領著鸚鵡在亭子裡坐著,隻看看竹林看看金字。
這是在寺廟的最後一日。黛玉聽著耳邊的笛聲遠遠地傳來,又被疾風打斷,散成陸陸續續的片段。
她揉揉鸚鵡羽毛,為它剝開幾顆瓜子喂著。
日頭一點點地落下,地上竹林的影子越來越偏移,而耳邊的笛音卻像是亙古不變,隻要聽就會在。
黛玉在起身回去之際,還是點了點鸚鵡的羽毛,像是對它說話一般輕笑道:“這日子倒是清閒,明兒就要回去了。”
對麵金色的字體慢慢地跳了上來:
歸來的人已經準備好了
就快了
笛聲悠揚地飛舞,細風在竹林中一卷,就是片片青葉盤旋著落下。
青碧色的竹葉從半空中飄搖而下,落在林府的馬車之上。
現在是回去的時候了。
榮國府各自的馬車都已經停好,英蓮又特意過來陪著。
三春已經先乘著她們的車轎回去。黛玉隻等著英蓮一起,待東西收拾完畢,才晚一步乘著寶蓋車往榮國府去。
她耳邊似乎還有笛音在繚繞,而在回程的路上,難得遇到一樁盛事。
主街由圍幙嚴擋,沒幾步就有侍從守衛護在街邊。
遠處有隱隱細樂之聲傳來,又有紅衣的太監率先騎馬奔來開道。
“這是怎麼了?這麼大的陣仗?”黛玉挑開簾幕往外看了眼,心中有些好奇。
前一步主街剛剛被封鎖,就算是榮國府的車轎,這時候也隻是停在偏街。
外邊的議論聲也嘰嘰喳喳傳了過來。
“安定寺果然神奇。”
“誰知道呢?反正從此就多一位郡主了。”
“看這架勢,可是受寵。”
黛玉越聽越是迷糊,還是英蓮在一旁給她解釋了些。
“聽說是今上的骨肉。她自小體弱,被養在安定寺祈福。現在正好歸來,直接被賜為郡主之位。”
“這排場是寺廟要求的。隻說是最後一步,要向天下召告郡主回位。”
英蓮揪了下自己發梢,靠近了黛玉壓低聲音笑道:“林姐姐有沒有覺得怪怪的?我聽得這說法隻覺得彆扭。”
說著她又嘟了一下臉蛋,麵上帶出兩個梨渦來。
安定寺?和水溶息息相關的安定寺?
黛玉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不過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她隻等著這新晉的郡主過去了,自己好回碧翠閣歇息會。
這時外頭傳來陣陣敲鑼的聲音,先是龍騰鳳舞的旗幟過了來,然後是一對對的金絲宮扇。
又有禦香金散開道,一路前行的依仗就多種多樣,令人目不暇接。
等到一行行隊列過了去,後麵才是一個繡著八紋錦綢的版輿,由著八個大太監抬著緩緩行來。
英蓮哇了一聲,小小聲低呼了下:“真的是好大的陣仗,定是符合寺廟昭告天下的要求了。”
“隻是我們不巧趕上這時候。本來隻是慢賈府姐姐們一步,這下子可是要晚上許多了。”
這點時間黛玉倒是等得起,她笑著揉揉英蓮,又遙遙望去。
主街都被封鎖乾淨,這時候街上也沒有多少路人。大部分百姓都避在側街裡,又或是關門留縫遠遠看著。
接著便是郡主的版輿,從正中招搖而過。兩邊天窗由層層垂簾遮下,什麼都看不清。
哪怕有風吹過,也隻無力地在垂簾上掀起一點波瀾。
黛玉隻靜靜候著對方過去。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版輿經過自己這邊的街道時,垂簾微微掀起了些,像是被風吹得動蕩開來。
而版輿上也隱約閃過淡淡的金光,似乎還有字體從前架邊緣滑了下去。
黛玉揉揉額角,再定眼看去時,版輿已經走遠了。
也許是一時眼花,畢竟是從小養在寺廟的郡主,和自己哪會有什麼交集?
黛玉思量了會,還是將這個念頭先存在心裡。
等到新晉郡主的版輿過去,後麵又有太監們捧著佛塵、金珠等物,浩浩蕩蕩追隨而過。
一直到前麵的敲鑼聲幾不可聞了,兩邊的圍幙才陸陸續續拆除,路上的行人這才得以歸家。
“林姐姐我們也走吧,這兒耽擱的都有些久了。”英蓮應了一聲。
在黛玉示意下,林府的車轎也繼續往前開去。
轎子一入街北,黛玉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會本該是安安靜靜的時候,可寧國府裡麵鬨騰的聲音都傳了出來。
懸在門上的紅色錦綢也不見了,這時候接替的是嶄新的白紗。
等她們入門時,就聽好幾個人慌慌張張跑過來,一時間都在囔囔:“敬老爺殯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郡主:玉兒是我呀(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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