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岱能理解他, 朝夕相處同吃同睡的兄弟,上一秒有說有笑一起吹牛,下一秒死在他國土地上, 落葉難歸根。
他不想勸什麼隻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的鬼話, 戰爭對幸存者最殘酷。
白延的死他內疚到現在, 有時也會想為什麼不是自己。
更何況顧青烈這次眼睜睜看著全連覆沒。
兩個男人沉默坐在夜色裡, 也沒開燈, 隻有窗外樹梢的月亮透進來幾縷光。
過了半晌,楚岱問:“上麵對你什麼安排?”
“想讓我轉文職, ”顧青烈自嘲一笑,“拿不穩槍了, 沒什麼用了。”
楚岱僵直的身體略微往後靠,長腿舒展, 腳尖踩著床腳, “來海軍吧。”他說。
“不啦。”顧青烈隨意抹了把臉, 然後若無其事道:“老子生來就是叢林裡的野狼,在大海裡翻騰不起浪花來。”
楚岱點頭, 也不勸:“老關呢,怎麼說, 也讓你轉職?”
“沒, 你知道他這人, 對敵人鐵血,對自己的兵心軟得不行, 讓我好好修養一陣, 等兩國和談, 簽訂建交條款後回兵團。”
顧青烈有些好笑地罵了一句:“娘的, 他說我生是兵團的人死是兵團的鬼,就算讓我去跟老朱養豬,也不會塞我去軍區後勤拍電報。”
“我尋思著拍電報也是個好活計啊,老子打這麼多年仗發配我去養豬,那不得被陸中兵團那幫孫子笑掉大牙。”
楚岱隻是安靜聽著,他知道顧青烈寧願去兵團養豬,也不會去後勤乾文職。
可能是在夜色掩蓋下,高大的男人顯露出消沉,平時再怎麼大大咧咧也就是二十一二歲的年輕人,生死與共的戰友就剩他回來了,自我折磨時刻侵蝕他。
奔赴戰場時,個頂個的意氣風發,都在嘚瑟妹子懷了雙胎,他們要當舅舅了,斬下敵人首級回了兵團嘉獎下來就能申請休息一陣,一起去島上看看妹子。
不過一個多月,戰友們死在硝煙戰場屍骨無存,他呢,像條喪家犬四處躲人耳目。
為了和平,為了國家安穩,他能理解,就是有時心裡的信仰開始動搖。
“老顧。”楚岱拉他一把,不想再讓他一個人瞎琢磨陷入死胡同:“卿卿喊吃飯了,你在島上也好,兩個孩子我們也忙不過來,你知道卿卿還有多久生嗎?”
顧青烈被他從床上拽起來,眼底的痛苦掩入深處,聽到妹子的事很上心:“多久?”
見他穿好鞋子,男人說:“也就半年了,聽說雙胎會提前生,我白天都在洞庫,阿綏去了學堂,家裡也沒人照看,要不是你過來了我們還在發愁呢。”
顧青烈從悲傷情緒裡抽離,撓撓頭:“那我每天寸步不離跟著她?”
楚岱默了片刻:“你要是不怕被罵我沒意見。”
“我自己看看吧,你們兩口子不會還想讓我留下來帶娃吧?那我還不如回兵團養豬呢,你知道你媳婦兒小時候啥樣嗎,要是你兒子像我還好一點,像她的話那就真的完了。”
聽到他機關槍一樣叭叭叭,楚岱斜眼過去:“為什麼非得像你們兄妹倆,像我不行?”
顧青烈噗嗤樂了,手搭在他肩膀上:“咱們兄弟這麼多年,你是什麼鳥我能不知道?像你,得了吧。”
“楚岱!”喊了半天沒人下來,顧卿卿有些火大:“你倆磨蹭什麼呢?!”
“噗。”顧青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小日子過得……”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女人惱怒的聲音:“顧青烈!你倆真打算一起過了是吧,有本事在樓上一輩子彆下來。”
聽到抑揚頓挫的腳步聲,兩個男人對視一眼,趕緊下去。
楚岱走在顧青烈後麵,見他把情緒收斂得很好,眉頭一皺,隨後舒展開來。
他是不想卿卿擔心。這種事也隻能慢慢熬,自己救贖自己。
男人心裡微微歎了口氣。
他們剛下樓,沈綏就跟在秦老身後進來了,飯菜已經全部上桌。
顧青烈掃了一眼,香辣蟹、白灼蝦、辣椒炒肉、香炸小酥魚、清炒白菜、紫菜蛋湯,還有一碟解膩的酸蘿卜條。
“卿卿,你這手藝可以啊。”他拉開椅子,先讓妹子坐下,“還記得當初你剛來兵團……”
話還沒說話就被女人踩了一腳,秦老被他們讓到主位,看著這一家人的相處,笑容溫潤。
“他們兄妹倆打打鬨鬨慣了,您彆見笑。”楚岱給他盛了碗飯:“阿綏這段時間多虧您照拂,我們夫妻倆實在無暇分身。”
秦老目光和藹,“你小時候嘴可沒現在甜。”他現在還記得這個大院小霸王那一副狂傲不羈拽上天的模樣。
楚淵沒少揍他,也沒讓這孩子低頭半分。
楚岱隻是輕聲笑了下,目光柔和落在旁邊的女人身上。
四方桌,五個人,秦老坐上方,顧青烈坐在他對麵,沈綏自己坐一邊,顧卿卿挨著楚岱。
這頓飯吃得很舒心,顧青烈驚訝他妹子的廚藝怎麼突飛猛進這麼多,狐疑地目光落在楚岱身上,眼底明明白白寫著“你是不是欺負她了”幾個大字。
楚岱搖頭,想了一下,說:“她挺有毅力的。”剛開始菜的味道也就那樣,都是慢慢提升的。
過程有點痛苦就不多說了。
顧青烈懂了,看他的眼神帶著點同情。
“卿卿。”秦老喝完湯,忽然開口:“我有瓶藥忘記帶身上了,你能幫我去拿一下嗎?”
勤務兵去食堂吃飯了也沒跟過來,秦老微笑著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