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國國都被推平, 從此收複山河隻剩下了清掃散兵遊勇這一項工作的瞬間,薑元帥產生了一種很是奇妙的大仇得報的空虛,下一步怎麼走呀的迷茫, 要不我從現在開始躺平吧的欲望。
然後軍師給他丟了一堆軍務政務, 一副準備把他溺死在連篇累牘的文書裡的架勢。
誌得意滿薑元帥:???
這些……不是……一直……都是軍師你來處理的麼?
“可元帥總不能一點都不懂吧。”已經感受到了天道派發的足以飛升的功德,自知在本界能停留的時間已經不太長了的玄明真人溫和道, “再說了,在下難道能給您處置一輩子的事務麼?”
薑元帥那一句“為什麼不能”縈繞在嘴邊, 可看著出落得越發超逸, 仿佛不加條繩子捆住就能立刻乘風歸去的軍師……那句“軍師可以跟隨本將一輩子”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畢竟並不是人家需要追隨你, 而是你真的離不開人家——蘇玄明若是沒有薑羽, 一樣是江湖閒客,一樣能逍遙人間, 以蘇玄明展示出來的能耐, 包括那天在黎國國都之下一箭射斷對方軍旗的英姿,扶社稷於危難, 挽狂瀾於既倒對他來說幾乎沒有難度。可薑羽若是沒有蘇玄明,估計早就頂不住南邊天子催命一樣的N塊金牌,哪裡有如今的收複山河, 誌得意滿?
於是沉默了許久, 薑元帥方才小心問:“軍師以後,作何打算?”
“那得問元帥是什麼打算了。”玄明真人笑道。
薑羽懵了一下:“軍師此話何解?”
“元帥若是想回南邊朝廷效力, 有如此收複山河之功,又帶回了在北國受苦的天子之母之妻, 回去之後即便不封異姓王,一個鎮國公還是能得到的,元帥的下半輩子隻需痛快卸了軍權, 再謹小慎微些,隻要不被人抓住謀反的把柄,總能得一個家宅平安。但在下對南邊朝廷並沒有什麼好感,便不隨元帥歸南了。”
“軍師這話……”薑羽道,“本將若是不回師南朝,難道還有什麼彆的選擇?”
玄明真人一笑:“元帥,都這樣了,你我之間再裝糊塗就沒意思了。”
薑羽愣了一下,然後原本的裝傻充愣淡去,一個原本沒有什麼權力欲但如今都擁有了半壁江山,什麼權力欲也憋出來了的軍伍元帥,和一個確確實實做過皇帝,對皇帝那點小九九簡直門兒清的修仙天花板,安靜對視。
許久,薑羽歎了一口氣,坦誠道:“軍師,南邊朝廷偏安一隅,南朝天子不過是當時黎國擄掠時剩下的漏網之魚,逃跑的本事一流,治國的本事沒有,又心胸狹窄,毫無氣量,本將若在他初發金牌時便班師回朝或還有一線生機,但如今再回朝則難免遭其記恨,便是封了鎮國公也仍是一生不安。”
說到這裡,薑羽的聲音一沉,仿佛做了偌大決定一般:“與其受製於人,不如自己做刀俎。”
然後,他老老實實站起身來,對著玄明真人鄭重一禮:“我於政事軍事上都極生疏,還請軍師教我,我必以國士待軍師。”
“我是江湖散淡之人,實在不擅長於宦海沉浮,幫不了元帥太多。”玄明真人嘴角微微一勾,“但我可以給元帥承諾,我走之前,會替元帥教會三位學生,由他們來輔佐元帥的霸業。”
那現在問題來了,哪三位?
薑小將軍,楊聞鶯,還有,金曦月。
薑小將軍是薑元帥嫡長子,又隨薑元帥南征北戰,戰功赫赫,他日薑元帥登基,他便是毫無疑問的太子,教了這樣一個人治國之道,便是許了這片飽經蹂.躪的土地至少五十年的國泰民安。
至於楊聞鶯與金曦月……算是玄明真人對這些在男人的鬥爭裡無辜遭了偌大劫難的女孩們的一點補償,或者說,給她們打開的一扇門。
讓她們有一個學會政治的機會,讓她們能夠以“蘇·大魔王·軍師弟子”的身份邁入政壇,她們是女孩子,在她們做得動事的幾十年裡,在她們治下的女孩子就會擁有相對寬鬆的環境,成長為能夠接她們班的存在,而在那些男兒都不爭氣,女兒卻個個靈秀非常的家族裡,她們的成功能讓那些家族下定決心,讓靈秀的女孩能夠獲得家族的資源。
如此,女孩們你一個我一個的星星之火,總有一天能成為燎原大火,點燃這一片一切由男人說了算,男人在政治軍事上輸了便讓女兒抵債的土地,不求女尊男卑,但總得爭取一個男女平權。
這是玄明真人飛升之際,能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東西了。
玄明真人想的很溫柔,對三個學生卻是嚴厲多了,雖然沒有什麼正經的拜師禮,但仍是將他們帶在身邊三個月,無論是處理什麼事情都不加避諱,真真正正是言傳身教,從如何建立一個國家的基層組織,教到如何構建一個靠譜的政治層級,從論為什麼要抑製土地兼並,到如何與隱匿錢糧人口的世家大族鬥智鬥勇,從小民尊嚴到帝王心術,從扶助農工到商人地位,甚至暗示了可以出海殖民,就差沒教他們資本主義的萌芽和社會主義的必由之路了。
三個月後,玄明真人帶三人去了一處道觀。
修仙天花板要糊弄一個道觀那簡直舉手之勞,觀主恭恭敬敬把一行人接進去,沒有拜三清四禦,直入後頭供道士們居住的院子,七拐八彎到一處小院,然後,三人便震驚地看到了穿著道袍正在勞作的,早被認為死在了亂軍之中的徽欽二宗。
“艸艸艸艸”不足以形容三人那震驚到說不出話的心情。
“我們與黎國談判當日,我特地吩咐暗衛警醒些,不要讓這二人死在亂軍之下。”玄明真人在小院之外,低聲對三人道,“這一課,我要教會你們什麼是政治的本質。但我不會如以往一般問你們有何得失看法,學會了什麼,領悟了什麼,你們隻用看著,然後,自己好自為之吧。”
三人都愣了一下,怎麼品都覺得軍師這波是在交代遺言,但明明他身體康健,他們之間肯定還有很長的時光,就……
想說點什麼,但玄明真人交代了這一句話之後便飄然走入了小院,三人怕驚擾了裡麵的徽欽二宗,隻好閉嘴,想著等完事了再問,畢竟軍師活生生就在眼前,難道還能飛走不成。
而小院中,玄明真人並未刻意隱藏行跡,他腳步聲一響,徽欽二宗就停下了勞作,原本以為是本觀那些救了他們性命的道士,表情都還算和煦,但當看到了玄明真人那張臉之後,現場演繹了一下什麼叫做笑容僵在了臉上。
“蘇玄明!”徽宗幾乎是聲聲泣血,“你還敢來?”
玄明真人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我如何不敢來?難道二位陛下現在還沒意識到,如果不是我特地吩咐了人在亂軍之中對二位照看一二,二位現在還有命見我?”
徽欽二宗一愣。
“並且我覺得。”玄明真人一笑,“二位應該感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