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蕪眨了眨眼:“不怕!我為什麼要怕你, 反正我就是不怕你……”
在薄以慎的注視下,沈蕪深覺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於是她還是輕輕挪了一丁點兒,但也就一丁點兒, 約等於沒挪。
她看向薄以慎的那雙杏眸裡滿是防備。
沈蕪正仰著杏眸, 在薄以慎似笑非笑的視線下,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很輕地嘀咕了一句,“還不是因你孟浪。”
說著, 沈蕪偷瞟了眼薄以慎, 手指輕絞:“你怎麼還不跟我說身世的事情?”
見她問了,薄以慎也就說了。
聽見薄以慎隻說皇帝知道她的存在,但他卻沒再多說皇帝的態度,沈蕪心下隱約猜到了點什麼。
皇帝舅舅既默認將她交給薄以慎照顧,或許心下並不是很想認回她,但沈蕪也不覺得傷心。
等馬車駛到薄府的時候, 沈蕪已經安靜睡著了。
她縮在馬車角落裡, 瞧著很小一團。她懷裡隻抱著一個軟包袱, 頭抵在馬車內壁, 臉頰邊的軟肉被壓出一道紅痕, 垂落的眼睫毛在眼底落下淡淡的陰影。
此時正輕皺著眉,似乎不怎麼高興, 呼吸聲很淺。
案桌上的燭光搖曳, 清晰可見她臉頰上的細小絨毛,睡顏被燭光映得分外恬靜,分外柔軟。
馬車停了下來。
薄以慎看著她, 心知他要是抱她下馬車,等會她半路上醒來,怕是真要氣急撓人了。
薄以慎深棕色的眸子裡劃過淡淡笑意,掀起車簾同外邊的人低聲吩咐了幾句。
沈蕪感覺她被人抱了起來。
對方身上有好聞的馨香,身體柔軟,於是沈蕪不由放鬆地靠在對方懷裡。
薄以慎見有武功底子的侍女將她抱回去,他才收回視線,同候在薄府多時的徐徳勝交談。
待對方離去,薄以慎在書房處理完其他事情,已到了快要上早朝的時辰,他不由抬手捏了捏眉心。
清晨。
沈蕪用過早膳,正想找薄以慎說她過幾日想要回月山的事情,一問侍女墨竹才知道他現在不在府上。
“小姐,薄大人還未下朝。”
侍女墨竹遲疑了下,還是好心多言道,“昨夜大人一夜未睡,小姐若不是急事,還是晚點再去找大人吧。大人每次下朝回來都要小憩一會,喜清淨,不喜打擾。”
沈蕪聽墨竹說薄以慎昨晚一夜沒睡,今天又早早就去上朝,心下覺得當官也是辛苦,不由認真地點點頭,打算晚點再去找他。
但沒想到。
薄以慎一下朝,就喚人把她叫去書房。
他的書房掛了許多字畫。
入目都是藏書,書桌整潔。
薄以慎:“可識字?”
沈蕪站在他的書桌前,在他落來的沉沉目光下,沈蕪抿了抿唇:“識得一點。”
薄以慎稍抬起眸,見沈蕪的眼神有些飄忽,他隨手挑了本書卷,翻開了其中一頁,遞給了她:“讀讀看。”
“……”
沈蕪都忘了問薄以慎為什麼他讓她讀她就得讀,出於薄以慎身上長輩的氣勢,沈蕪下意識伸手接了過來,一見內容,她杏眸不由蔫了,讀得有些磕磕絆絆。
遇見不認識的字,沈蕪臉頰微紅,杏眸眨也不眨地直接跳過去。
好不容易讀完了小半頁,沈蕪悄一抬眸,就見薄以慎唇角勾了下,他似乎知道她跳讀了,但也不揭穿也不打斷,沈蕪赧然,當即不讀了:“可以了吧,我讀了好多句。”
“會寫字嗎?”
薄以慎鋪開了宣紙,他將毛筆遞給沈蕪,“寫幾個字我看看。”
沈蕪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前。
她一握毛筆,隱約感覺薄以慎的目光似乎立即落來了她的手指,沈蕪不由輕蜷了下手指,低頭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寫起她的名字。
養父雖是書生,教過她識字寫字,但教得其實不多。
筆墨紙硯更是買不起。
寫完,沈蕪都有些不太敢抬頭去看薄以慎的表情,她耳根默默紅了起來,沈蕪心中有數,她看得出來她寫的字並不好看。
就在沈蕪胡思亂想的時候,薄以慎已經伸手拿起了她身前這張宣紙。
薄以慎凝了許久,而後緩緩道:“今後每日下午來我書房讀書,外加寫十張大字。”
“還是不了吧。”
沈蕪偷瞟了眼薄以慎的表情,見他神情如常,如實道,“我想回月山了。”
薄以慎:“不準。”
沈蕪睜圓了杏眸,“憑什麼!”
“回月山做什麼?難道你想回月山村嫁給鄉野村夫?”
薄以慎沉聲,“你是長公主之女,雖陛下尚未定奪是否恢複你的身份,但你還是我薄以慎的侄女,嫁人也得高門大戶,許正妻之位。不讓你回月山,讓你多讀書寫字,也是為你今後考慮。”
“那、那我不回月山。我沒想嫁鄉野村夫,我有未婚夫的。”
沈蕪小聲道。
“你知道?”
薄以慎微有些意外。
薄以慎知道長公主當年同楚夫人感情甚篤,在沈蕪出生之後,就私下給早幾年生了獨子的楚夫人玉佩信物,口頭約定了婚事,但……
薄以慎眸子微冷:“到底沒有正式婚書,做不得數。”
“楚夫人這幾年私下替楚星臨相看了不少京內貴女。”
薄以慎心知楚母怕長子楚星臨無後身死戰場,又覺人既已死,婚事理當作廢,想早日讓楚星臨成婚有後,雖是人之常情,但薄以慎就是厭惡這等行徑。
尤其楚星臨若娶了他侄女,不日就得隨他回封地,山高水長,人還是得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才放心。
薄以慎扯唇道,“京城多的是好兒郎,回頭我會替你留意。”
“不要。”
沈蕪不滿道:“楚星臨就很好。”
“他怎麼好了?”薄以慎哂笑。
沈蕪微咬下唇,“他生得很好看。”
薄以慎睨了眼沈蕪,屈指敲桌,不可置否:“此事之後再說。”
“你父親當年是燕朝最年輕的狀元郎,你是他的女兒,”薄以慎淡淡道,“多讀書識字,把字寫好,也算慰藉義兄的在天之靈。”
沈蕪先是垂下眼睫,而後掀起眼簾看向薄以慎。
雖然男人的麵容冷峻端肅,但他第二日就來關心她是否會識字寫字,其中好壞她還是分得清的。
尤其,讀書對許多人家來說並不是一件易事。
“……我知道了。”
沈蕪瞥了眼薄以慎,悶聲道,“謝謝小叔。”
薄以慎不由笑了下。
這小姑娘吃軟不吃硬,眼下覺得他好,看他的眼神都軟和了許多。
“到底男女有彆,今後我會注意分寸。”
薄以慎抬起眸,眼前這低垂小腦袋的小姑娘雖然還未及笄,梳著最簡單乾淨的少女發髻,但身形已經開始抽條,是不能再將她跟多年前那個抱在懷裡的雪團子相提並論。
“首輔大人竟然知道錯了啊。”
沈蕪以為她說得很小聲,但一說完,就看到薄以慎喜怒不明地睨了她一眼,沈蕪飛快閉上嘴,然後用餘光偷瞥薄以慎有沒有生氣。
見他似乎沒有生氣,沈蕪彆過頭偷偷一笑。
沒大沒小。
薄以慎麵上微沉,但心下卻是難得感到了幾分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