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想到頓鑽呢?因為古人提煉石油,都是由最初的油苗露頭采用,發展到“挖掘井”,再到“頓鑽鑽井”的。
所謂頓鑽鑽井,就是用西漢最不缺的人力為原動力,以木製的井架,竹製的纜索,絞盤車和鋒利的圓刃鑽頭,來推進簡易機械衝擊式鑽井。
可以說,這種衝擊鑽是大型深井鑽探之時,必不可少的趁手設備,從北宋發明後,一直沿用到後世,怎麼也足夠大漢使用了。
br/>另外,衛小四敢直接將此物畫出來推薦給劉徹,也是因為這種裝置的出現和衍化,都與井鹽的開采密切相關。
而戰國時期,巴蜀井鹽便聞名於世,直到今天,蜀地的井鹽依然是大漢製鹽業的重要一份子。
在這種先行環境下,出現深井工作用的衝擊鑽,不會顯得太過突兀。
衛無憂將兩張圖紙都晾乾了,遞給刺兒,吩咐他直接去鴿房,給劉徹送信去。
鴿子依然還是南風用來與劉徹聯絡的那一隻。但是,真正的歸屬權似乎早就不屬於他了。
未央宮內。皇帝陛下收到圖紙,橫看豎看,其實都沒看明白。
這東西超綱了,不在劉徹的理解範圍之內。
豬豬陛下將原因歸結為無憂的畫技太爛,轉頭吩咐四喜:“去,把負責龍首渠的人給朕叫來,對,上郡開采猛火油礦的也喊來。"
這人一時半刻也趕不到宮中,劉徹沒忍住,便自己又重新展開紙頁,研究起來。
那頓鑽畫得有些繁雜,從碓架、繩索、加重杆、圓刃鑽頭,到掮泥筒和下木竹套管等等,全都細致地畫上標注出來。
劉徹雖然認不得,但也依稀明白,此物是一樣工具,看旁邊還畫著一口井,應當與開井有關吧。
皇帝陛下喃喃:“哼,臭小子倒是仔細,就是不知道效果怎麼樣……”
他嘴上說的嫌棄,手底下卻很憐惜,將紙平平展展在桌案上鋪好之後,才去看另外一張。
這張就相當潦草了。
一張大紙上,連綿起伏的似山又不似山,山兩頭打著深井,井底下又好像有條河在流……
劉徹琢磨半晌,問四喜:“脖子伸這麼長,看明白了嗎?”
四喜訕笑:"……仆就是不明白,才想請教陛下。"
豬豬陛下終於抬起頭,翻了四喜一眼:“朕要是知道,還用得著問你?”
君臣幾句插科打諢,總算是迎來了兩位看得懂的專業人士。
圖紙被二人一番傳閱探討之後,忽然爆發出一聲高過一聲的“妙啊,妙啊”。因為這兩位發現,井渠法和頓鑽是可以互相利用的,若是幫著將頓鑽弄出來,開渠也省事兒多了
底下二位朝臣聊得熱火朝天;
皇帝陛下逐漸握緊了拳頭:“妙在何處,愛卿們但說無妨。”你們不說,朕把你們叫來是聽貓叫的?
莊熊黑反應過來,連忙拱手道:“回陛下,衛小公子這頓鑽,若是真如圖紙所言能製出,便能在龍首渠開鑿上起到不小的推進作用,於夏郎官開采猛火油亦有奇效。"
"不止如此,此物往後在鑿井、修治井、汲鹵上可是大有所為啊,陛下。"
劉徹被這一番暢想未來弄得怔了片刻,而後又有些懷疑——文人的嘴,騙人的鬼,朕想知道的是實際能帶來的好處。
豬豬陛下很會抓重點:“此物便是真有如此之好,於你開龍首渠有何乾係?”
莊熊羆道:“陛下您看,這幅圖上已經畫出來了啊。”劉徹看不出來,於是拿眼神使勁兒抽他。
莊熊黑緊張回話:“臣也隻是猜測的,陛下但請一聽。先前咱們不是在洛河水仿製溪井引水,以便水深達到水車的要求進行農田灌溉嘛。其實,龍首渠在商顏山的部分也可以用這種類似的法子。隻要在山兩頭打上深井,互通之後,井下行水,比明挖之後導致黃土崩塌要可行多了。"
"如此一來,挖深井若能用上頓鑽,自然事半功倍。"
劉徹眸中微動,視線重新放到那副辣眼睛的“山與井”圖紙上。無憂這是在提示?還是隻是隨手一畫?
皇帝陛下竟然有些猜不到小蘿卜丁的真實想法。
頓鑽帶來的好處是不可限量的。
劉徹索性先命莊熊羆、夏郎官與少府配合,全力將此物製成,實踐確定能用,再大批量生產,用於龍首渠的開鑿和猛火油開礦上。
安頓好正事,皇帝陛下便騰出空檔,打算去京郊莊內尋衛無憂了。
他說不出來,自己心中究竟有些什麼期盼。隻是隱隱覺得,這孩子如此聰慧,會不會早就察覺到了一些事情,在這裡陪著他們演呢?
或許見到人,便都清楚了。
七月的天熱起來像是蒸籠。
窗前廊下,已經立起了葦簾隔熱,屋中各處都放著冰,又有冰鎮瓜果、鮮奶酪冰沙備著,衛無憂小朋友還不算太難熬。
相比之下,霍去病可就慘多了。
他正是長骨頭的關鍵時期,下不得
床,吃不成鹹的辣的,連冰沙都隻能看著,氣得霍去病扭過身子,背對著衛無憂睡下了。
衛小四吃一口小碗上方的綠豆沙,再挖一勺鮮奶酪冰沙,雀躍道:“去病阿父,你怎麼轉過去啦?"
霍去病悶聲:“眼不見為淨。”
衛無憂挑眉,唾,還有小脾氣了。叫你平日再欺負人。
小蘿卜丁正欲開口繼續調戲霍去病,剛剛入了苑內的皇帝陛下便來了。
他已經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楚。人未到聲先至:“去病這臥病在床的,朕瞧著脾氣是大了不少,怎麼還對著個孩子說這些呢,也不怕小家夥聽了傷心。"
劉徹笑吟吟進來,瞧見霍去病想要起身,連忙擺擺手:"彆費勁了,躺著吧。"
衛無憂從椅子上跳下來,問道:“老姨夫,您吃冰沙嗎?解暑消熱,可好吃啦。”
皇帝陛下眼神往霍去病那頭一瞄,瞅見床上的身影聽到"冰沙"二字果真動了動,便笑道:"行,給朕也來一份,叫朕嘗嘗,這能讓驃騎將軍跟小孩兒置氣的東西到底有多好吃。"
霍去病:"……"等他能下地了,他就……他就騎上閃光跑路!
這頭,霍去病謀劃著自己的逃離莊子大業;另一邊,劉徹和衛無憂則吃著冰沙,“喀嚓喀嚓”的二重奏在靜謐的屋內回響著。
霍去病欲哭無淚,甚至開始反思,自己下一次打仗是不是得再聰明一些,不能受傷了。
受一次傷,實在太難受。
鬨的差不多了,劉徹將此行的目的提上桌案:“走吧,無憂隨朕去莊內四處走走。”
見小霍蠢蠢欲動,劉徹又補充:“霍去病就安心躺著。”
衛無憂其實挺想拒絕的。拜托,大夏天正午時分,您要去農田裡頭呆著,莊戶們這會兒都不會過去好嗎。
但見劉徹一臉不容拒絕的意味,小蘿卜丁隻好不情不願的起身,跟在後頭出了寢殿。
日光刺目,蟬鳴聲漸沉。衛小四落後劉徹半步,走著走著,發覺這並非是去田間的路。
他心中疑惑,仰頭看向劉徹想要提醒,對方忽然開口:“朕知曉,七月正午,田間不留人。”
衛無憂說不上
來哪裡不對勁,隻能佯裝不好意思地萌笑,撓撓頭:“您要是真想去,我也能陪您去看看。"
劉徹垂下眸子,靜靜望他片刻,忽而笑了:"朕若是想認你做個兒子呢?"
衛無憂心中一震,嚇得舌頭都要打結了。小蘿卜丁眼中的震驚被帝王儘收眼底,但這姑且還算是正常反應,劉徹便耐心等待著他的答複。
衛小四道:“我當您的兒子……也不是不行,那光光阿父該喊您什麼?”“去病阿父呢?”“衛青阿父和阿母是不是也得改改稱呼。我們好亂呀。”
想不出標準答案,衛無憂便機智的將素質三連還給劉徹,叫他自己解決。也不知道皇帝陛下這又是抽的哪門子瘋。
劉徹得了這樣的答案,揚唇笑了笑:“你說的有理,還是朕欠考量了。”
一大一小繼續繞著長廊慢慢向前晃悠。這小子的反應在他意料之外,卻也符合他一貫的行為模式。
皇帝陛下搖搖頭,將自己前日冒出的一丁點猜測給重新壓了下去,甚至還帶了一絲絲自己未察覺到的遺憾。
就好像,心底裡最期待的事情落空了。
衛無憂不知道自己憑著本能剛剛躲過一劫。
劉徹提起頓鑽的事兒,他便笑著接了幾句:“這個東西說不定能鑽到地下好深好深的地方,老姨夫,您可得派人多多試驗幾次。"
劉徹點頭,正想說些什麼,遠處回廊上行來一人,看裝扮,應當是莊子上招攬來的方術士,所行方向是直奔他們而來的。
劉徹挑眉:“你叫來的?”
衛小四茫然:“不是啊,我……好像都沒怎麼見過他,除了芙藻,其餘都是底下的人召進來的。"
劉徹沒說話,想到衛無憂身邊似乎有許多奇異之人,便招了招手,叫禁衛將此人放進來。
來人很快跪在了劉徹麵前:“仆李少翁,見過陛下。見過小公子。”
衛無憂隱約對這人的名字有些印象,是跟芙藻一同召進來的,南風曾提起過一嘴。
劉徹在小蘿卜丁麵前沒什麼架子,但麵對這種有所圖謀的人,自然就要端起上位者的氣勢:“嗯,你有事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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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心中一顫,麵上卻威嚇道:“你可知欺君的下場?”
李少翁深深伏地:“仆不敢。還請陛下給仆一次機會,許仆為您召來李夫人的魂魄相見。”
衛無憂小朋友一旁圍觀,簡直驚呆了。他就說這人名字怎麼如此耳熟,這不就是欒大師出同門的師兄文成將軍嘛!
曆史上,欒大便是那個欺騙劉徹多年的方術士。他靠著出神入化的騙術,甚至迎娶了孀居的衛長公主,走上人生巔峰後,又因為仙術不靈驗被劉徹給腰斬了。
而欒大的師兄,也就是麵前跪地的李少翁,正是因為為武帝招來王夫人的魂魄,才被封為文成將軍的。
雖然,此人短短一年之後便會因為方術不靈被誅了。
但是,衛無憂有些擔憂,曆史會不會因他將李少翁納入莊子上而產生變故,甚至是提前了欒大出現的時間線,叫這師兄弟倆“禍害遺千年”。
衛小四不敢冒這風險,正想開口勸服,就聽劉徹笑道:“若是有真本事,朕見識見識又何妨。起來,跟朕說說,如何召見王夫人的魂魄?"
衛小四:"……"
劉小豬果然信了。
李少翁大喜,覺得總算是抓到了升遷的機會,能離開於他毫無助益的莊子了。
他的要求唯有一個:“還請陛下今夜留下,布置一間暗室,仆會親自為您召請王夫人的遊魂。”
劉徹欣然應允了。
衛無憂眼見攔不住,便決意見識見識,這招攬亡魂究竟是怎麼個騙人的法子。
大
鬨了這麼一出,劉徹便宿在了莊子上。到了夜裡,衛無憂小朋友叫人抬上霍去病,要與劉徹一道入暗室,可惜卻被李少翁攔在了外頭。
“陛下,遊魂懼怕陽氣,卻有渴望與想見之人才會停留於世間。因而,仆才要在夜裡進行招魂儀式。您要想見王夫人,恐怕還得獨自入內。"
劉徹見衛小憂皺著眉頭,笑道:“莫怕,朕叫人搜了他的身,你們就在外頭等候,朕去去就出來。"
皇帝陛下說完,便領著李少翁入了密室。關起門來,衛無憂在外頭什麼也瞧不到。
霍去病躺在特製的擔架上:“陛下想要相信,你再急也沒用。等他們
出來之後再看看。”
衛小四歎氣,無法告訴小霍他擔憂的不是現下,而是他們這些人的未來。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暗室的門打開了。劉徹一臉慟色,對著眾人擺手,示意明日再說。衛無憂和霍去病沒轍,隻能各回各屋睡下了,然
而次日一大早,便收到了他最不想聽到的消息。
劉徹要封李少翁為文成將軍了。
難道,曆史最終還是要回到這條道路上,即便他做的再多,都無法改變嗎?衛無憂一臉頹色,想到那個不算美好的未來,悲從中來,連飯都吃不下了。
上首處,劉徹今日心情不錯,好奇問:“這是怎麼了?”
衛小四決定做最後的嘗試:“就是好奇您在裡麵看到了什麼,明明是一家人,您還不讓我進去呢。"
這話多少有些打感情牌的意思,而劉徹很明顯被觸動到了。
他隻當小家夥是在為昨日的事情鬨脾氣,三言兩語說了說當時的場景:“屋中隻點了一盞小燈,朕不過就是坐在帷帳之內,望見了王夫人的倩影,又略略與她說了幾句,一解對故人的思念之情罷了
衛無憂忽視了皇帝陛下話中的矯情成分,將當時的環境儘可能在腦海中刻畫複原。
一盞燈,隔著帷帳,隻看到了影子..
一條線在小蘿卜丁腦海中迅速串起來,叫他平白想起了當初招李少翁進來時,自己對他的點評。是皮影!
他是利用了小孔成像原理,叫劉徹看到了剪紙之類的模型放大後的成像;
而王夫人少許幾句的溝通,則很有可能是李少翁的偽聲,甚至是腹語術。畢竟是搞皮影的,會這個也不稀奇。
衛無憂將自己的猜測告訴劉徹,見皇帝陛下挑眉不說話,還當他不相信,連忙起身道:“您千萬彆封他做什麼將軍,他那都是騙人的伎倆,人家墨家早就研究出來小孔成像的原理了。您要是不信,今晚,我也能給您召來王夫人的魂魄!"
皇帝陛下其實早在小家夥解釋的時候,就已經有些動搖了。他半晌不說話,是想看看這孩子到底有多聰慧,又會做出怎樣的舉動來自證。
前一日剛被他壓下去的念頭,又隱隱有了抬頭的跡象——這孩子當真如此聰慧?恐怕早就發現那件事的蛛絲馬跡了。
劉徹凝望著無憂,目中滿含慈愛,緩緩道:"好,朕就公平對待,也給你一次機會。"
衛無憂此刻根本顧不得皇帝陛下的怪異之處,扭頭跑去布置暗室了。
事實上,這個暗室隻要遮光度足夠,根本不需要選在深夜。李少翁這麼做,大概率隻是為了瓦解劉徹心理防禦的伎倆。
小蘿卜丁叫匠奴們用木片裁剪出七個類同於王夫人身形的小像,這些小像都是拚接起來的,關節處可以小幅度活動。等南風將暗室和簡易戲台布置好了,隻需點一盞燈,便將劉徹請到了帷帳後頭。
同樣的暗室,同樣的燈火微晃中,皇帝陛下端坐於榻上,心境有些微妙。
暗室中很安靜。燈火微晃,有些詭異的靜謐。
劉徹喉間發緊,正想說些什麼,帷帳之上再次出現了王夫人的身影。這一回,她竟然還能揮著手臂向他招手。
劉徹怔住了,情不自禁喚了一聲王夫人的乳名。
就在這時,帷帳上的王夫人慢慢向後走遠,然後分化成了七個一模一樣的王夫人。
帷帳之後,霍去病躺在擔架上。
他一邊配合衛無憂忙活著手上的皮影剪紙,一邊捏著嗓子道:“陛下,像妾這般厲害的,還有六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