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搖頭,將手裡已經碎得不能吃的東西重新放回盤中:“他們今歲不回去。博望侯走之後大半年過去了,還沒有一點消息,好在劉陵托人從烏孫傳消息回來。"
衛無憂“啊”了一聲,差點忘記這位嫁去烏孫的和親公主。
劉徹:“軍須靡成為烏孫王之後,劉陵在那裡也……發展著自己的勢力。她身邊的侍女是朕的人,已經為朕授意教了烏孫人紡織技術,如今軍須靡願意與大漢合作,前後夾擊,將單於主力逼至中部一舉殲滅!"
衛無憂先前也想過阿父們和劉徹或許是打的這個主意,如今真的聽到,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
劉徹笑了:“此事你聽過便該明白,半年到一年之內,正是仲卿與去病要緊關頭,隻耽擱今歲一個新年,便可促成我大漢長久的安寧了。"
衛無憂點頭應是,心中卻想——衛青阿父何止是這一個元日不在家中團聚,劉徹果真不會記得這些付出。
從外頭回來,衛無憂小朋友越想越不得勁兒。劉徹記不得,他記得!他來心疼兩位阿父便是。
於是,小蘿卜丁這才剛進了府邸,便忙活著吩咐大灶上,給兩位
阿父準備他們喜歡的吃喝。好在都是廚娘們已經手熟的東西,倒也用不著他在一旁手把手教著。
這些日子,達達巫朵已經深深被中原的美食所俘獲了。
小姑娘正是嘴饞呢,稍稍一嗅便聞到了食物的香味兒。她鼻子很靈,一下子就猜到有炸排骨、乾鍋臘肉蘑菇、烤醉雞、蒸鳳爪等好吃的。
小王女一路跑進去,就瞧見廚娘們盛了她最喜歡的黃米涼糕出來,正要放去冰窖裡頭藏一會兒,澆點蜂蜜才會更好吃一些。
達達巫朵咽了咽口水,一雙淺色眸子亮晶晶的。
衛無憂一眼看破,無奈笑道:"等會兒,冰鎮好了我阿父他們也該練刀回來了,咱們就可以開吃了。"
兩個小孩說著閒話,挪步正殿,沒過一會兒,衛青霍去病二人也到了。
早在最初,衛無憂就給劉徹那裡塞了幾個廚娘,叫她們幫著禦廚打下手,把陛下的飲食照料妥帖。
如此一來,還能免了他每天費儘心思琢磨劉徹該吃什麼。
霍去病是精力旺盛,食量也比常人大一些。瞧見美食,二話不說就摸著兒子的腦袋,湊上去捧場了。
衛青笑嗬嗬:“憂兒忙了一日,怎麼又操心弄這些事情。”
衛無憂照顧達達巫朵坐好,這才自己入座,笑道:“吃喝才是大事呢。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阿父們哪裡來的好身體,又怎麼為保衛大漢繼續馳騁沙場呢。阿父們就叫兒子做好這點事情吧。"
衛青說不過幼子,同樣,也察覺到憂兒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關心他們,心中感動,自是承情。
其他人早已用過小食,隻有衛無憂與兩位阿父還沒吃。
達達巫朵純粹就是饞嘴,跟著他們三人這個吃一口,那個來一碟,小倉鼠似的混點好吃的加個餐。
一餐飯罷,四人的肚子都吃了個渾圓。
衛大將軍覺得再這樣下去,他跟外甥會被兒子喂得毫無鬥誌,索性拉了幾人一道去散散步消食兒。
夕陽斜沒入池塘,折射的光應和著水波蕩漾,煞是好看。
四人兩兩並行,順著塘邊的鵝卵石小道踱步,時不時說起今日發生的趣事,惹得其他三人哈哈大笑起來。
霍去病想起諸侯王朝見之事,歎道:“我
們憂兒今年也要進京朝見了。說起來,你懂得元日朝見的流程嗎?還有之後的合宮大宴。"
衛小四淡然:"不懂。"
衛青急了:"此事屬官當教才是。莫急,阿父這就秉明陛下。若是能由阿父替你去便好了……"
衛小四聽的哭笑不得,扯著衛青的衣袖將人攔住:“阿父,不必急。距離朝見還早呢,陛下會安排的。再說了,您二位今年怕是回不去長安吧,還是兒子帶你們給家中捎個口信。"
衛青舅甥兩人對視一眼:"你都知曉了。"
衛無憂:"知道了。"
見兩位阿父一臉愧色,他又補充道:"無憂隻是心疼阿父們,阿母在家中定然牽掛已久,光光阿父也同樣盼著我們都相聚。隻是既然事關邊境安定大事,隻好舍小家,讓大家了。"
衛青愛憐地摸了摸衛無憂頭頂:"好孩子。""……兒子已經不是小孩兒了,阿父!"
衛青和霍去病聞言笑起來:"好好好,我們憂兒如今可是雲中王,要威儀的。"父子三人相談甚歡,隻餘下一個達達巫朵墜在後頭,慢慢落下了步子。日暮西沉,淺色的月同樣掛在天邊,不仔細去瞧很難發現二者竟然同時出現在空中。
巫朵蹲在池塘邊,盯著池中的倒影,慢慢蜷成一個小團子,抱緊自己,埋頭開始偷偷哭。六歲的小女娘如今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是背井離鄉在異國,沒有父母護佑了。她好想父王和母後。
前頭父子三人都是沒養過閨女的,粗枝大葉,走出去好遠,這才察覺身後少了個人,嚇了一大跳。
衛無憂反應過來,大約猜到巫朵的情緒,順著池塘邊摸過來,蹲在她身側。
達達巫朵不喜歡在彆人麵前掉眼淚,隻埋著頭道:“我………就是被風……眯了眼睛。”
衛無憂也不拆穿:"嗯,給你帕子擦擦?是新的。"
小姑娘接過來,嗓音還是啞的:"謝謝。"
達達巫朵是那種情緒發泄出來,便很快就雨過天晴的性格。
她埋著腦袋擦了臉,確定自己沒有露餡,這才笑著起身,
麵相衛無憂和趕過來的兩位將軍:“好啦,你的帕子臟了,我洗乾淨還給你。我們走吧。"
說完,生怕彆人發現她哭紅的兔眼睛,便率先帶頭往回走了。
霍去病壓低聲音做口型:"怎麼了?大宛馬還能有嗎?"衛無憂:"……"這人可真夠過分的啊。
衛小四衝著小霍翻了個白眼,起身追上去,都懶得回答他。
小霍撓頭:"舅父,憂兒這還沒怎麼樣呢,都學會不搭理我了!"衛青嗬嗬笑:"你啊,這就是活該。抱著你的馬兒過一輩子去吧。"霍去病還挺樂意。
達達巫朵想家了,可是卻沒有提及回大宛的事情。她知道,如今大漢的皇帝陛下就在諸侯邸內。小王女見多了外族人為了大宛的馬匹和葡萄,費儘
心思。
原先張騫師父也曾提起過,大漢願意給出相匹配的報酬,誠心與大宛交好。可是,父王當時分辨不明大漢的真實目的,又顧忌到西域諸國,沒有貿貿然答應。
如今,自己落入大漢皇帝的手中,無論如何,也不能主動提起回家,連累到大宛。小王女甚至都打算好英勇就義了!
失眠了一晚,達達巫朵把事情全都想通了。
翌日一早,她迷迷糊糊的一打開門,就瞧見衛無憂立在外頭。唇紅齒白的小仙童邀請道:“想不想騎馬?"
巫朵怔了怔,衛無憂又道:“是從前你父王送來大漢的大宛馬。如今在雲中的,就這一匹,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問去病阿父借來的。"
達達巫朵心動了,使勁點點頭。她都好久好久沒有騎家鄉的馬兒啦。
諸侯邸內不方便騎行奔馳,但是雲中城外那片預備用作牧場的水草豐茂之地,卻正是合適。
日頭初升,氣溫還不高,人也不會被曬到。達達巫朵遠遠瞧見草場上的閃光,眼前一亮,大叫一聲奔了上去,摟著馬兒親昵地撫摸起來。
衛無憂跟在後頭,忍不住笑了。
巫朵這副模樣,倒是與去病阿父多日不見閃光如出一轍。果然愛馬的人都是這德行嗎?
衛小四心中琢磨著,就瞧見閃光在達達巫朵溝通過之後,竟然難得低下頭,輕輕蹭了蹭巫朵的麵頰。
衛無憂驚呆了:"閃光喜歡你啊。我還是頭一次見它對去病阿父之外的人這麼有好感呢。"
巫朵笑著撫摸著馬兒:“馬兒是很通人性的。我們大宛人從小和馬兒一同長大,最喜歡的便是馬,大宛馬就像是我們一族最好的……友人。"
“所以啊,當你將它當作最好的朋友對待,它也會如此待你。”達達巫朵彆有深意地瞧了衛無憂
一眼,"大宛的人和馬,都是如此。"
衛無憂立在草坡之上,清風拂麵,吹著衣袍和草一道飛揚。
他揚唇道:“那還真是巧了。墨阿姊沒告訴你,我們大漢遊俠交朋友,最講究的就是一個‘義’字嗎?"
達達巫朵跟著東閭墨學過幾日暗器,自然知道大漢遊俠的存在。
小王女到了草場上,氣勢都不同了,拍著閃光的身子邀請道:“既然如此,你敢跟我一同騎馬嗎?“
衛無憂:“什麼?”
達達巫朵:“我父王說了,過命的交情都是在馬背上曆練出來的。雲中王可願意與我同乘快馬,體會一番?“
衛小四嘴角抽搐:“......怎,怎麼能不願意呢。”
說完,蘿卜丁故作淡定,大跨步走向達達巫朵。
小姑娘已經先他一步翻身上馬了,那姿勢─看就是打出生就在馬背上摸爬滾打的。
衛無憂隻好硬著頭皮,在刺兒和南風的幫助下,算得上體麵的上了馬背,坐在巫朵身後。
達達巫朵拽著衛無憂的手,扣住自己,提醒一聲“抓緊”,便—甩韁繩飛奔而出。
於是,衛無憂小朋友終於體會到了大漢草原過山車的眩暈感。"......"
原來,過命的交情,是真的在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