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了?”他問。
丫鬟回過神,臉蛋紅撲撲的低下頭,“回稟王爺,已經卯時了。”
“卯時……”溫以瑾往外頭看了眼。
今日不必上朝,他也沒叫醒殷玄夜,讓丫鬟先去打水來,昨夜事後太晚了,都沒有清理殘局,他看不清,殷玄夜不想叫府裡上下知曉,也不許他去叫人。
不知是害羞,還是覺得丟臉。
他覺著許是兩者之間。
下人端了水來,放在了房中架子上,溫以瑾揮退下人,待門合上,他方才往床邊走去,不知腳邊踢到了什麼,滾動發出清脆聲響。
溫以瑾腳步頓住。
忽而想起,昨夜似有瓷瓶從殷玄夜身上掉落在了地上,隻是當時兩人都分不出太多的心思去留意旁的了。
他蹲下身,盯著地麵看了好一會兒,伸手在衣物中摸出了一個瓷瓶,很小,似那種裝藥的瓷瓶。
他蹲了一會兒,起身走到床邊撩起床簾,伸手摸了摸殷玄夜的臉,覺著熱乎乎的,指腹在他麵上輕輕摩挲了兩下,然後轉頭把瓷瓶放在一邊,去擰乾帕子替他擦拭。
他看不太清楚,這些行動便做的慢了些。
殷玄夜是在半途中醒來的,略帶涼意的指尖碰到他,他不適的皺了皺眉,隨後神智慢慢回歸,睜開眼,眼眸逐漸清明,仗著溫以瑾看不清,半闔著眼眸,盯著俯身的溫以瑾看。
但溫以瑾還是很快發覺了。
“陛下醒了?”
“你怎知?”他開口嗓音沙啞得險些發不出聲。
一瞬,他麵上便泛上了薄紅,他趴在床上側著臉,手抓緊了被褥,留下一道道皺褶,他直扯過被子,把自己腦袋悶在裡頭。
“陛下?”溫以瑾發覺他的小動作,輕笑一聲,也沒去扯被子,隻回答他上一個問題,“方才陛下動了。”
“我沒……”被子裡悶悶的聲音沒有說完,就戛然而止。
殷玄夜突兀的領悟到了溫以瑾那句話的意思。
靜默無聲中,溫以瑾動作輕柔的處理後事,殷玄夜一動不動,如同一條失去理想的鹹魚。
一炷香的時間,屋裡的水換了幾盆,溫以瑾閉了閉有些發酸的眼睛,問殷玄夜,有沒有哪不舒服。
殷玄夜道沒有。
其實有的,隻是難以啟齒,便不想說。
溫以瑾探了探殷玄夜額頭,覺得有些燙,他自那《戀愛指南》中某一篇成人向的文章裡得知,若是後續工作沒做好,是會發燒的。
“孤沒事。”殷玄夜悶在被子裡當了半天的鴕鳥,從被子裡起身,嗓子發澀,他接過溫以瑾遞給他的一杯水,喝了口,摸著杯沿,清了清嗓子,問,“你府中的事,都處理好了?”
“嗯,處理好了。”
“那便隨孤一道回宮吧。”殷玄夜說。
溫以瑾:“陛下,我還有一事要問。”
“你說。”說完便同他回去。
後半句話殷玄夜沒有說出口,隻在心裡頭過了一遍。
“這是什麼?”他拿出先前撿到的瓷瓶。
殷玄夜定睛一看:“……”
“是陛下的東西嗎?”他問。
“唔……嗯。”殷玄夜含糊應道,伸手把瓷瓶從他手中奪過,“怎麼在你這兒?”
溫以瑾微不可查的停頓了一下,笑道:“昨夜掉地上了。”
殷玄夜看那瓷瓶沒壞,裡頭的藥也還在,鬆了一口氣,眸光微閃,道:“孤也有話同你說。”
“陛下請說。”
“你可知這是什麼?”他將瓷瓶放溫以瑾眼前晃了晃。
溫以瑾搖了搖頭。
“孤給你帶的藥。”殷玄夜說。
“哦?”
“治你眼睛的。”
“多謝陛下。”
“你……不高興?”
“嗯?沒有。”溫以瑾說。
殷玄夜總覺得溫以瑾的反應,過於平淡了,他咬咬牙,和盤托出,“孤有事瞞你了。”
殷玄夜將他藏藥的事說了,隻見溫以瑾沉默片刻,開口問他,是不是不希望他的眼睛好起來。
溫以瑾問這話的時候,麵上神情,以及說話的口吻都有些淡,殷玄夜以為他生氣了,握著瓷瓶,坐在床上,低垂著腦袋,側臉對著溫以瑾,“嗯”的應了聲,承認了。
“你眼睛好了,便不會依賴孤了。”他說。
溫以瑾沒想到竟是因為這個緣由,一時間失笑,口吻飽含誘惑的反問,“陛下便不會用些彆的,來讓臣心甘情願的留在你身邊,依賴你嗎?”
“彆的?”殷玄夜聲音輕輕的,“權力?金錢?”
他意味不明的哼笑了聲,他太清楚溫以瑾的性子,又怎會不知,他對權勢上根本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反而對他做明君更執著。
讓他成為明君,是溫以瑾的心願。
而他的心願,隻有一個,那便是溫以瑾留在他身邊。
他寧願養精蓄銳,藏好爪牙,讓溫以瑾誤以為他還是曾經那個需要他的殷玄夜,也不想輕易的看他離開,看他和自己漸行漸遠。
溫以瑾一聽他的語氣,就知他是想岔了,他抬起手,指尖穿過殷玄夜落在肩頭的發絲,“隻需要……陛下就夠了。”
殷玄夜一怔。
“臣在喜歡的人麵前,做不到正人君子。”溫以瑾說,“陛下可知,臣有多遺憾。”
遺憾沒能清清楚楚的看見他的表情,卻又慶幸,昨夜殷玄夜來了。
後半句話,殷玄夜沒能聽明白,前半句話,卻是勾起了一段鮮活的回憶,他麵上又發燙了起來。
這發燙,就一直燙到了午間。
殷玄夜叫太監把奏折拿到了溫以瑾府中,在他的書房裡批奏章,溫以瑾坐在一旁的窗沿,支著腦袋曬著太陽,殷玄夜時不時便抬頭朝他看過去。
溫以瑾眼前蒙著一層白綾,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唇角微勾,也不戳破,隻當做無知無覺。
他今日穿著一身青衣,比白衣少了分距離感,更加柔和,自殷玄夜的角度看來,陽光落在他身上,下顎線的輪廓線條覆著一層陰影,薄唇輕抿,如風光霽月。
他覺著腦袋發漲,渾身熱乎乎的。
此時此刻的殷玄夜,還沒察覺到自己的狀態有何不對。
直至溫以瑾聽著他呼吸聲越發的沉,到他麵前,一探他額頭,才發覺這燙得不尋常,立馬讓人去尋了太醫來。
“陛下這是發熱了。”李禦醫開著藥,“昨夜可是著了涼?”
“沒有。”殷玄夜啞聲道,“孤知道了,不必多說了。”
溫以瑾知他是不想叫外人知曉,臉皮薄,他沒有多說,隻是在李禦醫離開時,送了他一程,向他討了一些藥,李禦醫行醫多年,便是溫以瑾不說內情,又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
在宮中當值的,沒有幾個傻的。
他也沒有多問,給了溫以瑾一些特殊傷藥,附贈了一盒軟膏,溫以瑾抿唇笑了笑:“多謝李禦醫。”
“王爺客氣了。”李禦醫道,“治病救人,本身便是臣的本職,王爺眼睛不便,便不用送了。”
溫以瑾頷首,聽著他腳步聲遠去,才喚來一旁的下人,讓他領路。
他無需旁人攙扶,也能如履平地,步伐穩健。
房內,殷玄夜喝了藥,心裡是甜的,藥也沒有那麼苦了。下人儘數退下去後,他問溫以瑾:“你同李禦醫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溫以瑾說,“不過是討了一些藥罷了。”
“藥?”
溫以瑾拿出藥,放在桌邊,“我替你上藥,你將衣服脫了。”
殷玄夜:“……”
“知你臉皮薄,我什麼都沒說。”溫以瑾道。
殷玄夜分不清是因臉上發熱而滾燙,還是因他的話。
“……哦。”
殷玄夜以前還小時,一生病溫以瑾就會在他身邊陪著,而他病後,也比一般的時候要更粘人更軟乎,現在長大了,也同那時一樣。
時不時碰碰溫以瑾的手背,或是靠在他身上,聞著他身上那淺淡的藥香。
當天天都快黑了,殷玄夜也沒有回宮的意思,頗有溫以瑾不同他回去,他便不回去的架勢,溫以瑾總覺得,讓他窩在這兒,委屈了。
他在府中也沒有要緊事,便和他一同回宮。
兩人坐上馬車,馬車裡墊了軟墊,溫以瑾在一旁坐下,外麵趕馬車的下人甩了甩韁繩,馬車走動了起來,“咕嚕咕嚕”的輪子滾動聲響起。
沒一會兒,殷玄夜便靠在了溫以瑾身上哼唧,這兒難受,那也難受,總之就是渾身都不舒服。
溫以瑾讓他靠在了自己腿上,給他捏肩揉腰。
能比從前更為明目張膽的滋味,讓殷玄夜嘗到了好些甜頭,原來關係再近一步,竟是這般的好。
兩人回到了宮中,晚間殷玄夜也不用再找由頭,哄騙溫以瑾來他床上睡,沐浴時,也不用隔著那一扇屏風同他說話,而是一同共浴,隻是麵紅耳赤,一直降不下溫來。
溫以瑾順道帶上了藥,沐浴後便給殷玄夜上了藥,沒多折騰他。
幾日過後,殷玄夜病好了,溫以瑾的眼睛也好的差不多了,隻是他沒告訴殷玄夜,捉弄了他兩回。
那日他摘下蒙眼白綾時,眼前已然清清楚楚,殷玄夜問他時,他隻說不覺光線刺眼了,但還是看不清,他沒蒙眼,在殷玄夜直勾勾的盯著他看時,裝作不知。
後頭用晚膳時,殷玄夜親手喂他喝粥,那模樣甚是可愛,他沒忍住,笑了出聲,兩人目光對上,隨即便被他發現了他已經看得見的事。
殷玄夜想著這一天都事,羞赧得麵上充血了一般。
“你戲弄孤!”他扔下勺子,用怒意掩蓋羞澀。
溫以瑾:“陛下莫氣,臣隻是想看看,平日裡的陛下,在臣看不清時,是什麼模樣。”
殷玄夜:“你定然是在心裡笑話孤。”
“臣沒有。”溫以瑾道,“陛下若不信,臣隻能將這心剖開給陛下瞧瞧了。”
他哄人似的,把碗放在他手裡,“臣還餓著呢,陛下便不管臣了嗎?”
殷玄夜對上他那雙飽含笑意的眸子,氣焰滅了半截,“看得見還要孤喂。”
“臣便是喜歡。”溫以瑾說。
殷玄夜:“……”
他嘴上嘀嘀咕咕,行動很誠實,隻是一直被溫以瑾注視著,耳垂的薄紅怎麼也消不下去,時而乾澀舔唇,時而視線漂移。
心底本還有少許的遺憾,也都被溫以瑾這調笑的舉動給擊散了,隻餘滿心春池蕩漾。
天氣一點點的暖和了,步入了初夏,溫以瑾眼睛恢複後,也回到了朝堂之上。
寅時,午門外眾多官員站著,
同他相熟的同僚見他麵色比從前好了許多,關心問候了兩句,溫以瑾都笑著應了回去,便是那來挑刺的,他回話也不溫不火。
他在宮中住了這麼些天,少不了被人知曉。
從四麵八方投來了似有若無的視線,他在那處,側耳傾聽,留意到了些許的信息。
“攝政王回朝,這朝中,恐怕又要有變。”
“吳大人小聲些,隔牆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