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趕走了下人,氣急敗壞:
“你想去哪?你就不能叫為娘安心點嗎!?”
“母親。”顧引舟沉聲道,“孩兒與人有約,不可食言。”
“什麼約,便這般重要?”老夫人往常並不如此和他說話,如今是真急了,她嫁到府中二十多年,早年亡夫,隻留一個獨子,顧引舟便是她的命根子。
老夫人說什麼也不同意他這般模樣出去,還讓人守著他屋子,就連下屬進去,都要通報。
*
上京近來出來一位名聲大噪的江湖郎中,突然崛起,妙手回春的名聲,就連老夫人都聽過一二,聽聞能一雙手能起死回生,她半信半疑,讓人去查了一查,又聽聞此人不會久待上京,深思熟慮後叫人入了府。
顧引舟中的毒路子野,宮中禦醫束手無策,若非如此,老夫人也不會病急投醫。
而此人,正是蔣澤楓。
蔣澤楓刻意而為,他專程挑疑難雜症之人醫治,再讓乞丐們傳遞消息,口口相傳,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終是走到了老夫人麵前。
“見過老夫人。”蔣澤楓看起來溫和穩妥,外表看起來也是個可靠的人,從容不迫,“原來那日來看病的,是老夫人,在下失禮了。”
前兩天,老夫人第一次去他那看病,蔣澤楓便認出來了,她和顧引舟眉眼有幾分相似,穿著也不普通,話語試探,不像來看病的。
他按耐著急性子,他打聽過,老夫人是極其疼愛兒子的,那麼她便不會放過一點希望。
“你何時來的上京?從前怎麼未曾聽過你?”老夫人問。
她先勘察過蔣澤楓一二,不動聲色的試上幾番,信息幾乎和她查的差不離,她起了身,把人帶到了顧引舟廂房,剛到廂房門口,就聽下人說顧引舟又準備出門。
“你先在此處等著。”她說。
蔣澤楓:“是。”
老夫人推開門,走了進去。
蔣澤楓聽到了裡麵一陣鬨騰聲,他輕輕舒了一口氣,盯著眼前的門,過了好片刻,有人來叫他進去。
他抬腳進了門,顧引舟的聲音清晰了起來。
“母親,我已無礙。”顧引舟說,“不用叫什麼江湖郎中來了,先前被騙還不夠嗎?”
蔣澤楓腳步一頓。
“莫要胡鬨。”老夫人嚴厲道。
“他們便是為了騙——”顧引舟瞥到一片衣角,看到那人身影之時,整個人愣了一愣。
黑沉的冷臉都維持不下去了。
冬日天冷,廂房中放了炭盆,比外頭暖和許多。
蔣澤楓吐出一口氣,眼尾被外頭刺骨的風吹得微紅,他抬起眼簾,瀲灩眸子和顧引舟一雙幽深的眼睛對視上,房內一時寂靜。
顧引舟瘦了,似乎憔悴了許多,胡子拉碴,穿著褻衣靠坐在床上,整個人看起來氣質有些陰鬱,似有陰沉濃霧籠罩,壓迫感很強。
“見過將軍。”蔣澤楓垂下眼簾。
他能感覺到顧引舟的視線一動不動的停留在他身上。
“舟兒。”老夫人沉下聲的喊道。
顧引舟這才把目光從蔣澤楓身上挪開,內斂的性子未曾露出太多的表情,他說:“那便看吧。”
他前後情緒轉變太快,之前還是分外抵觸,這會兒又平靜了下來,老夫人歎了口氣,道:“為娘也是為了你好——過來吧。”
蔣澤楓知道是在叫他,上前坐在了床邊的凳子上,拿出東西,垂眸不曾多看他的臉,伸出手道:“還請將軍把手給我。”
他指腹泛著薄紅,修長的手指看起來乾淨又漂亮,骨節分明,顧引舟直勾勾的瞧著,把手搭在了他掌心。
蔣澤楓嘴角抽了抽,趁著老夫人沒注意到,把他的手翻轉了一下,給他診脈,片刻後,他鬆開手,問老夫人,中的那種毒,還有沒有。
老夫人:“翠兒,去拿過來。”
“是。”一名小丫鬟應了聲,退出了房間。
蔣澤楓收著桌上的東西,餘光瞥見顧引舟盯著他看,他側頭也看了過去,兩人視線焦灼的黏在了一塊,也好在蔣澤楓大半身體擋住了老夫人的目光。
老夫人出聲,問蔣澤楓,這毒能不能解。
“可解。”蔣澤楓說。
“當真?”老夫人情緒起伏波動略大,來這的人可沒誰敢打包票,就連禦醫也隻是給了一個似是而非的模糊答案。
“沒錯。”蔣澤楓說,“我見過,隻需再給我些時日。”
“好,好!”老夫人一連說了兩個好字。
“母親。”顧引舟說,“您先出去吧,我與他詳細談談。”
“舟兒,莫要任性。”
“母親放心,我心中有數。”
老夫人歎了口氣,他這兒子看來還是信不過這郎中,也罷。
她轉身往外走去,顧引舟讓下人都出去,待門一關,他拉著蔣澤楓的手,揉搓了兩下他帶著涼意的指尖,“是你嗎?”
到現在還有點不敢相信,人就這麼突然出現在他眼前了。
“將軍,不要這樣。”蔣澤楓抽手。
顧引舟一看他身形再到看他模樣,又聽他聲音,確信他眼前的就是真人,他揉著他冰涼的手,說:“怎麼也不多穿些,你又將我的話當耳旁風。”
“將軍和我說過什麼話?”蔣澤楓說,“我於將軍今日第一次見麵罷了。”
瞧他陌生的狀態,顧引舟一頓,“你不認得我了?”
“我隻認得我大壯哥。”蔣澤楓說。
這會兒顧引舟曉得了,鬨脾氣呢,他還沒和蔣澤楓說過這事,方才太高興,都把這一茬給忘了,他一頓,“是哥不好,彆生哥的氣。”
“怎麼也不看看我?”顧引舟說。
蔣澤楓摸了摸他下巴,胡子戳手,有些紮,他若有所思的說:“我還是第一回見你這副模樣。”
摸了會兒顧引舟下巴,他又說:“有點紮手。”
下巴微涼觸感傳來,顧引舟這才想起,這幾日他都無心打理自己,這麼一來,眼下便是狼狽的模樣。
再見到蔣澤楓,他原先想的是,他風風光光騎著馬回村,意氣風發,絕不是如今這病殃殃的模樣,怎能展現他的風采。
他拉著蔣澤楓的手往被窩裡伸,轉移話題,“哥給你暖暖手。”
蔣澤楓:“……”
顧引舟一開口,那陌生的距離感便消散了,帶了種熟悉的滋味兒,這是那些時日,日日夜夜叫他想念的滋味兒。
“不必了,叫人看見,像什麼模樣。”蔣澤楓壓著聲音說。
“這府裡頭上下還沒人敢推我的門。”顧引舟說。
下一刻,“吱呀”一道聲音傳來,房門被推開了。
兩人皆是嚇了一跳,來不及多敘舊,蔣澤楓抽回手,顧引舟攥緊,又鬆開了他。
老夫人去而複返,怕顧引舟為難蔣澤楓太過,帶著小丫鬟進門,她看著房內的場麵,頓了一下。
蔣澤楓衣裳袖口有幾分拉扯的痕跡,腕上也可窺見一抹紅,床上顧引舟的被褥也淩亂的些,仿佛剛才經曆過激烈的爭執。
果然,她這兒子,性子倔得很,說一不二,對這江湖郎中沒什麼好感,剛才也不知道是否動了手。
“蔣大夫,這藥已經拿來了,你隨我去看看吧。”她說。
顧引舟的目光太赤.裸裸,赤忱炙熱,再加上方才一事,蔣澤楓怕老夫人看出什麼,他便應下了。
“好。”
剛見麵,顧引舟不想那麼快分離,有些不滿的抿了一下唇,想說什麼,又想起自己這一張頹廢的臉,話止在了唇邊,那頭蔣澤楓已經跟著老夫人出去了,在他邁出門前,還回頭看了一眼顧引舟。
顧引舟偏了偏頭,留給他一個側臉。
房門關上,他摸了摸下巴,是有些紮手。
他身上似乎也有味兒了,方才蔣澤楓不肯靠過來,是不是聞著了?該透透風才是。
蔣澤楓還是和從前一樣好看,不,應該說,他變得更好看了。
“來人。”他道,“端水來。”
老夫人聽蔣澤楓說住在客棧,自發邀請他在府中住下了,院子離顧引舟很遠,還安排了人手伺候他,是兩個漂亮的小丫鬟,蔣澤楓推了,但也知老夫人還是不放心他,要安排人手在他身邊看著他,他便要了兩個清秀的小廝。
這日起,他便在這小院子研究起了那藥方子,他說能解,並非誆騙老夫人,這種毒藥他也的確是見過。
院子不小,就是冷清,蔣澤楓隨便挑了間廂房住,他包袱不多,也不用怎麼安置,在府中的第一夜,蔣澤楓熬了夜,第二日,小廝給他端了飯菜來。
大將軍府裡的夥食自是不錯的,葷素都有,早膳期間,蔣澤楓“無意”從小廝嘴裡得知,府裡上一位江湖郎中,因欺瞞老夫人,被戳破後,受了一頓皮肉之苦趕出了府外。
到了午間,蔣澤楓坐在窗台邊上,支著腦袋,迷迷糊糊聽到了小廝喚他,他睜開眼。
“蔣大夫,將軍身體不舒服,老夫人要見你,你快去看看吧。”小廝說。
“行。”蔣澤楓站起身。
一出門,外麵冷風一下將他吹了個清醒,他跟在小廝身後,一路到了顧引舟的院子,老夫人在房中關切問候,顧引舟躺在床上,偏頭咳嗽。
見到蔣澤楓出現,老夫人忙讓他看看。
顧引舟瞥了他幾眼。
蔣澤楓一把脈,道:“將軍這是著涼受了風。”
老夫人麵色一沉,一問之下,才得知昨日顧引舟沐浴了一番,泡了不短的時間,還命人開窗透風。
“胡鬨!”老夫人嗬斥。
“母親,你們都先出去罷,這麼多人,晃得我眼睛疼。”顧引舟閉眼一副快氣絕身亡的模樣。
老夫人拿他沒辦法,轉身領著丫鬟往佛堂裡去。
她看著顧引舟也頭疼!
他走後,顧引舟如昨日一樣,讓下人都出去守著了。
炭火盆劈裡啪啦燒著,房內暖和,還悶得人臉都有些熱,蔣澤楓把盆端的離床遠了些,站在那邊看著病床上的顧引舟。
比起昨日,清爽了許多。
“過來。”顧引舟皺眉,“離我那麼遠作甚?”
蔣澤楓坐過去,“為何泡澡?”
顧引舟抓住他的手,揉來揉去,說:“想泡。”
“哥。”蔣澤楓欲言又止。
“怎的了?”顧引舟問。
“你這幅模樣,可知像什麼?”蔣澤楓問。
顧引舟勾了勾唇,他今日胡子也刮了,被褥也整理乾淨了,肯定比昨日是要看著好看許多的。
“像什麼?”他問,“像你意中人?”
蔣澤楓看著他,唇邊似笑非笑,說:“像個登徒子。”
顧引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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