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以了嗎?”洛斯修想要偏頭看看,腦袋被伊弗萊一隻手掰了回來。
“彆動。”伊弗萊專注的看著自己的手,一寸寸的量著洛斯修的尺寸,具體量起來,會發現他的身體比他想象的要有力量些,肩膀沒有那麼纖瘦,手臂也沒有那麼脆弱。
伊弗萊臉上還掛著水珠,這是他剛洗了臉沒有擦乾留下的痕跡。
既然答應了洛斯修要給他買件新衣服,伊弗萊就決定要做的妥當些,他身上還有傷,衣服不需要太貼身,太寬鬆的也容易累贅,所以他想先量一量洛斯修的尺寸。
這是出來以後,洛斯修對他提的第一個請求。
人的眼睛是會欺騙大腦的,那稱之為視覺欺騙。
伊弗萊做事很嚴謹。
洛斯修舉著手,感覺到肩頭被男人的手量過,對方的手很穩,落下的每一個節點都是差不多的力道,但這對洛斯修來說,存在感還是太強烈。
旅店的牆壁有些發黃,雙人間的床也很小,洛斯修垂下眼簾,就看到了床邊伊弗萊一雙筆直的長腿,褲腿紮進了黑色的靴子裡。
那雙靴子後退了一步。
“我要走了。”
“早點回來。”洛斯修說。
伊弗萊點了下頭,“好。”
他想,洛斯修看起來不太有安全感。
這個時間很早,出門的人不多,伊弗萊下樓時,碰到了正巧也要出門的阿彌曼。
阿彌曼穿著灰撲撲的裙子,戴著一個頭巾,“日安,伊弗萊。”
“日安。”
“你要出門嗎?”
伊弗萊道去送牛奶,兩人在樓梯口說了幾句話,伊弗萊問她:“你知道附近哪有裁縫鋪嗎?”
“裁縫鋪?你要做衣服嗎?”
“嗯。”
阿彌曼指了指一條街,“從這裡出去之後的一個十字路口左轉,一直往裡麵走……如果你不清楚的話,我可以陪你去。”
“不用了,我記住了。”伊弗萊和她道了謝。
“伊弗萊——”阿彌曼叫住他。
伊弗萊走到門口的腳步停下,轉過身,“怎麼了?”
“你很缺錢嗎?”阿彌曼意識到這話有歧義,忙道,“你彆誤會,我沒有其他的意思,我隻是想要找你幫個忙。”
“你說。”伊弗萊道。
阿彌曼:“後廚需要采購一些東西,但是廚師叫來的人受傷了,暫時找不到合適的人,所以,我想問問,你願不願意來幫幫忙,當然,我的父親會支付給你報酬的。”
伊弗萊想了想,問:“什麼時候?”
“過兩天的上午開始,不會耽誤你送牛奶。”
“好,謝謝你。”小姑娘在關照他,伊弗萊不會沒有察覺到。
阿彌曼笑了起來,臉上的小雀斑嬌俏可愛,“應該是我謝你。”
沒有人會嫌錢太多,伊弗萊也不會看不上任何一點小錢,錢都是越攢越多的,他從前是係統的時候,就有攢積分的癖好,不然也不會覺醒自我意識之後,這麼快的攢夠積分供自己在這個世界擁有一具健康的身體。
今天伊弗萊出去得有點久,每次他出門,洛斯修都會緊繃著神經。
旅店隔音很差,門外來來回回有人走動著,男人高聲說話,怒罵聲皆有之,洛斯修背上靠著一個枕頭,手裡拿著懷表——是伊弗萊之前隨手扔在一邊的那個。
懷表做的並不精細,粗糙的銅色表麵看起來很舊,表麵上也有細細的劃痕,裡麵的指針不再動彈,洛斯修想修好它,隻是現在自己的手還不能做到這一點。
圓滑的指尖在表盤上摩挲。
門口傳來了開門聲,洛斯修下意識把懷表塞進了被窩裡。
“我回來了。”伊弗萊一邊說著一邊關上門,他這兩天回來,每次都會給洛斯修帶一瓶新鮮的牛奶,今天還額外帶了一件衣服。
“現在要穿上試試嗎?”伊弗萊問。
洛斯修要穿衣服的話,就必須要他的幫忙,不過經曆過這兩天,洛斯修已經能夠強忍那種事事都要伊弗萊幫忙的羞恥感了。
“麻煩你了。”他說。
衣服灰撲撲的,看起來不起眼,材質也沒有洛斯修從前的那些衣服柔軟舒適,但這已經是伊弗萊能買到的最好的了。
洛斯修一看就是被人伺候慣了的,伊弗萊給他穿衣服時,他配合得很不錯,這絕大程度上省了不少麻煩事,替他穿上衣服,伊弗萊伸手把他的長發撈了出來,銀色長發散落在洛斯修肩頭。
“動一下,不舒服的話,我可以拿去改。”
洛斯修試著動了動肩膀手臂的地方,“可以。”
在他低頭看衣服期間,伊弗萊看著他的長發,忍不住伸手再摸了一下,他指尖撩起一縷發絲,指腹輕輕摩挲,他的動作很輕,但洛斯修還是察覺到了。
洛斯修偏過了頭,“有熱水嗎?”
“我去問問,你要洗頭發?”
洛斯修看了眼自己的手,抬起那張俊美的臉,銀灰色的瞳孔中神情淺淡中又帶著一種天然的懵懂,他問:“你能幫我嗎?”
洛斯修能習慣各種惡劣的環境,曾經在泥地裡戰鬥打滾都是常有的事,但能乾淨的時候,他也會希望自己能乾淨一點。
伊弗萊:“當然了。”
旅店熱水不是一直都有,不過伊弗萊還是好運氣的弄來了一通熱水,他提著木桶上了樓,兌了冷水,把洛斯修抱到凳子上坐下。
伊弗萊借著這個檔口,多摸了幾把他的頭發,洛斯修的頭發摸起來很順滑,不知道平日都用的什麼保養,隻是發絲上還有些血汙,以至於有些地方也會打結。
洛斯修不是沒感覺到伊弗萊在摸他的頭發,洗頭發本就會碰到頭發,但伊弗萊的摸和那種洗不一樣。
不過他沒有叫停。
洗過頭發之後,伊弗萊拿著毛巾把他的頭發擦的不再滴水,就在另一邊坐著繼續補充他之前畫的那張圖紙,和洛斯修說他今天去過的地方。
洛斯修沒有出去過,對這裡也不熟悉,倘若突然有危機降臨,他們分散了的話,會很危險。
吃過午飯之後,伊弗萊督促著洛斯修吃了藥。
當夜幕降臨,伊弗萊從旅店出去了。
“今天好好打,再贏兩場,獎金池裡的金幣就是你的了。”棕發碧眼的高大男人在換衣間門口對裡麵的男人說。
“我會的。”伊弗萊換上粗糙的擊劍服,這身衣服並不能達到任何的防護效果。
外麵聲音嘈雜,這裡都能聽到一星半點。
昏暗的環境,激昂的呼喊,一切都帶著一種原始野性的激情,伊弗萊上了台,手中拿著劍,台下都是圍觀的觀眾,他們情緒越激烈,伊弗萊便越冷靜,心臟的跳動都似輕緩了起來,耳邊一切聲音如潮水般遠去,他看著對麵和他一樣服裝的男人。
今天的對手比昨天的強。
對麵的人猝不及防的出了手,明顯是一個經驗老道的對手。
伊弗萊側身堪堪避過。
好快。
“好樣的!乾掉他,乾掉他!”
“喬的肌肉還是那麼漂亮!我愛你!喬!”
在對麵猛攻時,伊弗萊觀察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前半場幾乎是被碾壓性的壓著打,他一個勁的逃竄躲避,但很快,他找到了對方出招的走勢。
……
這天又是很晚,伊弗萊才回來,他輕手輕腳進門,如同晚歸回來生怕吵醒家裡妻子的心虛丈夫,見洛斯修躺在床上睡著,他不著痕跡的鬆了口氣。
月光從窗戶落了進來,伊弗萊數著手中的銀幣,拿出明天要給洛斯修去買藥的錢,其他的都收在了行囊裡。
要撐起一個家,還真是不容易。
伊弗萊今天手臂上多了好幾道傷痕,還有臉頰邊上的一道傷,明天洛斯修要是問他,他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伊弗萊下意識的不想把這件事告訴洛斯修讓他擔心。
他回到床邊。看到洛斯修的被子隻蓋到他胸口,他一隻手隨意的拎著被子往上麵拉了拉,蓋到了洛斯修下巴下,動作稱不上溫柔,很糙。
窸窣聲響過後,伊弗萊躺在了床上。
好在第二天洛斯修並沒有問他。
隻是醒來之後,盯著他臉上的傷口看了好一會兒,伊弗萊本來打算告訴他這是被樹枝劃的,結果洛斯修看了一會兒之後,便把目光收了回去。
之前那胖瘦騎士在某天晚上又來過一回,道那天晚上暗算瘦騎士的凶手就在這個旅店,他們要找出凶手。
樓下動靜不小,伊弗萊聽到聲音,出去看了一眼。
“下麵怎麼了?”洛斯修問。
伊弗萊:“一點小麻煩。”
那兩個騎士開始敲門,如果敲不開,會直接踹開,敲到他們的門時,伊弗萊去打開了門。
瘦騎士進來轉了一圈,垂涎的視線在洛斯修身上停留,“他怎麼了?”
洛斯修垂眸蓋住了眼底的陰鷙。
如果他能起來,一定挖了他的眼睛。
伊弗萊擋住了他的目光,“從山上滾下來,受了點傷。”
“真可憐。”
瘦騎士還想掀開被子,被伊弗萊擒住了手腕,瘦騎士發出一聲痛呼,“你給我放開!”
“先生,不知道你要找什麼人,但應該和他沒有關係。”伊弗萊琥珀色的眸子透著危險性,“如果你要傷害他的話,我不會對你客氣。”
洛斯修看著擋在他麵前的身影,高大得很有安全感。
他莫名的有一種預感,這次的事和伊弗萊有點關係。
“該死的瘸子。”瘦騎士低罵了一聲。
洛斯修抓緊了被子,腮幫子鼓動了兩下。
那兩個騎士到最後也無功而返。
後來,洛斯修聽伊弗萊說,瘦騎士回家路上還摔斷了腿。
就這樣,伊弗萊早出晚歸,洛斯修每天待在旅店,平安無事的度過了小半個月,洛斯修的傷好了很多,他的恢複能力很不錯。
——洛斯修不知道伊弗萊每晚出去做什麼,但其實每晚伊弗萊回來,他都是醒著的,他知道伊弗萊每天晚上回來後,會坐在床邊數銀幣,也知道伊弗萊給他用的藥都是價格不菲。
每次伊弗萊晚上從外麵回來之後,身上多多少少會受傷,他早上醒來背對著洛斯修換衣服的時候,洛斯修看見了。
有時他肩頭會青一兩塊,有時腰側會有血痕,基本上都是傷在穿上衣服看不見的地方。
這天早上,伊弗萊按時醒來,今天是個陰天,窗外光線不怎麼好,旅店房間也變得昏暗了起來,伊弗萊上半身沒穿衣服,站在窗□□動了一下肩膀,往樓下看去。
這是他每天都會做的事,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
“我們很缺錢嗎?”他突然聽到身後響起洛斯修的聲音。
洛斯修的嗓子好了許多,聲線聽著薄涼磁性。
伊弗萊轉過身,身後是窗外陰沉的天,他站在窗口,臉上的被黑暗籠罩,看不清表情。
“怎麼這麼問?”
“你晚上去做什麼了?”
“你醒著?”
“嗯。”
“我吵醒你了?”
洛斯修聽他扯開話題的話,知道他不想告訴自己,他微微垂下來眼簾,睫毛顫動了兩下,猶如被撿回來的小奶狗,懷揣著隨時都會被丟棄的不安。
“不能告訴我嗎?”他輕聲問,“伊弗萊,外麵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伊弗萊說,這一刻,他想起了老板曾經和他說過的酒館,腦中靈光一閃,“我隻是在酒館裡工作,所以每天回來的晚了。”
他不想和洛斯修說競技場的事,是嫌解釋起來太麻煩了,再就是洛斯修不一定會讓他去,那兒很危險。
他在撒謊。
洛斯修一下就聽出來了,伊弗萊在撒謊,他每天晚上回來,身上並沒有酒味。
但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做不了,他連出這道門都很艱難。
深深的無力感在洛斯修心間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兩個月的折磨並非是未曾在他心上留下一點痕跡。
他被背叛過,所以討厭被欺瞞。
他身上的氣息有些消沉。
伊弗萊看著洛斯修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本是天之驕子,皇室裡的三皇子,養尊處優,驍勇善戰,享受著人們的愛戴,但如今卻像是困獸一般,淪落到隻能在一方寸之間。
他身上的繃帶纏著傷口,猶如藤蔓纏住了鳥兒自由的身軀,將他拉著墜入深淵。
“對了,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伊弗萊坐在床邊,雙手撐著腿間的床沿,肌肉散發著蓬勃的力量,他看著對床的洛斯修。
洛斯修在這樣的情形下,猝不及防的和他那雙純澈的琥珀色眸子對上,“什麼事?”
“今天晚上阿彌曼的父親請我過去一起共進晚餐。”伊弗萊補充道,“這兩天我幫了他們後廚一些忙。”
這件事洛斯修知道,這兩天少女經常會來敲他們的門。
“所以呢?”洛斯修問。
“你要不要一起去?”伊弗萊問。
洛斯修:“我一起?可他們隻邀請了你。”
“不,昨天阿彌曼問到你了,我們入住的有兩人,可你一直沒有出現過,所以阿彌曼問我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說你受了傷,她還想來看看你。”
洛斯修覺得這隻是少女想和伊弗萊多待會,順道關心一下伊弗萊周圍的朋友,少女對伊弗萊有一種特彆的關注,他對那很熟悉,但不知道為什麼,那些話到了伊弗萊嘴邊,就像是變了一個味兒。
“好。”洛斯修答應了,他已經可以下床了,隻是還沒辦法走太多的路。
白天伊弗萊和往常一樣,早晨去送了牛奶,再去采購了一些藥物,今天該幫洛斯修身上的傷換一次藥了。
到了晚上,旅店關了門,阿彌曼一家在後廚準備用餐,伊弗萊把洛斯修帶了出來,四人圍坐在餐桌邊,阿彌曼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父親並沒有再娶。
銀發的俊美男人坐在桌邊,和這小旅店的環境格格不入,阿彌曼偷偷看了他兩眼。
伊弗萊的朋友真好看,比她見過的所有貴族都要有氣質。
火紅的燭火亮著,老板給伊弗萊端了一杯酒,和他碰了杯,在伊弗萊觀察幾天看來,老板和阿彌曼對他都沒有威脅,城堡裡的人如果想找他們,不會明目張膽的找,畢竟如果那樣的話,那麼洛斯修的父親也會知道,洛斯修從那個城堡裡跑出來了——或許他父親現在就已經得到消息了。
“之前的事,還沒好好謝過你。”老板說。
伊弗萊:“不必客氣。”
“你的這位朋友——修,長得真不錯。”
“是的。”伊弗萊讚同道。
洛斯修睨了他一眼。
阿彌曼把她做的小蛋糕放在了一邊,當小點心,讓他們都嘗嘗,洛斯修沒吃,伊弗萊弄了一勺子放進了嘴裡。
“怎麼樣?”阿彌曼問。
伊弗萊:“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