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和往常一樣風平浪靜的早晨,灰蒙蒙的天籠罩著小鎮,早起的少女洗了衣服,在院子裡拉了一根繩索晾曬衣服。
窗外的小鳥站在枝頭,嘰嘰喳喳的叫著,吵鬨個不停。
洛斯修拿著伊弗萊手繪的地圖,指尖順著路線撫摸走動著,伊弗萊每次送完牛奶回來,會和他說起去過的那幾戶人家,沿途的風景以及一些常見的店鋪,他回憶著伊弗萊說過的話。
“這條街上有一家很香甜的麵包店……”
“這戶人家的老太太有些凶悍——”
那些伊弗萊的隨口一說,是洛斯修枯燥等待他回來的日子裡,為數不多的色彩,被他的大腦不自覺的記了下來。
有一條路線,伊弗萊沒有和他提過。
還有……這張用來畫地圖的宣傳單。
競技場嗎……
洛斯修之前也沒有太留意,而伊弗萊對他也沒有太多的防備,在這上麵想到哪就畫到哪,還會在旁邊標注街道的名字。
伊弗萊不告訴他,他就自己尋找答案,如今他心裡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這時他腦海裡又突兀的回想起來不久前伊弗萊的反應。
不習慣嗎,還是不喜歡?
他的肢體動作在逃離他,洛斯修回想那時,是不是嚇到了伊弗萊,伊弗萊看起來像個……什麼都不知道的雛。
洛斯修不喜歡伊弗萊逃離他。
他聽到外麵的鳥叫聲,視線往窗外看過去。
窗戶正開著透風。
窗沿上落下了一隻小鳥,背對著窗戶梳理著自己的羽毛,洛斯修伸出手去,碰了一下小鳥的鳥背,小鳥陡然受驚,展翅想要飛去,被洛斯修展開五指抓住。
小鳥無助的叫喚著,洛斯修的手握緊,感覺到了掌心下脆弱的生命,他的手一寸寸的收緊,嬌小溫熱的身軀充滿了生命力,在小鳥發出高昂的聲音之時,洛斯修鬆開了手。
得了自由,小鳥迫不及待的離開了這裡,徒留洛斯修站在窗口,仰頭看著再也不見的鳥兒,銀灰色的眸底平靜無瀾。
感覺到危險的東西,擁有敏銳直覺的小動物都會逃離。
今天是個陰天,很難辨彆時間,伊弗萊從外麵回來了,窗外還是陰沉沉的。
“今天有去新的地方嗎?”洛斯修問,他像是對外麵的世界感到好奇。
在此之前,洛斯修從未對伊弗萊展露過他的棱角,伊弗萊對他也沒有太多的警惕,隻把這一句問話當成了普通的好奇,他照例從懷裡拿出一瓶牛奶,擰開遞給了洛斯修,洛斯修伸手接過,拿在手裡沒有喝。
“今天還是那幾位老顧客。”伊弗萊指了指地圖上的幾個地方,告訴洛斯修他去了哪兒。
洛斯修垂眸,視線跟隨著他的指尖走動。
“所以……這裡是去哪的呢?”他指著地圖上的那條伊弗萊從沒說過的路線問他。
伊弗萊愣了一下,反應了過來。
他看著抬頭與他對視的洛斯修,洛斯修的眸子似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霧氣,將裡麵的神色遮蓋,又流露出幾分依賴不安之態。
看來昨晚的事,還是讓洛斯修沒辦法過去那個坎兒。在伊弗萊沒說話間,洛斯修睫毛猶如墜落的羽毛般慢慢垂落,難掩失落。
銀色發絲從洛斯修臉側垂落,他那張猶如神祗般俊美的臉龐此刻暗淡無光。
伊弗萊抿了一下唇,洛斯修知道他每晚都出去,但之前從未問過他,直到他受了嚴重的傷,洛斯修開始變得反常了起來,從黎明時那病態的行為,到了現在這患得患失的模樣。
洛斯修……也把他當成了相依為命的好兄弟了吧。
“你還是……不想告訴我嗎?”洛斯修低聲說。
“競技場。”伊弗萊的聲音與他重疊。
夜晚的競技場氣氛高昂,人們進進出出,時不時會碰上一兩個手裡提著酒瓶的酒鬼,門口走進來的男人穿著黑色鬥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酒鬼跌跌撞撞走過來,他側身想要避開,但還是不可避免的撞到了肩膀。
“該死,沒長眼睛嗎?”酒鬼罵罵咧咧道。
男人握緊了鬥篷袖子下的匕首,泛著涼意的眸子透過鬥篷兜帽看著對麵男人肥胖的身軀。
穿著黑色鬥篷的男人手指靈活的把玩著開刃的匕首,匕首散發著銳意的冷光,直接越過酒鬼男人,一刀紮進了男人身後的木門上,手腕上露出了一點白色繃帶。
“抱歉。”他嗓音沙啞道。
酒鬼酒醒了大半。
“有隻蒼蠅,太吵了。”他道。
那酒鬼聽到耳邊有什麼聲音,偏頭看到了紮在他臉側的刀尖紮著一隻蒼蠅,不仔細看,幾乎注意不到。
匕首被收了回去,男人繼續往裡走去,身後的酒鬼腿軟了大半,順著門滑坐在了地上。
押注地方圍滿了人,有人在這贏的盆滿缽滿,也有人在這裡輸的傾家蕩產。
賭博是一個會讓人喪失意誌的東西,它一點點的侵蝕著人的理智,拽著他們墜入地獄深淵,而一旦進去的人,再想出來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競技場暗角,這兒視野偏,位置冷清,沒有什麼人,穿著黑鬥篷的男人遮住了半張臉,微微抬起了頭,看著台上入場的兩人。
洛斯修還是來了,不過他的頭發太有辨識性,所以他喬裝打扮了一番,伊弗萊說他跟蹤他他會發現,所以他沒有跟蹤他,而是在他出門之後才出來的,他順利的找到了這兒。
他要知道,伊弗萊每天晚上到底做的是什麼。
擊劍服麵具遮擋了他們的臉,但洛斯修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伊弗萊的身影,男人身形修長,手中提著劍,在裁判的一聲口哨之後,決鬥正式開場。
台上的男人躲閃著,洛斯修捏著鬥篷一角,慢慢的發現了端倪,伊弗萊的躲閃都是有規律可循的——他在尋找對方的節奏。
洛斯修走到了人群最後方,前麵有幾個男人在說話。
“你壓了誰?”
“當然是倫,這個一級賽場還沒有人贏過倫,而且他對手看起來不怎麼樣。”
“你不知道伊嗎?”
“這家夥怎麼了?”
“他可是出了名的翻場王,前半場最喜歡裝弱了,最後總能翻場。”
新的一輪高潮來臨,伊弗萊的劍第一次擊中了男人,這意味著他要反擊了。
“看吧,風向就要變了。”旁邊的男人信誓旦旦的說。
洛斯修抬眸看著台上。
伊弗萊不是在裝弱,他前半場隻是在觀察對手,洛斯修看得出來,伊弗萊的每一招都很單調,沒有太多的花式用來炫技,他出招的唯一的目的,就是擊敗對手。
洛斯修眉頭微蹙。
太稚嫩了。
他的招式都是基礎功,這完全是靠蠻力——
不,洛斯修判斷還未下定,就看到伊弗萊虛晃一招,速度快到在空中出現了殘影,招式落到了對手身上。
伊弗萊出招趨勢很簡單,應該很容易避開。但對方就是每次都會被擊中,甚至有幾次,往他的劍上撞了過去。
預測,直覺與天賦。
沒有對自己體力自信,沒人敢在一場決鬥中拖到打後場,很顯然,伊弗萊對自己判斷的很準確。
他有種相信自己會贏的堅定。
現場環境激烈,洛斯修心臟跳動的節拍也快了起來,擊打著他的胸膛,他眼也不眨的看著台上,像是發現了什麼稀世珍寶。伊弗萊擁有著對戰場絕對的敏銳嗅覺,是一個很出色的戰士,洛斯修很少會在誰身上看到過這種出色的天賦,可這天賦似乎在這些年都沒有被好好的利用過。
他的潛力絕對不止隻有這種程度。
心跳聲……
洛斯修抬手撫摸著左胸膛,感覺著從那裡傳出來的興奮,銀灰色的眸子跟隨著台上的人,仿佛能透過那張麵罩,看清男人那張英俊淩厲的麵龐,宛如剛出鞘的利劍,還不懂得怎麼去戰鬥,卻自身散發著銳利的光芒。
伊弗萊就猶如一匹脫韁的野馬,在場上肆意橫行。
台上的男人摔倒在地上,一道清脆聲響,伊弗萊的劍將對方的麵罩挑落在了地上,宣告著這場比賽的贏家。
現場短暫的安靜了兩秒,爆發出熱烈的喝彩聲。
結束了。
洛斯修回過神,眸色很亮,他拉了拉有些往下滑的兜帽,往台上看了眼,轉身離去。
台上伊弗萊似有所覺,偏頭往台下看了過去。
決鬥台上光線很亮,但台下是一片昏暗。
伊弗萊回到旅店時,洛斯修在床上躺著,伊弗萊和從前一樣數著他的銀幣,今天還獲得了五枚金幣。
“你受傷了。”洛斯修沒有再裝睡,他坐在床邊。
伊弗萊:“沒有,是昨天的傷口撕裂了。”
他知道洛斯修醒著,恐怕每次他出門洛斯修都沒睡,今天他差點還以為洛斯修跟著他去了競技場。
床邊幾聲響,油燈亮了起來,火苗的光輝映照在洛斯修的臉上,他站在床邊,米白色的長袍垂落在腿邊,“讓我看看。”
伊弗萊買了藥,準備回來自己處理一下傷口,洛斯修提出這個請求,他沒有拒絕,把上半身的衣服拉至臂彎。
反正洛斯修都知道了,他也沒什麼好避諱的了。
回到家有人關心,這種感覺還不賴。
洛斯修常年在戰場,傷口見的不會少,更何況他這點傷還比不上洛斯修身上的傷,伊弗萊更不會擔心會嚇到他,洛斯修不是嬌寵長大的無知小王子。
微涼的指腹觸碰到肩頭的皮膚,伊弗萊下意識一把握住了洛斯修的手腕。“你的手怎麼這麼涼?”伊弗萊問。
洛斯修抽了一下手腕,“不知道,可能天氣開始冷了。”
伊弗萊站起身,伸手想去探一下他的額頭,上次發燒,洛斯修的手也很涼,洛斯修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一下坐在了床邊。
脆弱的木床發出“吱呀”一聲響。
“你躲什麼?”伊弗萊扶住他拿著油燈的那隻手,這要是掉在了床上,那今晚他們可彆想睡了。
寬厚的掌心包裹著洛斯修的手背,他看著伊弗萊的手,抬起頭,額頭一下撞到了伊弗萊的下巴,兩人共同發出了一聲悶哼,床“嘎吱嘎吱”的響了好幾聲。
“撞到哪了?”洛斯修問。
伊弗萊舔了一下腮幫子,捂著下巴道:“嘴破了。”
剛被撞到的時候不小心被牙磕了一下。
“謀殺嗎……”伊弗萊抬手彈了一下洛斯修的額頭。
洛斯修一怔,抬手捂住了額頭。
伊弗萊在他麵前很少會有這種放鬆調笑的樣子,他今天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你很開心嗎?”洛斯修問。
“很明顯嗎?”今天他贏了不少金幣。
洛斯修沒有回答,看著他似笑非笑的唇角。
“伊弗萊,你當初為什麼要救我出來?”
伊弗萊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個,愣了一下,“因為你答應過我會給我報酬。”
“你想要的,就是這個嗎?”
“嗯?”
洛斯修:“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