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
淩聿庚放棄了解釋,在楚舜麵前蹲下,給他檢查傷勢,他的指尖搭在楚舜手腕上,楚舜偏過頭,臉色蒼白脆弱的咳了兩聲,唇邊溢出血跡,鳳眸輕抬,睨向淩聿庚,似有萬般話要說,但又止在了嘴邊。
“她的話,你不必當真。”淩聿庚道。
楚舜輕輕“嗯”了聲。
楚舜的修為不足讓他使用淩聿庚的靈器,雖有淩聿庚在,但他身體靈脈還是有所受損。
“可還能起身?”淩聿庚問。
楚舜手撐著地麵,起身時身體晃悠了兩下,又跌了回去,衣襟口露出大片的肌膚,青紅交錯的痕跡遍布,一旁的邊渺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聽到口哨聲的淩聿庚:“……”
楚舜似難以受辱,緊抿繃直著唇角,蒼白的臉上浮現了兩抹豔麗的色彩,驚惶無措的神色靈動又妖冶,察覺到自己衣不蔽體,他低頭看了看胸口,攏了攏衣裳,然後一塊布料便從肩頭滑落。
少年羸弱的身型很能引起人心中的破壞欲,在衣服落下時,淩聿庚身影一晃,擋住了楚舜的身體。
“抱歉,習慣了。”邊渺掩唇笑道。
淩聿庚:“若是閒,便去幫你的小師弟尋件衣裳來吧。”
“弟子遵命。”邊渺掃了眼淩聿庚的背影,手一翻,手中就多了一把扇子,她搖著扇子往外麵走去。
房門打開,又“吱呀”一聲關上。
地上涼,不宜久坐,楚舜自己起不來,淩聿庚彎腰去扶他,他的手搭在楚舜的手臂上,楚舜順著力道起身,起來還沒站穩,一下撞進了淩聿庚懷中。
淩聿庚神情嚴肅。
看來這是傷的很重。
“冒犯了。”楚舜低低道。
“無妨。”淩聿庚看著他身上破碎的衣服,猶豫了一下,男男授受不親,加上剛才邊渺的那些話,想了想,免得引起楚舜誤會,他還是捏起一塊布料,才抵在他肩膀上。
楚舜:“……”
隔著薄薄布料感覺到男人掌心的溫度,他餘光隻能窺見男人下半張臉,視線在他頸間停留片刻,眸中微閃,偏過了頭。
修為高的人對旁人殺意感知很敏銳。
淩聿庚把房間裡倒下的凳子扶好,讓楚舜坐下。
楚舜:“那可是人皮?”
淩聿庚走過去查看一番,道:“害怕?”
楚舜抿了抿唇。
淩聿庚知他雖看起來沉著,在府中受過不少排擠冷待,但怕是第一回見這種場麵,他沒有安慰他,道:“若想修道,往後總該要麵對這種場麵的。”
楚舜沒有回答。
淩聿庚對這種場麵倒談不上害怕,在人類情感方麵,係統天生的缺乏,他走到那人皮前研究了一番,在房中轉了一圈,人皮新鮮,原身的屍首那鬼修應當還沒拋屍太遠。
房間一片淩亂,先前打鬥動靜不小,但至今沒人來打擾,是因那鬼修在周圍設下了隔音結界,淩聿庚走到床邊,掀開床簾,看見床上那臉色青白閉著眼的小胖子,乍一看跟斷氣了似的,一探脈,脈象虛弱,但也還活著。
“他死了嗎?”淩聿庚聽到楚舜語氣過分冷淡平和的問出這句話,就像是在問有沒有吃飯一樣的尋常簡單。
他指尖一頓,楚舜在問這句話時的感情未免太淡薄,沒有恨,也沒有其他的情緒。
“沒有。”淩聿庚說,“還有一口氣。”
“哦。”楚舜便低下了頭。
既沒有快意,也沒有遺憾憋屈,隻是一聲簡簡單單的“哦”。
淩聿庚還沒忘,他黑化值濃度之高。
他轉過身,直白的問:“你希望他死?”
楚舜低垂著腦袋,指尖撥動著衣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少年清越的嗓音低低的問:“師父可是認為,我不該這麼想?”
“有恨,很正常。”淩聿庚道,“人有七情六欲,愛恨嗔癡,他欺你在先,你有怨在所難免,但切勿讓此成為你的心魔,於修道無益。”
男人並不批判他的錯與對,隻是陳述著一個事實,這個回答在楚舜的意料之外,卻又似乎是情理之中。
他剝離了自身,站在了旁觀者的位置,給予一個師父該給的指點。
楚舜:“師父是讓我放下?”
“從心。”淩聿庚道。
簡單二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淩聿庚問他,為了什麼想要修道,是為家族榮譽,還是想要證明自己。
楚舜沉默片刻,說不知。
淩聿庚:“無妨,往後還有時間。”
楚舜又想起什麼似的,從懷中拿出一物,是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金色鈴鐺。
“這是我方才在她身上找到的。”楚舜說。
他毫無戒備的把東西放在了淩聿庚手中,淩聿庚看了兩眼。
鈴鐺表麵光滑,裡麵卻有不少符文雕刻,正是那鬼修的東西,也是劍宗追殺他至此的原因——攝魂鈴。
這東西能夠迷惑人的心智。
“既是你拿到的,就是你的機緣。”淩聿庚把東西放在他手裡,“收好吧。”
楚舜沒接住,鈴鐺從手中滑落,又在空中被淩聿庚的手接住,他握住鈴鐺,這鈴鐺不灌入靈力,是不會發出聲響的,楚舜虛弱的彆過頭咳了兩聲。
淩聿庚看著他這奄奄一息的模樣,低下頭,摘下他腰間錦囊,替他把鈴鐺放進去,又掛在了他身上。
楚舜渾身上下,也就這兒沒怎麼破了,腰身這般纖瘦,腰帶要是破了,隻怕褲子都兜不住,直往下掉。
楚舜視線劃過男人的麵龐,垂眸落在了他指尖,看著他替他仔細的係上錦囊,隨後就鬆開了手。
“我出去看看。”淩聿庚說。
邊渺去了這麼久都沒回來,彆是出了什麼事。
男人說完這句話,楚舜就看著男人一刻不停的往門口走去。
他抬起手,指腹擦拭了一下唇角的血跡,又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
那把劍,是男人的本命法器。
他認得出來。
修道之人,從來不會有人把自己的本命法器放在他人手中,本命法器但凡有一點受損,那修道之人相連的識海亦是會受到影響。
那邊傳來“噗通”一聲響,伴隨著女子嬌俏的“哎呀”聲,淩聿庚打開門,邊渺就摔了進來。
淩聿庚側身避開:“……你在這兒做什麼?”
邊渺揉著手肘起身,“師尊不是叫我去給小師弟拿衣服嗎?”
這明顯是在門外偷聽。
楚舜才十五歲!
淩聿庚感覺合歡宗弟子的思想實在是肮臟。
邊渺抬眸覷了眼淩聿庚神色不明的臉,有些摸不準他的想法。
原身雖然收了幾個弟子,但他很少管教,一般都是散養,這些個弟子對師尊習性並不是很清楚。
樓下傳來了嘈雜的聲音,淩聿庚和邊渺一同往樓下看過去。
楚家二少領著人姍姍來遲,當他上到二樓,看到的就隻有傷痕累累的楚舜和房中床上躺著生死不明的小胖子,以及淩亂房中,一旁站著的妖嬈女子。
“楚公子,好久不見。”邊渺一見到楚家二少爺,便笑盈盈的打了個招呼。
……
楚府,已是深夜,府中卻是熱鬨,府中燈火通明,下人進進出出。
廳堂中兩側站滿了人,最中間的少年身上傷口僅草草的處理過後,就被喚到了這兒,以楚北邵領頭的劍宗門派弟子執劍站在兩側,楚家家主在上方坐鎮。
“僅憑你一人,怎能斬殺鬼修?”楚北邵問。
楚舜閉口不言。
“這不是還有我呢。”一旁的邊渺靠著柱子,手指卷著頭發,“楚公子可是不把我當人?”
楚北邵掃了她一眼。
“兒啊!我的兒啊!”外麵喧鬨的聲音響起。
穿著一身華貴衣裳的中年婦人一邊用手帕擦拭著眼角的淚水,一邊往府中廳堂裡跑去,扯著尖銳的嗓子喊著,“家主,你可要替我家蒙兒做主啊!”
一行人出去,出門時還好好的,回來自家孩子就遭了罪,聽旁人說是和楚舜一塊出的事,那婦人指著楚舜道:“你可不能包庇罪人啊,就是他,就是他害了我家蒙兒!”
楚舜眸中劃過一絲厭惡,扯了下唇角,垂眸蓋住了眸中嘲弄,他道:
“二伯母愛子心切,但怎能信口雌黃?”
“家主,你且看看,他這模樣,可有半分悔改之意!真是惡毒至極!肯定是記恨上次之事,蒙兒也是被惡仆蒙蔽,才將他當成了罪魁禍首,他卻不念手足之情,還望家主為我們二房做主啊……”
聽著他們顛倒是非,扭曲事實,無數視線落在了少年身上,明明他才斬殺了鬼修,卻沒得來半分榮譽獎賞,隻有指責與懷疑。
吵吵嚷嚷的聲音化作了一團嗡嗡嗡的嗡鳴聲,逐漸讓人聽不清晰,楚舜垂落腿邊的指尖微動,眸中神色幽暗。
不如乾脆全殺了算了。
淩聿庚感覺到楚舜體內一半的魔族血脈異常的活躍,靈府之中的靈氣仿佛被黑紅的火苗吞噬。
現在楚舜羽翼未滿,這點是不能讓旁人察覺到的才是,他給邊渺傳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