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月色將他們兩人相擁的影子拉長,淩聿庚聞到了楚舜身上淺淡的香味,混雜著一種其他的陌生淡香,猶如盛開的白蓮。
他像一個老舊的係統,遲鈍得有些沒反應過來,隻是依靠著本能行事。
不遠處,一片樹木交錯的倒在一起,似有窸窣聲響,淩聿庚擁著楚舜,抬眸看了過去。
山中風吹過,樹葉摩擦發出窸窣聲響,在深夜寂靜的山林中聽著有些許的瘮人。
“師尊。”楚舜輕柔的在他耳邊叫了聲。
淩聿庚回過神。
“我們走吧。”他說。
淩聿庚:“嗯。”
他鬆開了楚舜,離行之時,不知為何,總覺有哪處違和,他再次回頭看了一眼,右手指尖被人輕輕勾住,他收回視線。
楚舜抬眸覷了他一眼,又躲閃開,眸中流動著細微的光,羞赧中又帶著一絲無畏,唇邊蕩著淺笑,那清雋的臉龐都沾染上了豔麗。
淩聿庚便沒再深思那細細的違和之感,他視線落在楚舜另一隻手中那把出鞘的劍上,“你先把劍收好。”
“好。”楚舜乖乖應了聲,聽話極了。
淩聿庚指尖微曲,握住了那隻小心翼翼夾雜著試探勾著他指尖的手。
回到住處,已是深夜。
兩道身影分彆,淩聿庚站在偏院門口,楚舜一步三回頭,像是不舍,又像是在確認他是不是還在。
“早些歇息吧。”淩聿庚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氣息。
楚舜低低“嗯”了聲。
見楚舜的背影沒入門口,那扇門關上,淩聿庚才轉身離去,他沒有回住處,轉而去了藏書閣。
近來修真界事兒多,今日他與長老商議過後,過兩日便要親自傳去授宗門弟子,讓弟子們加強修煉。
藏書閣中,淩聿庚坐在桌後,將手中的書翻了一頁,看了片刻,他低頭抵著額頭,想起楚舜回屋時的神情,似是想要挽留他,又欲言又止的沒有說出口。
燭火閃爍,淩聿庚垂下眼簾,心中隱匿難言的情緒交織在了一起,他抬手撫在心口的位置,本沒有感情的眸中掠過幾絲茫然。
為何還是……靜不下來。
心臟不停敲擊的胸膛,節奏混亂,之前和楚舜在那後山都未曾有過這種感覺,心臟猶如遲鈍的,後知後覺的,開始反應了過來。
就像是先前打開了某個禁忌的程序,卡了bug,運轉不靈,在事後反應過來時,才體會到打開那潘多拉魔盒是何種感受。
淩聿庚低頭,手肘搭在桌上,掌心蓋住了臉。
做人原是這般滋味。
這般的……玄妙,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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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都是騙你的……”楚舜心底一道聲音誘哄著道,“他隻是想要穩住你。”
楚舜:“他愛我。”
“他不可能愛上任何一個人。”
楚舜:“閉嘴!”
“他在騙你。”
房內,床上的人翻來覆去,醒來時額角遍布細密的汗水,發絲貼在了臉頰上,他穿著粗氣,像是剛從水裡被撈上來一般,渾身的衣服被汗水打濕。
窗外還是灰蒙蒙的,楚舜伸手在床上摸了幾下,摸到了枕頭下柔軟的錦囊,錦囊因常被人撫摸,布料已經變得十分柔軟了。
他側躺在床上,墨發從身後傾斜落下。
……
天外漸亮,淩聿庚在藏書閣中待了一夜,天明之時,他抬頭看了眼外麵的天色,拿著手中書籍去往一邊的書架,他把書放回了架子裡。
忽而,聽到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隔著書架傳了過來。
淩聿庚往一邊走,那腳步聲也跟著往一邊走,淩聿庚停下,那腳步聲也跟著停下。
書架另一麵,白皙泛著薄紅的手指撫過書架上的書,跟隨著男人的腳步聲節奏而走動著。
“楚舜。”淩聿庚一下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楚舜撫在書上的手一頓,從書架那頭走過去,看到了書架中間拿著書的淩聿庚,“師尊。”
“何時來的?”
“方才。”楚舜說,“今日輪到弟子打掃藏書閣。”
這處藏書閣是重地,一般的外門弟子進不來,但也無需怎麼打掃,更輪不到楚舜來,想來是他昨日吩咐弟子讓楚舜去他那兒灑掃,讓那弟子誤以為他是想要刁難楚舜。
“來的這麼早。”淩聿庚看著楚舜不算太好的臉色,“昨夜沒睡好?”
“許是那劍弟子駕馭不好。”楚舜說。
淩聿庚看見他手背上有幾道紅色的痕跡,走上前,拿起他的手,看到幾道劃痕。
“應是昨夜不小心劃到了。”楚舜看著淩聿庚垂下的眉眼,在淩聿庚指尖碰到他傷口時,他手中一顫,把手縮了回去,背在身後。
淩聿庚抬頭,見他羞赧偏過頭,“弟子沒事。”
淩聿庚看了他好一會兒。
楚舜眼神飄忽,“怎麼了?”
淩聿庚把他臉掰過來,“你可知,你有一個壞習慣。”
楚舜一眼看進淩聿庚那冷淡的眸子裡,又垂下了眼簾,“什麼?”
“躲我。”淩聿庚說。
楚舜:“我……沒有。”
“那便看著我。”
楚舜睫毛如羽翼般顫動了幾下,白淨的臉猶如脆弱的紙張,麵上是一戳就破的偽裝,他繃著唇線,看著淩聿庚,對視許久,在他忍不住又要躲開視線時,淩聿庚出聲問他。
“可看到什麼了?”淩聿庚問。
楚舜:“師尊想讓我……看什麼?”
“看我。”
“弟子看了。”
“好看嗎?”
低沉冷淡的嗓音問出這一句話,一時叫楚舜愣了愣。
“師尊……自是極好看的。”他說。
“好看,為何不看?”淩聿庚鬆開了扣住他臉的手。
楚舜:“……”
他直勾勾的看向淩聿庚,視線往下,落在他衣襟上,眼底翻騰著暗湧,身上氣息有一刹那的變化,參雜著毀滅欲一閃而過,他偏了偏頭,視線落在書架的某一角,拔著手中的雞毛撣子,轉移話題道:“師尊餓了嗎?”
陰影籠罩而來,楚舜側身,後退一步,抵在了書架邊上。
兩人視線交織,楚舜舔了舔唇,又抿了一下,而後,手腕被微涼的指腹輕點了一下。
“再薅便禿了。”淩聿庚說。
楚舜:“……哦。”
他放下薅雞毛撣子的手。
他耳邊有一縷發亂了,淩聿庚指尖勾了一下,劃過他耳尖,楚舜麵上沒有什麼變化,另一邊的耳朵如常,被碰過的耳朵卻紅了些許。
他往後抵在了書架上,一卷書籍在書架邊緣晃晃悠悠,淩聿庚抬手,仰頭將那書按了回去,低頭,再對上楚舜一雙清透的眸子。
四下安靜,楚舜抬著下巴,乾澀的嗓子滾動了一下。
從前不是沒有這麼近距離的看過,隻是當心知肚明關係轉變,心態便不一樣了。
鳳眸仿佛藏了勾子,一下一下的撓著人心,在教唆著人去做些什麼壞事。
今日這般早來藏書閣的人不止他們,修士們起早貪晚修煉是常事。
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傳了過來。
“你們看見了嗎?”
“你是說……”
“對,就是那後山,等孟長老知道,不知會怎麼樣……”
“那山可是孟長老的命根子——你們說,這會不會是魔族來襲?”
“我聽聞四大宗門那邊,好些個弟子都中了招,還有好幾個弟子靈根儘毀了!”
他們的腳步聲在靠近,淩聿庚往旁邊睨了一眼,退開。
“啪嗒”一聲響。
楚舜手中雞毛撣子落了地,他抓著淩聿庚的衣襟,湊上前親了一下他的唇角,動了動嘴唇,沒有出聲,但淩聿庚看清了他的話。
——弟子俞越。
淩聿庚指尖輕觸唇角,眸光淡淡的看向對麵的人。
被看的久了,楚舜流露出了些許不安的神色。
淩聿庚低頭,鼻尖與他相觸,從他臉側越過,唇落在了他耳邊,“準你俞越。”
外麵的腳步聲在靠近。
“宗、宗主。”弟子的聲音傳來。
背對著他們的淩聿庚“嗯”了聲。
見是他,那三名弟子問了安,好奇了又看了一眼,見他對麵似有人,但看不清,他們前後離開了,腳步交錯在一起,直至遠去,淩聿庚鬆開了捂著楚舜嘴唇的手,讓他這才能大口的喘息。
“聽聞師尊在藏書閣中,我做了些吃的,隻是藏書閣內禁止帶吃食入內,師尊可要出去嘗嘗?”
“也好。”看了一夜的書,也不急著這一時半會。
楚舜看著淩聿庚一身的整潔,就好似從來沒做過剛才那那檔子事兒,還是那一塵不染的素白宣紙,淩聿庚察覺到他的視線,側頭看了過去。
唇角帶著些曖昧的痕跡。
這兩日淩聿庚事兒多,日日要往議事閣那兒去,關於後山那一片樹,合歡宗騷動過一陣,弟子間傳言是有魔族混進來了,淩聿庚在長老那邊解釋過一二,但心中仍舊存疑。
那天晚上,那片樹,總覺著哪處有些古怪。
楚舜日日早上會來他那兒,給他燉上一些好吃的,和從前那小徒弟的樣兒沒什麼差彆,隻是有時會在淩聿庚房中待的久些。
兩人剛在一起,淩聿庚知不能操之過急,除了偶爾的親一下,順道幫他吸走他身上出現得愈發頻繁的魔氣之外,就沒做過什麼太越界的行為了。
楚舜每回麵紅耳赤的,都不敢與他直視。
和楚舜在一起後,淩聿庚打坐修煉,沒再入定進入過自己的那片精神識海會心魔。
隻是有兩件事很是奇怪,一是這兩日他嘗試著和係統總部聯係,想要彙報總部成人一事,但一直接收不到訊號,就像是……被屏蔽信號了。
二是楚舜的黑化值在平穩的上升,但白日與他相見時,看起來又毫無異常,每回白天黑化值降下去後,在夜裡都會再次上升。
合歡宗學堂,弟子們盤腿坐下,交頭接耳,紙團在空中扔來扔去,很是熱鬨,向來喜歡坐後排的楚舜今日坐在了最前頭,聽到身後的弟子在閒談。
“聽聞今日是宗主來授課。”
“當真!能一睹宗主容顏,此生也是死而無憾了。”
“不知可否有機會一睹雙修秘法。”
他們一般是見不到宗主的,就算見著,也是遠遠的看上一眼,今日不同,授課那可是近距離的接觸。
“來了來了!”一人從門口跑進來。
眾人翹首以待,楚舜融入其中,熾熱的眼神也並不顯得突兀。
一道身影從門口顯現,當眾人看清那人時,霎時間不約而同的發出了泄氣的聲音。
“咳咳!”孟長老咳了兩聲,自是知曉這群小崽子在想什麼,“肅靜。”
孟長老側過身,他身後又出現了一道身影,男人麵容冷淡,劍眉星目,淩厲而又淡薄,一身素白長袍,自外走進來,帶著一身纖塵不染的乾淨氣息。
他和孟長老頷首了一下,路過他身旁,走到了台上,掃了眼座下眾人,視線在前排楚舜的臉上停頓了一下,楚舜和他對視上,又躲閃了一下。
格外的純情。
“今日,便由我來為大家傳授課業。”淩聿庚沉聲道。
元嬰境界的氣場強大,底下的弟子一下如小雞崽似的,不敢在閒談,一個個正襟危坐。
今日的課業,涉及廣泛,主講的是降魔,一堂課一個時辰,剩下的便是靠弟子自己修煉,結束時,淩聿庚讓弟子們畫了一張今日他教的符咒。
他一個個看過去,停在了楚舜身邊,極具壓迫感的陰影落下,楚舜不由緊握住了手中的筆,良久,淩聿庚道今日就到這兒結束了,“你隨我來。”
後排的江朝允拿出果乾吃了起來,眼神兒好,看見了楚舜畫的符不像符,幸災樂禍的對身旁的褚洄道:“他定是沒畫好,要被罰了。”
褚洄:“師弟,你的手,壓著我的書了。”
江朝允往右邊,“師姐……”
“乖,玩你的蠱蟲去吧。”邊渺憐愛的摸了摸他的腦袋。
回廊上,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路上碰見一兩個弟子駐足行禮,淩聿庚頷首從他們身側走過去,一路回到了他院中,或重或輕的腳步聲交疊。
“師尊。”楚舜終是忍受不了這一路的安靜,上前扯了一下淩聿庚的袖口,“我知錯了。”
回廊旁邊的湖麵蕩開漣漪。
淩聿庚停下了腳步,“哪兒錯了?”
“弟子不該……”
“不該什麼?”
淩聿庚轉過身,與他麵對麵。
楚舜:“不該、不該……走神。”
淩聿庚沒說話,他叫楚舜來,不過是想清理他靈脈中魔氣罷了。
這兩日,又濃了許多。
楚舜知就算他們關係變了,但淩聿庚嚴厲依舊不減:“弟子認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