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瑾當然不會天真到木枕溪突然拋出這句話隻是在說她和盧曉筠見過一麵。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湧進她腦海, 把反應神經扯成了一團亂麻。
盧曉筠什麼時候回的林城?自己明明跟她說了要她提前告訴自己,她為什麼不說?木枕溪什麼時候見的她?又為什麼不告訴自己?最重要的是,她們究竟說了什麼?盧曉筠對木枕溪說了什麼!
肖瑾感覺像一把火在胸腔裡熊熊燒著,把她經年的情緒都調動了起來,水下的雙手緊握成拳。
如果真說了, 她非要找她媽算賬不可!
好像過了很長時間,又仿佛隻是轉瞬,肖瑾放鬆了肢體, 往浴缸邊緣懶洋洋地一靠, 眉毛挑出一點恰到好處的疑惑弧度, 淺淺笑道:“你們怎麼會見麵?”
她在賭,賭盧曉筠沒有透露多少事情。
木枕溪如果不是從那句話出口後便一直注意著肖瑾的神色, 說不定會被她極快的反應速度蒙騙過去。
她定定地望著肖瑾:“她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了。”
肖瑾心裡咯噔一聲,但她沒有周辛月那麼好騙,不會木枕溪含混一說她便不打自招, 她嘴角仍噙著笑, 好似根本不懂木枕溪在說什麼。
“什麼事啊?”
木枕溪總算見識到了肖瑾這個人有多固執,她已經逼到門前了, 肖瑾依舊在負隅頑抗, 不肯鬆口。如果不是盧曉筠,這件事, 大概會永遠成為不為人知的秘密。
“外婆治病的錢是你托你父母給的。”
“你爸爸當年逼你在我和我們感情中做一個選擇, 你選了自儘。”
“你的頭疼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 那道傷疤就在車禍留下的傷疤之下。”
木枕溪每說一句話, 肖瑾的臉色就白上一分,她的笑容也不再能維持下去,下頷弧線冰冷。
“盧曉筠告訴你的?”肖瑾冷冷地掀起眼皮。
木枕溪點頭。
肖瑾眼裡有戾氣生起,連眼珠都隱隱泛起紅來,木枕溪直覺不妙,補充道:“是我逼她的。”
肖瑾盛怒,怎麼聽得進去?就算聽進去了,她也不會相信木枕溪的話,她有她自己的判斷。
嘩啦一聲。
肖瑾從浴缸裡起身,身上掛著下滴的水,像玉一樣瑩白生光。隻是她此刻臉色陰沉詭譎,卻猶如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惡鬼。
木枕溪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頃刻便反應過來,手攔在了肖瑾身前。
肖瑾看都不看她,冷聲道:“讓開。”
木枕溪分毫不讓:“你現在是想乾什麼?興師問罪嗎?你不想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要問罪先問我的好了。”
肖瑾說:“和你沒關係。”
木枕溪:“怎麼和我沒關係了?你的一切都和我有關係。”她咬了咬牙,索性不要臉道,“你媽也是我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欺負我媽。”
肖瑾麵無表情地說:“你媽不是殷笑梨嗎?”
木枕溪:“……媽還有嫌多的嗎?我還有個親媽呢。”
肖瑾提了提嘴角,一個微小的弧度,敗給木枕溪不合時宜稀奇古怪的幽默。
她閉了閉眼,平複著激蕩的怒火,良久,說:“浴巾。”
木枕溪說:“不繼續泡澡了嗎?”
肖瑾不帶一絲情緒地注視她。
木枕溪扯下浴巾,把肖瑾包住,給她擦了擦身,換上乾淨的睡裙。
肖瑾去了客廳,坐在飄窗上,遠眺夜景,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兩動,接著喉嚨湧起久違的癢意。
“有煙嗎?”她問木枕溪。
她這裡怎麼會有煙?於是木枕溪搖頭,爾後眸中露出強烈的震驚之色。
煙?
肖瑾看穿她的猜測,嘴角勾起嘲諷的笑:“我抽煙,還喝酒,你很失望嗎?”
肖瑾以為自己要過上新生活了,為什麼?!為什麼總是有人看不慣她有好日子似的,將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一遍一遍地重新提起來,有意義嗎?
她想發怒,想質問,想嘶聲大吼,但她麵前的對象是木枕溪,所以她隻能把刀刃對準自己。
她是個不堪的人,遠沒有木枕溪想象裡的那麼美好。
彆人道她一心學術,光鮮亮麗,高嶺之花,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把生活過得一團糟,她也爛在泥裡。現在她已經從泥裡爬出來了,不想接受木枕溪站在泥沼邊緣,旁觀著她,露出愧疚的眼神。
那不僅會讓木枕溪痛苦,也讓她覺得難堪。
“不。”木枕溪走上來抱住她。
肖瑾掙開她的懷抱,垂下眼瞼:“讓我安靜一會兒。”
木枕溪依舊說:“不。”
肖瑾額角青筋直跳,隱隱有發火的征兆,忍了忍,說:“我隻是想自己一個人想想事情,這樣也不行嗎?”
“不。”木枕溪仿佛隻會說這一個字。
她不知道肖瑾會想些什麼,但她知道肖瑾想的絕對會和她想的不一樣。
肖瑾在腦海中組織措辭,木枕溪趁著她思考眼疾手快地將人重新摟緊了懷裡,這回下了死力氣,肖瑾怎麼也掙不開。她正在氣頭上,張口便咬在木枕溪肩上,牙關越來越緊繃。
木枕溪穿的T恤衣料薄透,肖瑾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彌漫。她鬆開牙關,傷口浸著唾液,肩頭化開一片淺淺的紅色。
肖瑾慌了:“我去給你拿藥。”她沒想過自己會咬得這麼重。
“沒事,不著急上藥。”木枕溪溫和地製止她,臉上不見憤怒,反而是淡淡的笑意,月光下更顯容顏皎潔。
肖瑾放棄了抵抗,任由她虛虛環住自己的後腰。
“彆人都覺得你完美無缺,要我說,你還是有缺點的。”
肖瑾頗有些自暴自棄地說:“我又沒說自己完美,我一籮筐缺點,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過追求完美。”
“……”
“我們都是平凡的人,你怎麼老是害怕那些不好的事情被我知道,難道我知道了,就會改變對你的看法嗎?還是你覺得我心裡承受能力那麼弱,連接受真相的勇氣都沒有?”
“我不是。”肖瑾立刻反駁,眼神卻躲閃了一下。
“那就是覺得我對你的愛裡會摻雜彆的感情,從而變得不純粹?”
肖瑾沒作聲,這是一部分原因,也是木枕溪以為的原因。
“我跟你說實話吧。”木枕溪說,“這些年追我的人裡麵,有一個我印象很深刻的,頗有你之風,窮追猛打了一年,她幫了我很多很多忙,我很感激她。”
肖瑾大約猜到了那個人是誰,曾經被她誤會的木枕溪的“新歡”。
木枕溪微微挑眉,肖瑾聽到彆人對她窮追猛打居然不吃醋?她暫時壓下疑惑,說:“人的感情有很多種,愛情是愛情,感激歸感激,愧疚歸愧疚,我對你和對彆人哪裡不一樣,你感覺不到嗎?”
“你彆偷梁換柱,”肖瑾悶悶地說,“你對我是愛加上愧疚,又不是單純的愧疚,彆以為我不知道。”
木枕溪揚手,屈指在肖瑾腦門上彈了一下。
“你打我乾嗎?”
“我打你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什麼?”肖瑾一怔。
“你知道我前些年過得不好,你內疚嗎?”
“當然。”
“好啊你。”木枕溪橫眉怒目,接連在肖瑾頭上敲了兩下,咚咚響,“你對我的愛居然不純粹!”
肖瑾:“……”什麼鬼?
木枕溪還要再敲,肖瑾覺得兩手抱頭太慫,靈機一動道:“我頭上有傷,你還打我。”
“都過十幾年了,還給我裝。”
“去年還有一個呢。”肖瑾梗著脖子。
木枕溪將手收回來,笑道:“你看。”
“看什麼?”
“你自己不把它當回事,它就沒什麼大不了的。”木枕溪胡嚕胡嚕她的腦袋,又撥開劉海看她額角的傷口,“其實我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肖瑾狐疑道:“真的?”
“假的。”木枕溪很小心地碰觸著,在上麵吻了吻,“但我覺得很大不了就能讓時光倒流嗎?老天也不聽我的啊。”
“隻能這樣了。”木枕溪聳了聳肩。
“我感覺你在和我胡說八道。”肖瑾被木枕溪連番操作,暫時理不清一條具體的思路,但她能夠清晰地提取關鍵點。
“你感覺對了。”木枕溪在她耳旁低低笑道。
“你——”肖瑾無語道,“你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滿嘴跑火車。
“這樣的我才能配得上這樣的你啊,才能和你長長久久。”木枕溪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她不能老被肖瑾牽著鼻子走,在一些事情上她該掌握主動權要爭取主動權,畢竟肖瑾“受”得辛苦。
肖瑾又想咬她,看到那道傷口將嘴收了回來,隻磨了磨牙。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肖瑾問出口的同時,心裡便有了答案,她眯了眯眼,流露出危險的氣息,“周二?”
木枕溪點點頭:“周二我請了一天假,沒去上班,見了你媽媽。”
那些覺得怪異的點像是被一根線串聯了起來。
肖瑾臉色變得難看極了。
果然還是有影響的,而且是對木枕溪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木枕溪低頭找到肖瑾冰涼的手,十指相扣,默了良久,說:“一開始知道的時候,我是很不能接受的,我在外麵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天,慢慢消化這個事實,不想在你麵前太過失態,引起你的警覺。”
肖瑾沉默地聽,眉眼皆低垂,若不是還有氣息,幾乎要以為是個死人。
“我其實一開始想過要不要瞞著你,你不想我知道,我就裝作不知道,我們倆都皆大歡喜。”
“為什麼改變主意?”肖瑾聲音喑啞。
“我太笨了,你又太聰明,瞞得住一時,瞞不住一世。”
肖瑾勉強笑了一笑。
“而且我一天不知道,你就一天提心吊膽。”木枕溪單手捧過肖瑾的臉頰,讓她直視自己的眼睛,“我不想你這麼辛苦。”
肖瑾眼角滾出兩顆淚滴,木枕溪用拇指替她揩去了,指腹觸到的溫度滾燙。
“不要什麼事都自己扛著,我們是……”木枕溪卡了一下殼,她求婚戒指還沒套上呢,女女朋友又顯得分量太輕,改口道,“我們是要過一生一世的,還是那句話,瞞得住一時,瞞不住一世,我再笨,過上個三四十年,總能一點一點找到證據的,你也不想我滿頭白發的時候還趴在你懷裡哭吧。”
木枕溪給她聲情並茂地學:“哇,你個死鬼,五十年前你居然自殺過,還不告訴我,殺千刀啊,我的心……”木枕溪正色道,“萬一那時候我有個心臟病,說不定直接過去了,你上哪兒找我去。”
“……”肖瑾板著臉道,“說的什麼不吉利的話,快呸。”
木枕溪扭頭衝地:“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