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突然講起國際經濟形勢,金融股市,盧曉筠和他一起打天下的,當然能聊到一塊去,肖瑾略通一二,她爸讓她把文科當副業,她後來把商科當作副業了,偶爾投點小錢,再加上身邊朋友多,齊音就是乾這行的,耳濡目染之下也能搭幾句話。隻有木枕溪,她完全不懂,隻能流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可今天飯桌上最重要的就是木枕溪啊。
肖瑾表情已經不大好看了,覺得他們在故意給木枕溪難堪,盧曉筠連忙岔開了話題。
盧曉筠覺得肖衍簡直有病。
人沒來之前,跟她冷靜理智地製定方針,說肖瑾現在最看重木枕溪,他們倆隻要討好了木枕溪,那就約等於拿下肖瑾,他們搞迂回政策,遲早能恢複和肖瑾的父女/母女親情。
盧曉筠一聽,很有道理,她也發揮得特彆好,沒見肖瑾對她笑的次數比這些年加起來還多嗎?當然,木枕溪她是不討厭的,愛屋及烏。肖衍是怎麼回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還記不記得當年的教訓了啊?
現在要是讓肖瑾選,她這個爸爸在她心裡能有幾分重量,他沒有點自知之明嗎?
盧曉筠王者拖青銅,青銅淨給她扯後腿,想把青銅一腳踹了。
肖瑾去洗手間,使了個眼色帶著木枕溪一起走了。
“疼疼疼疼疼。”肖父立刻挨了盧曉筠一頓掐,躲又不敢躲,隻能小聲哎呦。
盧曉筠還想打他腦袋,看他弄好的發型沒下去手,一腦袋定型水,恨恨地捶了一下丈夫的肩膀:“會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就彆說!”
肖父剛剛就已經收到過盧曉筠各種眼刀警告,他整了整衣領,不緊不慢地把他的道理說了。
盧曉筠不作聲了。
肖父又說:“不能因為我們以前做過錯事,就一點權利都沒有吧,連感情也不能有了?我沒說反對,當然,事實上跟你一樣是不敢反對,但是……”他頓了頓,悲從中來,“我好歹是她爸爸,我養了這麼多年的女兒,就要嫁給彆人了,我難受,我笑不出來,我不哭就不錯了,還要讓我笑。”
然後盧曉筠就看著丈夫在她麵前紅了眼圈,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盧曉筠:“……”
“不難受不難受啊,”盧曉筠隻得抱著男人寬厚肩膀安慰道,“不是說好的娶嗎?不是嫁。”
“娶和嫁一樣,都是要成家的,以後她有小家了,就和彆人更親了。”
“她現在本來也不怎麼和我們親啊,為了讓她和我們親一點,你才要對小木態度好啊。”
“嗚嗚嗚……”
“好好好我不說話了,你彆哭了成嗎?大老爺們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
“你爸爸是不是不喜歡我?”木枕溪兩手在水龍頭下衝著,從鏡子裡看站在她旁邊的肖瑾,擔憂地說。
“他不敢。”
木枕溪幽幽地歎了口氣。
肖瑾說:“你要是覺得不舒服的話,我跟我媽說一聲,我們現在就走。”
木枕溪忙道:“沒有,你家人挺好的。”
比起來她預想中可能會有的壞結果,現在已經算得上很滿意了,就是肖父有點陰陽怪氣的。但木枕溪事先做過準備工作了,一般女方爸爸都是要嚴肅一點的!
她現在這麼意外,隻是肖瑾這些天為了讓她放鬆一點,一個勁給她灌輸她爸爸多麼溫文儒雅、以理服人、翩翩君子,現在見到板著臉一臉嚴峻的肖父,產生的心理落差有點大。
從肖瑾的說辭來看,她發現了一件事,就是肖瑾並沒有很真切地在恨她的父母,許是現在沒有閒心去恨的緣故,提起來都是一些快樂的記憶,也不吝嗇溢美之詞。
很多幸福家庭的女兒都會崇拜父親,連肖瑾也不例外,她說在沒認識木枕溪之前,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結婚對象就是她爸爸那樣的人,又高又帥還寵老婆,除了有點大男子主義,她希望找一個不那麼大男子主義的“父親”結婚。
肖瑾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放下那些仇怨,滿心想的都是怎麼讓父母接受木枕溪,即便對方的反對對她無濟於事,她也希望得到祝福,那樣對他們一家都好。但她畢竟沒有完全釋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旦父母有故態複萌的苗頭,想要乾預她的選擇,她會毫不猶豫地離開。
在現在的肖瑾心裡,木枕溪排在絕對的第一位,她看著木枕溪,認真地說:“你不用勉強自己。”
木枕溪忍不住笑了:“我沒有勉強自己。”
她知道肖瑾是想和父母交好的,當然會達成她的心願。何況,就現在這個局麵,能算什麼勉強?盧曉筠對她噓寒問暖,肖父不過是冷著臉沒笑而已,她又不是人-民-幣,人人都得一見鐘情。
肖瑾憂心忡忡。
木枕溪牽起她的手,在手背吻了一下:“你相信我,一定會得到他們的認可的。”
肖瑾隻得點點頭。
臨出門,她抬頭說:“不認可也沒關係,你不要受委屈。”
木枕溪笑道:“有你看著,我就是想受委屈也受不到啊。”
肖瑾稍微放下了心。
她看著就行了,橫豎不會讓她爸欺負木枕溪的。
***
“爸呢?”肖瑾進包廂後發現她警惕的對象不在座位上了。
盧曉筠淡淡地說:“哦,他去洗手間了。”
已經哭得沒臉見人了。
盧曉筠把菜單推過來:“你們先點菜吧。”
木枕溪接過,遞給肖瑾,肖瑾將椅子朝木枕溪那邊挪了挪,和她一起看。
其實不止一本菜單的,牆角的櫥櫃就有另一本,但盧曉筠把手裡的給了她們倆。
木枕溪攤開鎏金封麵的菜單,抬起眼睛,先柔聲問:“阿姨喜歡吃什麼?”
盧曉筠心裡熨帖,露出笑容,剛要開口,肖瑾已經想也不想地回答了:“喜歡吃肉,最喜歡吃蹄髈,你看看這裡有沒有?要沒有的話給她來條魚,要辣的,她喜歡吃辣。”
盧曉筠張了張嘴,眼睛裡熱熱的,連忙低下了頭。
木枕溪和肖瑾腦袋挨著腦袋點菜,忽然聽到身前一句:“我去趟洗手間。”
木枕溪抬頭,說:“好的。”
眼前人影一閃,隻看到盧曉筠疾步匆匆的背影。
肖父剛收拾好自己,從男洗手間出來,就見到妻子從來路低著腦袋過來了,一步比一步邁得快,好像根本沒看到他。
肖父:“曉筠?”
盧曉筠沒理他,肖父便伸手攔了一下,盧曉筠仰臉用一雙兔子眼睛瞪他。
肖父嚇一跳:“怎麼了這是?”
盧曉筠說:“沒事,我洗把臉。”
洗手間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肖父先放了她,提醒道:“彆把妝弄花了,一會兒還要補。”
媽媽走了,爸爸落了座。
木枕溪不偏不倚地也問了句:“我們在點菜,叔叔喜歡吃什麼?”
肖瑾頭也不抬地說:“他喜歡……”
“……”肖父知道盧曉筠為什麼往洗手間跑了。
木枕溪和肖瑾對著再次空蕩蕩的包廂,麵麵相覷。
夫妻倆後來是一起回來的,兩個人的表情都很……如果木枕溪沒看錯的話,是興奮。那種興奮就像是初為人父母時,孩子的一點舉動都能引起父母巨大的喜悅。她有一個結婚生子的朋友,請她去吃周歲飯的時候,她從他們的臉上看到過。
二十八快二十九的孩子,已經快六十的新手爸媽。但為時未晚,不是嗎?木枕溪挑了挑眉,目光流轉在一家三口之間,將笑意藏進眼底。
後半段肖父的態度有所好轉,對著肖瑾如春風般溫暖,對木枕溪總算不至凜冬般寒冷,但依舊很少笑,他有自己的一套準則。
吃完飯,盧曉筠送給了木枕溪一對玉鐲,碧綠剔透,看起來價值不菲,這還是比較古老的傳統,婆婆送兒媳玉鐲,代代相傳。
盧曉筠不但送了,還親自木枕溪戴上了,拍著她的手背,十分欣慰,還說肖家能娶到木枕溪這樣的媳婦兒,是肖家的福氣,也是肖瑾的福氣。
木枕溪被她說得熱氣上湧,臉上臊得慌,舌頭一並丟了,連話都不知道怎麼接。
肖瑾知道這個傳統,但沒見過這對玉鐲,眨眨眼睛,從木枕溪旁邊探過來個腦袋,好奇地問了句:“媽,這是奶奶送給你的嗎?”
盧曉筠笑道:“當……”
肖父突然打斷她,平靜地說:“沒有,沒這回事,她去店裡買的,我親自陪她去的,她還說就要看起來舊的,像是那種傳了很多代的。”
盧曉筠笑容漸漸凝固。
木枕溪有點想笑,顧念著婆婆的麵子,艱難地忍住了。
肖瑾大笑。
盧曉筠朝肖父剜去一眼,挽了袖子就要收拾他。
肖父動作迅速地閃到了肖瑾身後,笑著拉她當擋箭牌:“寶寶快,幫爸爸攔著媽媽。”
肖瑾渾身一僵。
就像許多年前,所有的事情還沒發生一樣,或許更久之前,久到她記憶都不怎麼清晰了。
肖瑾是肖父和盧曉筠的愛情結晶,剛懷孕的時候,肖父就為名字想破了頭,怎麼都不滿意,到出生後都沒定下來,一直“寶寶”“寶寶”的叫,等她大了一點,上學了,盧曉筠改口叫大名,隻有肖父成天“寶寶”不離口。夫妻倆事業越做越大,和女兒聚少離多,漸漸生疏,他們倆也不想,但他們想給孩子優渥的條件,就必須去更遠的地方。
他們在肖瑾身上寄托了很多美好的希望,肖瑾都一一實現了,隻是愈發少年老成,喊她也不會像小時候一樣飛快地撲過去,清脆地喊“媽媽”,童聲軟糯,然後嘰嘰喳喳地說“媽媽我今天……”每句話都這麼開頭,講她做過的事情,而是一步一步,遵循家庭教師教導過的禮儀,端莊沉穩,她不主動問,她就不開口。
肖瑾在國外度假的那個星期,跟她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就像是活過來了”,盧曉筠很吃驚,什麼叫活過來?難道她以前不是在活著嗎?
十八歲的肖瑾隻是笑著看她一眼,很開心地坐在凳子上踢著腿,沒有多說。
她知道踢腿不合禮儀,會被老師罰,但她高興,所以她做了。
盧曉筠神色恍惚。
他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