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想要了解你。
明遠在碧藍的光中望著她,她沒有欺瞞他,哄騙他,她如實的告訴了他,他怎麼怪她?
他不該怪她,不過是入了他的夢罷了。
她的呼吸在他的手指旁,明遠此時才看見,她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褻|衣,側躺在他手掌下,一片雪白柔軟呼|之欲|出。
他眼神亂了,心也亂了,慌忙鬆開了被子。
那被子重新蓋住了她的身體和腦袋。
她在被子下動了動,鑽了出來,雙手捏著被子,隻露出一張緋紅的臉,與流光溢彩的眼。
她在害羞嗎?
她輕輕眨了眨眼睛,望著他,“你不怪我嗎?”
明遠的心也被煽動了一下,他不知該望向哪裡,隻知自己不敢望向她,他從不曾仔細看過女子,如今他在她一舉一動之間,生出抑不住的可憐可愛。
“你……”他看向那熄滅了燈火的連台燈,問她:“你在我夢中看到了什麼?”
他不知道嗎?
喬紗又眨了眨眼,是了,他隻能感應到她入夢,卻感應不到她入的是哪個夢,她沒有入他正在做的夢。
他的耳垂竟是紅了。
喬紗望著他,他在心虛什麼?他以為她入了他方才的夢?所以如此心虛?
那他方才夢到了什麼?
“你方才夢到了我嗎?”喬紗不問他夢到了什麼,故意問他,是不是夢到了她。
他果然眼皮動了一下,移過來看向了她垂在榻邊的黑發,卻不敢看她的臉,“你都看到了?”
好啊,聖僧果然是夢到了她,她猜還是香豔無比的夢,不然他心虛什麼?為何不敢看她?
“我看到聖師夢中與我金|風玉|露,顛|鸞|倒|鳳。”喬紗有心詐他。
他眼神動蕩,一下子看住了她的臉,她的眼,像是慌了一般脫口:“我不曾……”
卻是沒有說出口,那些字句在他心中口中過一遍都如犯戒。
喬紗一副了然又遺憾的表情:“你沒有夢見與我|顛|鸞|倒|鳳啊?”
她撐起手臂坐了起來,“那你夢裡與我在做什麼?”被子從她身上滑落,露出薄薄的褻|衣,與她的肌膚。
明遠又挪開了眼去看蓮燈,“你沒有入我的夢?”他皺起了眉,她方才全是在詐他?套他的話?她什麼也沒看見?
“你要先答我。”她聲音裡帶著笑,探頭來他的眼底下看他,“方才夢中你與我在做什麼?”
她眉眼間儘是俏皮的戲弄,與之前故意逼他走進她,叫她紗紗時一模一樣。
可明遠仍然被戲弄的心如野草,挪開了腳步離開床榻,離開她的範圍,他仿佛著了她的道一般,一次又一次。
“莫要再戲耍我。”明遠站在蓮燈旁,背對著她,無奈又妥協。
喬紗坐在榻上看著他昏暗之中的背影,抿嘴笑了,她偏偏愛戲弄他,看山一般沉靜無心的聖師亂了方寸,是何等的情|趣。
“好啊,那你回過頭來看看我。”喬紗聲音裡裹滿了笑意。
明遠的背影動了動,隻聽著她說:“你看看我,我便不再問你,我還告訴你,方才我入夢看到了什麼,好不好?”
他望著那無燈芯的蓮燈,問自己,為何不敢回頭看她?有何不敢回頭看看她?
靜幽幽的房間之中,他在那方桌前、蓮燈旁,轉過了身看向榻上的她,她卻不知何時已在他的身後,隻與他隔著半步的距離。
那張臉毫無預兆的展露在他眼底下,他心頭突突而跳,她直勾勾的望著他,又上前半步,光著的腳尖頂在他的僧鞋之上。
他心頭惶惶,忙向後退去,撞在背後的方桌之上,蓮燈“哐啷啷”晃動起來。
“咚”一聲倒在了桌上。
他在那些響動中,垂下眼瞼,仿若想按壓住他“哐啷啷”的那顆心。
可那張臉,那細白的脖頸就在他眼底下,她細白的手指穿過他的身側,環抱一般,將他身後桌上的蓮燈扶起,戲弄的含著笑輕輕叫他:“步蓮生,你看看我呀。”
他的心如同那蓮燈,被她攥在掌心裡。
他認命的掀起眼簾看她,她皎皎的臉、迤邐的眼、與她唇角的壞笑一起印在他眼裡,掉進他心裡。
再也躲不開,忘不掉。
他終究要落入布滿她的夢魘之中。
“宿主,明遠的好感度又增加了,現在是百分之八十五。”101無法不感歎,宿主在玩弄男人這方麵,所向披靡,隻要給她一點時間,她能將所有的零刷成百分百。
喬紗鬆開了那盞蓮燈,推開半步,一副不戲耍你了的模樣,對他說:“我方才不知怎麼,入了你很久之前的夢境中……”
明遠的手指抬了抬。
一件寬大的僧袍從架子上隔空取來,裹在了喬紗的雙肩上。
他側過頭,伸手勾起僧袍上的衣帶,將她的襟口收緊,利落的係了上,“你看到了什麼?”
控製不住眼睛往這裡看,就隻能替她裹好。
色|和尚。
喬紗抿著嘴笑,站在那裡任由他係好帶子,乖乖回答他:“我看到了你與一個紅蓮湖旁的男人在說話,他抱著一個女嬰,說他有名字了。”
明遠的眉心蹙緊,扭過頭來看住了她,“你看到了他?你還看到了什麼?”
喬紗望著他的眼睛,決定試一試,便直接問他:“他就是魔尊對不對?你曾經與魔尊發生過什麼?”
明遠沒有否認,看著她頓了許久,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她。
喬紗主動說:“若你不想告訴我便算了,我若想知道,小聶自會告訴我。”她披著僧袍轉身離開了他的眼底下,“原就是我自作多情的在了解你的過去。”
明遠手指一空,心也跟著一空,她孤單單的坐回了榻上,垂著眼也不看他。
他不知為何,不想看她如此。
“是。”他回答了她,原本這件事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他的過去雖然不曾被人知道。
但他與魔尊的事,謝明君也知。
若是她想知道他的過去,他也不介意。
他轉身落坐在了蒲團之上,垂下眼與她說:“我的過去並不有趣,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他抬眼看向她手中的碧藍珠子,“莫要再入我的夢。”
“好,你若不喜歡,我絕不再入你的夢。”喬紗抬手將碧藍的珠子丟進了他榻邊放著的茶杯中,“你知道的,我很少騙你。”
他唇角有些自己也沒有察覺的笑意,他知道,他聽到了。
“宿主,又漲了百分之五。”101實時更新數據,明遠的好感度已經百分之九十了,男人一旦落入情網,智商為0,說什麼信什麼……
宿主一直在騙他,隻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是我山中的聖蓮。”明遠看向了門口開著的那朵紅蓮,靜靜的說:“他本不是妖邪,是佛祖誕生之地的伴生蓮,他伴著佛祖而生,被供養在佛祖坐前,本是聖蓮。”
佛祖的伴生聖蓮。
喬紗仍然是被驚到了,她沒想到那個傻白甜小聶,那個魔尊,竟然是如此了不得的設定。
“這座山原本是個萬墳塚、亂葬崗。”明遠垂著眼,看著蒲團下的青磚,像看著這座山,“厲鬼與妖邪從山而出,禍亂天下,佛祖為了渡這山中的怨魂厲鬼,便將聖蓮種在了這山上,以聖蓮來潔淨這座墳山,他長久的長在山中,百年千年,將山中怨魂妖邪度化,可他也漸漸生出了不該有的神識靈智。”
“那你呢?”喬紗忍不住問:“你又是誰?”
他又是誰?
明遠抬起眼來看向喬紗:“你可知我的名字,步蓮生是何意義?”
她不知道。
“寸步之間紅蓮生。”明遠告訴她,“我是為侍奉聖蓮而生的山靈,我是這座山。”
他抬起眼,窗外的細雨忽然之間淅淅瀝瀝的飄灑而下,所有的枝葉隨著雨聲吧嗒吧嗒響起來。
喬紗看著他的臉,他的沉靜的雙目,意料之中又心中悸動。
——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曆,更沒有人知道他的修為深淺,他似乎對三界之中的所有事物不感興趣,他閉門不出,閉關在紅蓮寺中,守著那座山。
——山從什麼時候有,他就從什麼時候在那裡。
——他仿佛與這座山融為一體,山中一草一木皆是他的眼耳口鼻,他聽得到、看得到她的一舉一動。
——她濕漉漉的手指扶在窗下老舊的青磚上,像扶在他的膝蓋上一般。
——他不在意天下蒼生,他的使命便是為了鎮壓魔尊。
——若是封禁不了魔尊,他將不再存在。
這所有關於明遠的描寫,無一不在暗示著他的身份,他是誰。
喬紗看著他眉心的一點朱砂痣,甚至覺得他的朱砂痣,是因為山中紅蓮,山中的一抹紅,他眉心的一點朱砂痣。
步蓮生,為聖蓮而生。
喬紗的心不知為何,隨著窗外的細雨輕輕顫動,那魔尊的命魂鎮壓的紅蓮池下,這座山中,就意味著鎮壓在明遠的體內。
所以他為自己封上了魂釘。
喬紗輕輕的坐在了他手邊的青磚上,黑發垂在他的膝前,“然後呢?”
他望著她,她的溫度與觸感,清晰的令他感應到,她就像坐在他的膝上,依偎著他,靠著他。
他禁不住用手指輕輕勾起了她的一縷黑發,垂眼看著說:“我被佛珠點化,佛珠賜我名字,命我侍奉聖蓮。我一邊隨佛珠修行,一邊侍奉聖蓮,百年千年,我修成正果,得如今這具法身,得明遠聖師的法號,可山中孤寂,我常常在紅蓮池旁誦經,不曾想到聖蓮早生出神識與靈智,他學會了說話。”
“他學著我的語氣、聲音,與我說話。”明遠回想著那麼久遠的記憶,他開口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他叫我和尚,問我:做人好不好玩。”
那是聖蓮第一次開口與他說話,他那時還沒有得道,聽見紅蓮與用他的聲音和他說話,心中隻覺得新奇。
山中太孤寂,除了修行之外,沒有人與他說過話,所以紅蓮第一次開口,他便回答了他。
“我不該回他的話。”明遠輕輕歎息,“或許我不回答他,他便會覺得無趣,便不會生出魔障,安心的做他的聖蓮。”
“不,一旦生出靈智,他便會開始好奇,便會生出許多幻夢,無論你與他說不說話,他都會好奇向往著做個人。”喬紗卻不這樣覺得,她問明遠:“你那時怎麼答他的?”
明遠看住了她,她的眼中滿是好奇,亮晶晶的沒有一絲絲雜質,她壞嗎?她有些行為確實稱不上好人,可他總覺得她帶著一種孩子氣的肆意與報複,這一點像極了曾經的魔尊。
魔尊惡嗎?他惡事做儘,可他又非常純粹。
明遠無法向世人、向正派說明,他們口中的魔尊,其實也曾是淨化千萬怨魂的聖蓮。
就像他亦無法與旁人說明,他覺得她如此可愛。
“我答他,我也不知。”明遠望著她嬌嫩的臉,他想要觸碰她,可他不該,“我雖修成人身,可我守在山中並不知做人是何滋味。”
“那他如何說?”喬紗又問他,她聽故事一般,靠過來,坐在他的蒲團上,身子挨著他的膝,手掌壓著他的袍袖。
他沒有躲開她,他嗅著她的氣味,垂眼望著她說:“他又問我,怎麼樣才算是做人?我說至少要有人的軀殼,要有姓名。”
他那時也不知何為人,他隻知,或許有身體,有名字,就算是人了。
可他沒想到,這樣的回答,在聖蓮心中種下了心魔。
他再第二日再次打理聖蓮時,就發現,聖蓮化成了他的樣子,坐在湖邊望著他,與他說:從今以後我便叫步蓮生。
那是他第一次遇到變故,聖蓮若化成人,離開這座山,他便難辭其咎,要領受責罰。
他用佛祖給他的佛珠,設下結界,打散了他幻化出來的身體幻影,將他又困在了蓮花湖之中。
他從那時變成了訓誡者,訓誡他,他化成人身是妖,是魔,不是人。
訓誡他,他便是化成了他的模樣,用他的名字也不是人,隻是一個模仿他人的妖邪。
訓誡他,不要因一時好奇,誤入歧途,原本他隻用再山中再淨化幾十年,變可回到佛珠身邊,那時他功德圓滿自然可以成仙。
可這些,終究是無用的。
明遠那時候沒察覺,聖蓮不知何時從湖底蔓延出去,一直探出了這座山,在山之下的小溪旁開出了一朵紅蓮。
明遠隻知道,他在那一次之後就很安靜,卻不知他在山下的小溪旁見到了各式各樣路過的人。
明遠發現端倪,是從聖蓮開始問他——你覺得張生這個名字好不好?
——那劉勇呢?
這些陌生的名字,明遠從未提過,這座山也從不許任何人踏入,明遠便猜到,他離開過這座山。
明遠為了警示他,故意與他打了一個賭,明遠準許他幻化成人身,去做一日的人,無論他做張生還是劉勇,隻要有人肯真把他當做人,與他結伴過人的日子,無論是親人、朋友、伴侶,都算他贏。
贏了,明遠便徹底解開結界,放他去做人。
但若是輸了,他便要回到山中,在期限滿之前,永遠不得再化成人身,不得離開這座山。
“那結果呢?”喬紗禁不住催促的問他。
窗外隱隱泛起青白色,像是要天亮了。
“結果,他輸了。”明遠看了一眼窗戶,“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兩個“張生”,他幻化成彆人的模樣,用著彆人的姓名,怎麼能算做人?隻是一個妖而已。”
他早知會如此,聖蓮本就不是人,卻要模仿他人做人,隻會被正派當成妖魔。
聖蓮不經人事,太過天真了,他化作張生,去往張生家中,要與張生的妻子、家人過日子,怎麼能不被當成妖魔?
當天夜裡這附近的正派宗室弟子,便前來除他這個妖。
這些與聖蓮來說,隻是一些小法術而已,根本傷不了他,傷他的是張生的家人和妻子。
張生的家人和妻子,為了幫助正派弟子除掉他這個妖魔,假意把他當成張生,對他噓寒問暖,還做飯給他吃。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吃到人的飯食。
可飯裡下了藥,衣服裡貼了符咒,他被傷的遍體鱗傷,險些要將張生一家全殺了。
是明遠趕到將他帶回了山中,告訴他,他輸了。
明遠以為他會至此不再幻想著做人,他那之後也確實安寧了很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