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1 / 2)

自從前線“捷報”傳來,康熙的心情明顯大不一樣,連續多日的陰轉大晴,看得出來前頭幾個月是憋得夠嗆,這段日子在他身邊待著都感覺處處是和風細雨了,宮人出什麼小錯疏也都一笑而過,可見心情之美。

他這天一晴,後宮裡就熱鬨了。也是年根底下了,各宮都準備裁製打造過年的衣裳首飾,爭取豔冠群芳大出風頭。

這種情況前提下,後宮第一土財主康熙就顯得格外搶手,正值地方將要進貢雲錦織錦,更是一年裡頭最後一茬搶手貨。於是康熙這段日子補品燉品喝得肚子溜圓,敏若心裡暗搓搓覺得他可能不到三十就要中年發福了。

當然這其中不免有敏若對皇帝這個職業的固有偏見的影響。其實在原身前世的記憶裡,康熙的身材三四十之前都保持得還算不錯,畢竟精於騎射布庫,不是隻能提筆的弱質文人,有運動量跟著,發福也發不到哪去。

至於後麵嘛……原身那時候也不在了,自然也就不好說了。

不過按照康熙“多動症”一樣的每年活動頻率推算,五六十之前應該也胖不到哪去。

敏若沒事在心裡瞎叭叭又沒必要隱引用實例仔細推算,這段日子法喀大出風頭,她在宮裡行事愈發低調,采取非必要不出門政策——主要她平時也沒怎麼出門,頂多偶爾禦花園或者鹹福宮、慈寧宮,這段日子太皇太後精神不濟,慈寧宮也有日子沒去了,出門的次數就更少了,如今又天寒地凍的,她恨不得乾脆就長在火炕上,出不出門也沒什麼必要的。

由於認識到自己心理問題已經略微有些嚴重了,敏若最近試圖尋找一些當下關於心理學方便的叢書——找不到大夫也不能找大夫,那總得試試自救吧?

可惜時下好像並沒有專業研究這方麵的書籍,至少敏若是沒有找到,講究心境的多是佛道兩教的經文典籍,敏若沒有改投唯心主義的意思,隨意翻了兩本,真理沒悟到多少,心態也沒有多少改變。

主要這種經文多半是講心境的,要心懷大善念、要心平如止水,她心有大善念不見得,但心靜卻是從前用了十幾年逼著自己練出來的本事。

在清朝活了四年多,除了上回法喀的事,再就是先後大行時,除了這兩回,她自認心境從未有過大波動。

因為心亂了就難免帶到臉上,哪怕再擅長控製表情,也隻是或多或少而已。在專於攻心擅於攻心的人麵前,哪怕露出些微一點都是致命的。

敏若在這上頭吃過虧,所以咬著牙逼自己把所有的情緒都壓住了,壓到最後心如止水,鮮少有事能在她心中驚起大波瀾。

所以說經書看了等於白看。

她於是認識到自己想要從外界尋求幫助是沒路子可走了,乾脆繼續擺爛放平。

還是那十四個字“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句話被敏若認為是人生在世的至理名言(主要是實在想要擺爛時候拿出來用的至理名言)。

可惜這宮裡大部分的嬪妃似乎都不認同這句話。

她們大多數人都信奉“先下手為強”。

趁夜色,迎夏在永壽門內的一段青磚路上先後見了兩個人,回來時敏若正在暖閣裡看蘭杜蘭芳她們整理衣裳,聽見迎夏進來的腳步聲,隨口問:“有什麼事這麼急?”

“乾清宮傳出口風了,三藩前線事情一了,萬歲以此大喜慶功,可能會大封後宮。”

這是原身上輩子就有的事,在原身的前世,她正是在次年被正式冊封晉位為貴妃,在此之前隻是沒行過冊封禮的妃,同時還有佟貴妃被晉封為皇貴妃,掌六宮事務,惠宜德榮四嬪晉封為妃。

這是徹底奠定了康熙早中期後宮格局的一次大封,可惜今生敏若先以貴妃位入宮,佟貴妃也早於前世正式被冊為皇貴妃,一下少了位分極高的兩位,就顯得今生這次即將來臨的大封沒有那樣重量級。

敏若轉頭看向了迎夏,“景仁宮有動靜?”

“還有承乾宮。”迎夏輕聲道:“萬歲有意晉封惠宜德榮四位嬪主子為妃,景仁宮那邊似乎不大想讓德嬪受封在承乾宮,成為承乾宮主位。”

“是不大想讓德嬪做承乾宮主位,還是不大想讓德嬪受封為妃,發現無法動搖皇上的想法,才退而求其次?”敏若看著她,眨眨眼,“德嬪呢?她要搞什麼動靜?”

迎夏無奈一笑,“您看得通透。年底了,宮裡各處對賬,烏雅家在內務府也算有些經營,想弄出些疏漏來不難。”

這幾年宮裡的事是誰管的?可不是佟皇貴妃麼。

外頭的也就算了,內宮裡的賬目若是出了疏漏,康熙少不得要問責佟貴妃。

隻是……敏若略想了想,這裡頭的因果關係得倒過來算。

她沉吟著道:“是德嬪先想給皇貴妃下絆子,皇貴妃知道了消息,拿著想要反將她一軍?”

迎夏點了點頭,敏若便道:“這事一旦鬨將出來,無論哪邊占理,鬨到禦前去都不好看。所以皇貴妃一旦拿住德嬪那邊的把柄,必然會與德嬪私下解決,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德嬪認栽,自己向皇上陳情不堪配承乾宮主位請求搬離。

不對……不對……這樣做對皇貴妃來說好處不大,德嬪的把柄絕對不隻值這個。要這麼算,直接拿住德嬪的把柄鬨開,鬨黃了德嬪的晉位豈不更便宜?計算得失,德嬪丟了妃位的‘得’對皇貴妃而言絕對是值得一拚的,叫皇上知道她與德嬪間的互相算計防備也就不算什麼了。”

敏若指尖輕輕一下下往炕桌上敲著,迎夏遲疑道:“莫非皇貴妃是想將德嬪收服作為己用?如今宮中列位嬪主,隻有宜嬪娘娘是擺明了皇貴妃一係的,皇貴妃要統禦後宮,高位嬪妃隻有宜嬪主一人服她怕不夠用。”

“皇貴妃心知肚明自己降服不了德嬪,不會多此一舉,利益上劃不來……是四阿哥——”敏若終於想到佟皇貴妃的最終目的,閉目輕輕吐出一口氣,“德嬪有先算計皇貴妃的把柄在皇貴妃手上,為了保住家人以及在皇上眼中的形象,無論皇貴妃要求她什麼她都必須應下。咱們知道的承乾宮主位隻是最淺顯的一層,皇貴妃真正要的是四阿哥。

她在宮中數年無子,宮中卻陸續添丁,佟家必定著急。她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能夠完全被她掌控的皇子,衛氏腹中尚不知是男是女,德嬪的把柄卻難抓,過了這村沒這店,皇貴妃一定會抓住這次機會,徹底讓德嬪主動斷開與四阿哥的來往。”

迎夏恍然,“佟家確實著急,今年您入宮之後尤其急,陸續送進來三四貼催孕坐胎的方子,皇貴妃一直壓著沒用,佟家夫人幾次入宮,為了這件事與皇貴妃鬨得不大愉快。”

蘭芳這時茫然地撓撓腦袋加入了話題,“可孩子哪有不想著自己親娘的?等四阿哥大了,皇貴妃的手再緊、德嬪再是認了,玉牒上的記錄可改不了,宮裡人人都知道四阿哥是德嬪所出,四阿哥怎會不知?”

蘭杜也道:“都說宮中最重禮數孝道,就是四阿哥心裡真向著皇貴妃了,也不能不認親娘啊!再說皇貴妃若真要把四阿哥當自己的兒子養,就為了四阿哥的前程,也不能——”

她話到一半戛然而止,敏若笑看她一眼,“想到了?所以才說皇貴妃抓德嬪的把柄不好抓,好容易抓著了一次定然舍不得鬆手。就是要德嬪在自己娘家的富貴平安與兒子中間做選擇呢。德嬪若選了自家,往後就得主動疏遠四阿哥,不能與四阿哥親近。而一旦如此,同時也就要認下一個‘不慈’的名聲,這一點又正遂了皇貴妃的意。這一局對皇貴妃而言,算是一箭三雕。”

這話一落,眾人都好半晌才晃過神來,蘭芳呐呐道:“算得真精啊。”

一直沉默的雲嬤嬤此時才笑著道:“娘娘看事情愈發犀利通透了。正是如此,經此一事,皇貴妃可謂是一舉解決了心腹大患,算計精明。”

蘭芳道:“何至於此啊。”

“為了利益、為了地位、為了家族、為了權勢……”趙嬤嬤看向她,眼中是見慣了的平靜,又有隱隱的無奈,“其實德嬪這一搏,有幾分是為了她自己,又有幾分是為了家族呢?皇貴妃掌宮甚嚴,內務府包衣們油水怕是短了不少吧,若是能一舉將皇貴妃擊潰,或者叫皇貴妃失了掌宮之權,宮裡的包衣們就能過個肥年。”

她說著,隱隱有幾分嫌棄,“原想著哪朝哪代宮裡都是烏鴉一般黑,但如今瞧,用包衣還不比全用太監呢。太監倒是貪,可豐一時肥一時,嚴一時簡一時,沒根的東西,不必為了子孫後代考慮,沒有血緣牽著各有籌劃也擰不成一股繩,一朝一代地換,又沒有這積年累世經營累積的底氣,便也沒有扶持妃子衝後宮當家人下手的膽氣。”

雲嬤嬤瞪她一眼,“慎言。”趙嬤嬤自知一時嘴快把不該說的都禿嚕出來了,捂著嘴往後去,示意自己閉嘴。

雲嬤嬤方才看向敏若:“您打算有什麼動作嗎?”

“沒打算。”敏若一攤手,“德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皇貴妃是算計精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倆人半斤八兩,我沒事進去摻和什麼。”

她打趣道:“在旁邊撐第三個戲台子,把她倆的事跟皇上都抖摟出來?於我有甚益處?就當不知道吧。趙嬤嬤你說的對,內務府的包衣是膽大包天,經營的年頭長了,心也貪了。皇貴妃上來之後急於求成,下手也狠了些。但鬥這一把未必不是壞事,包衣吃了虧,就且得消停兩年。”

雲嬤嬤想得卻更多些,低聲道:“可宜嬪也是內務府包衣出身吧……”

“她家不在京,她阿瑪在盛京做官,摻和不到這裡頭的事來。所以皇貴妃對德嬪以及德嬪身後一係做什麼,刀割不到宜嬪身上,她也就不會有彆的打算。”敏若又看向趙嬤嬤:“而且嬤嬤你剛才有一句說得不對,內務府包衣們也未必不是各自籌劃,隻是利字當先時,血緣成了他們中間天然的聯結,才讓他們比前朝的太監們團結,因為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當利益不一致時,就比如說宜嬪的娘家所求不在宮裡這些油水,即便同時內務府旗下包衣,他們也站不到一條線上。”

趙嬤嬤連連點頭,又知道這不是對自己的說教,轉頭看向蘭杜與蘭芳,見蘭杜聽得認真極了似有所思,蘭芳也一臉恍然大悟。

她與雲嬤嬤對視一眼,都知道彼此心裡想的是什麼。

這兩個丫頭學得還是不夠,看迎春與迎夏方才的反應速度就能看出來,那才是對宮裡事、人心謀算清楚行事老辣的。

雖然她們二人也有些地方思慮的不算十分周全,但就是比蘭杜蘭芳更老練成熟。

雲嬤嬤心道果然無論嘴裡怎麼教,都比不上真真切切地在這環境裡曆練著學,紙上談兵都是一點就破,得學著能拿來用才是真的。

她活了這麼多年,萬事一點即通甚至無需點就能通的,她隻見過一個。

雲嬤嬤忍不住看向敏若,心中有些惋惜。

她看著長大的這位主子,若是天性沒有這般怠懶,如今皇貴妃那個位子究竟是誰坐,猶未可知。

光是這揣摩人心的能耐,再過些年,怕是她也有所不及了。

如是想著,雲嬤嬤心裡輕輕歎了口氣,但見敏若輕描淡寫垂頭飲茶,仿佛半點沒將方才那些令人心驚的推論放在心上,忍不住又感慨這好心性。

也好,也好。

她也老了,如今有女兒牽絆,不像年輕時候,無牽無掛野心勃勃。

若能平平穩穩安安靜靜地度過餘生,倒也算是一樁幸事。

敏若作為一個可恥的二代人員,仗著先後在宮中的經營,幾乎是先所有人一步知道了德嬪的計劃與佟皇貴妃籌劃反將一軍打算。

但她並未打算借此來做點什麼——一來她與德嬪關係平平,點頭之交,並沒親密到那個份上,貿然出手隻會引起德嬪的警惕,恐怕屆時農夫與蛇,最終她也被撤下水;二來她對佟皇貴妃與德嬪的感官都平平,分不出的高低了,甚至如今隱隱還有些討厭。

討厭她們兩個來回爭鬥,拿個小孩當筏子。

三來是沒有利益關係,她們兩個誰輸誰贏對敏若都沒有好處與壞處,那又何必插手呢?

就讓她們自己鬥著去吧。

隻是小孩可憐,生母養母,好像都在意他,又好像都沒那麼在意他。

想到這,敏若指尖敲著炕桌的動作忽然微微一頓,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曾幾何時,這句話也被她用來形容過原主。

或許這個時代、這樣出身的人,多少都有幾分相似的境遇吧。

敏若搖了搖頭,道:“時候不早了,衣服也收拾得差不多,歇下吧。宮裡可是要熱鬨起來了,咱們就彆進去蹚那攤渾水,隻求獨善其身便是。”

雲嬤嬤與趙嬤嬤齊聲應諾,另外四人也連忙應聲,敏若擺擺手,“都早點睡,晚上我這邊不留人守夜,你們睡前四下裡查看一番,外頭上夜的太監給點一個火盆子,這大冬日裡的,昨晚上我聽外頭風刮得都嚇人,哪怕有棉被也不當事。”

蘭杜道:“您吩咐過的,奴才都記著,早給備下了。他們上夜上差都是凍慣的,您善心惦記著他們,他們一個個都感恩戴德的呢。”

敏若搖搖頭,沒說什麼。

一晚一個炭盆子,一個冬天又能燒多少炭去?且她也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調停安排還是蘭杜去辦,這點事情,哪值得感恩戴德的。

康熙不在又來了風聲,敏若這幾夜睡得都不大安穩,次日起來時候難免有些困倦,趁著外頭雪聽了天氣放晴,迷瞪在炕上補眠。

這時候就看出宮中沒有皇後的好處了,沒有皇後,就不需要每日晨昏定省地請安,對敏若來說反而比在鈕祜祿家的時候還要自在了,可以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雖然她的精神生物鐘已經固定會早早地清醒一次,但大冬天的早晨,誰不想在暖融融的被窩裡多懶兩刻鐘呢?

這段日子宮裡年下節賜陸續賜下了,宮內賬目每日都在變動,所以正是趁亂渾水摸魚的好時機。

可螳螂捕蟬,焉知沒有黃雀在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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