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海藿娜的話,敏若不禁有幾分感慨。正好顏珠媳婦佟氏也帶著小女入了宮,先到皇貴妃宮裡請安說話才過來,敏若見小姑娘生得眉目清秀活潑靈動的模樣,笑道:“我們玉兒生得真是好,像你,更喜人了。”
這話是對佟氏說的,佟氏抿嘴輕笑,敏若命人將留的素淨緞子取出來給這娘仨個。佟氏與顏珠成婚不久便開懷,誕下這小姑娘,顏珠愛得跟眼珠子似的,特地取了“玉”字為名,叫美玉,雖則聽著不夠莊重雅清,卻也飽含期許愛護之情。
小孩尚小,卻生得粉妝玉琢眼神靈動,十分令人喜愛,安兒與她年歲相仿,卻渾然小牛犢一個,敏若看著他就覺著腦袋疼。這會見了美玉,真是喜歡得不得了了,摟在身邊與她說話,又取出一顆明珠贈她。
“是我鈕祜祿家的美玉,也是咱們家的掌上明珠。”敏若笑著將迎春素日結的素絨黑線絡子取出一根,拴住明珠為美玉掛在頸上——舒舒覺羅氏也美玉隔代、又無祖母之名,算來隻是美玉的庶祖母。
顏珠夫妻二人還住在果毅公府上,因而美玉的衣飾打扮才需素淨些,但也不必清淡無飾。
佟氏喜不自勝,忙催美玉起身,“快向姑爸爸謝恩。”
美玉懵懵懂懂地站起來行了大禮叩拜——她其實還不懂這些,但她入宮之前佟氏特地教了她請安的禮節,她便依樣再做了一次。
敏若笑拉住美玉,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隻求再得一個小公主,若我腹中是位小公主,能如美玉這般靈秀可愛就好了。”
安兒不滿地在她身邊蹭來蹭去,敏若知道這小子準是吃醋了,又笑著把他抱了上來,摟在身邊摸摸哄哄。
海藿娜見狀在一邊抿嘴笑,看著看著,忽然也有了或許她也該要一個孩子了的想法。
倒不是急著誕育子嗣綿延血脈這些,法喀與她對此都看得很開,有便有、沒有便沒有,孩子急也急不來,左右兩人的身子都沒問題,孩子該到的時候自然就到了。
舒舒覺羅氏病中全由她侍疾服侍,事事親力親為不假於他人之手,舒舒覺羅氏臨死前對她卻還沒有什麼好臉色,其中未必沒有這些年她與法喀遲遲無子,法喀卻又堅持不納妾的緣故。
她知道舒舒覺羅氏抱孫子的心結,侍候婆母便更傷心,儘力希望彌補,可惜舒舒覺羅氏卻從來不是珍惜眼前人、看重眼前人好處的人。
或者說她就不是知道見好就收或者受人的好處會想到要回報的人。
她總將人對她的好當做理所應當,隻有不順她的人事才會叫她永久地記在心裡,午夜夢回忽然醒了偶然想起都要咬牙切齒地痛罵兩聲。
她這一輩子活得明明順利卻又那麼累,無非因此故。
不痛快都是她自個找著受的,敏若後來寬慰海藿娜的時候,寬慰著寬慰著倆人忽然相視一笑,不就是覺著舒舒覺羅氏不值得叫人因她鬱悶嗎?
不過海藿娜也隻是忽然起的一個念頭罷了,她與法喀還有母孝要守,至少再過兩年多才能論起要孩子的事。
走前她將一匣新鮮玩意交給安兒,又笑道:“法喀最近在家閒著,自己磨了一把小木刀出來,想來是要給安兒的了。做出來了覺著不夠好,還不好意思送出來,隻能讓小外甥再等等,等他舅舅再練練手藝了。”
敏若道:“從前也沒見他做過木雕活,且練著吧。告訴他,做得不好我可不要的。”
海藿娜抿嘴兒一笑,“是給他找件在家做的閒事了,不然日日悶頭讀書習學,我看療養沒養多少,淨瘦下去了。”
她又細細打量敏若的容色,笑道:“倒真像是懷了個小公主了,我從前聽我額娘說,婦人有妊,若懷的是個心疼額娘的小女兒,也不折騰也不鬨,反而養得額娘氣色紅潤麵有華光呢。”
敏若摸了摸肚子,笑道:“承你吉言了。”
她心裡也覺著八成是個女兒——若生出來不是個女兒,她該如何與原身交代呢?
萬一原身幽幽地再來入她的夢,她怎好意思和原身說:不好意思我這懷娃的時候懷出個意外,送你多一個好大兒?
但這一胎確實省事,她也沒暈、沒吐,隻難受在帶著孩子比往年更畏暑熱了一些,懷安兒的時候雖也畏熱易生汗,卻不如這次嚴重。打從五月份起,這殿裡的冰就沒有一刻落下的。
月份愈重了,怕熱也愈嚴重,如今暑熱嚴峻,敏若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
但想到能生出個如美玉那般軟糯可愛的小女兒,她就覺著再難過也不是不能容忍的了。
幾人略說了幾句話,敏若送海藿娜與抱著美玉的佟氏到宮門口,才轉身回來。
進了殿裡,見安兒癟著小嘴委屈巴巴的小可憐樣子,敏若揚了揚眉,順手抱了抱安兒,將帶到炕上來,問:“怎麼了?誰招惹我的小阿哥了,瞧瞧這小可憐樣兒。”
“額娘肚子裡有了妹妹,就不喜歡安兒了嗎?”安兒拱進敏若懷裡,抱著她的腰,仰頭問她。
小孩子的情緒敏感,委屈來得也快,話剛出口,大眼睛裡很快泛出水光,眼淚汪汪地仰頭看著敏若。
敏若心道來了,二胎家庭必備流程終於走來了!
對這個問題,她其實思忖良久,還是決定如實告知,而不是哄騙安兒“無論有沒有弟妹,額娘都最喜歡你”。
雖然她見過許多這樣說的家長,但她既然決定一碗水端平,那此時告訴安兒最喜歡他,一來哄騙了他,二來是不是也在傷害還沒出世的小女兒呢?
她心裡早拿定了主意,此時往身後的軟枕上靠了靠,她如今大腹便便行動不便,也常坐臥不安的,迎春帶著宮女們趕製出數個填裝棉花的大枕頭,比迎枕大而扁些、靠著又比憑幾屬實,倒有些類似後世的抱枕。
敏若靠著抱枕坐穩當了,對安兒招招手,安兒就爬了過來,趴在敏若腿上,還是委屈巴巴的小樣子,眼裡含著淚珠兒,瞧著真叫人心都化了。
平日裡他都是一副混世小魔王的姿態,撒嬌可愛起來也是活潑靈動的樣子,這會這小可憐模樣叫蘭杜她們都看得驚奇。
“額娘可以告訴你,額娘永遠是最愛你、最喜歡的,你是額娘的骨肉,是額娘最親、最親的人了,額娘怎麼可能因為有了弟弟妹妹就不疼你了呢?”敏若先是軟聲安撫,見安兒要破涕為笑,又鄭重地道:“但妹妹也是額娘的孩子,額娘疼你、疼妹妹,都是一樣的疼,你們都是額娘的孩子,都是額娘在這世上最緊要、最疼愛的人。”
安兒神情大振,沒等他撅起嘴,敏若就快速把他摟進了懷裡,連聲打退他的“哭法”。
她知道小孩喜歡的無非是獨一無二,額娘要獨一無二地愛他、身邊的姑姑嬤嬤們也要獨一無二地對他,可這世上哪那麼多獨一無二呢?
她決定送給安兒一個獨一無二。
“等妹妹出生了,你們兩個就是世界上血緣最近的人,你是妹妹最好、最喜歡、最獨一無二的同母兄,雖然你們有許多兄弟姊妹,可唯有你們兩個都在額娘的肚子裡住過,是最親近的。額娘是一樣的疼你們,給你們都是最多的愛,但妹妹在兄弟們中會最信賴你、最愛戴你,因為她在是彆的哥哥們的妹妹前,先是你的妹妹了。”
她聲音柔緩溫柔的,“如果額娘不在了,你們兩個就會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你的妹妹會有許多的哥哥弟弟,但額娘相信,在她心裡,你一定是最重要的哥哥。你們可以一起玩兒、一起學習……額娘在小廊角給你們起一個小花壇好不好?你不是早就想要像額娘一樣有自己的地種東西了嗎?你是哥哥,你先來到額娘身邊,就比妹妹先種,等你學會種、種得很好了,妹妹也大了,再有你做小夫子,教妹妹種好不好?”
敏若抱緊了兒子,看著兒子懵懂的小樣子,輕輕在他額頭上印了一下,“或許你現在還聽不懂那麼多,但你隻需知道,無論何時,額娘都最愛你們兩個人,絕不會愛妹妹更多、愛你的少。”
她這裡屬於偷換概念,絕口不提“不會愛他更多愛妹妹少”這個打擊人的觀點。安兒到底歲數還小——沒滿兩周歲呢,就這樣被敏若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滿腦子都是“額娘最愛他,妹妹也最愛他”。
可憐單純的崽,終究是玩不過心機深沉險惡的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