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後院的葡萄長得出奇得好,不知是緩過苗來了還是今年的陽光很好的緣故,那些葡萄結了青果子之後竟然沒如往年一般陸續落下,而是大部分安安穩穩地過了夏,變成鮮亮如黑瑪瑙似的顏色,等來了京師的晨霜,滋味更好。
這是敏若自搬入永壽宮內迎來的第一年葡萄大豐收,這一架葡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好像要一年將往前數年的量都收獲回來似的,葡萄藤上綴著沉甸甸的、濃麗晶瑩的葡萄串,這是敏若特地挑選出的品種,滋味也極好,酸甜爽口。
葡萄的豐收簡直令她欣喜若狂,素日略有些交情的嬪妃都得了她這的葡萄,還特地送了宮外與海藿娜、辛盼等人,最終還是剩下了許多,實在是吃不下了,又怕再不摘下來葡萄果子爛在架上,思忖再三決定釀成葡萄酒。
就當是為女兒釀的了。
安兒出生那年她釀了數壇極好的當歸酒貯藏,這一架葡萄既然是在女兒的生年煥發出如此生機,為女兒釀酒正合宜。
所以康熙被裕親王報太皇太後病的折子催回來的時候那些葡萄已經被通通剪下釀進壇子裡了,他隻見到敏若帶人給葡萄酒排氣,想起敏若信中所說的,笑道:“你這葡萄這麼多年頭一次留下果子吃,也不知遣人送些給朕去。”
“路程遙遙,葡萄剪下後又是易腐敗之物,快馬送去平耗車馬人力,大費周章恐怕送過去的也不新鮮的了。”敏若笑眯眯道:“不如等明歲再結了果子的時候您留在宮中,吃的就是最新鮮的了。”
康熙瞥了眼酒壇子,一揚下巴,“或者你這酒釀成了勻朕兩小壇,也算是彌補了朕未曾吃到葡萄的惋惜。”
敏若道:“這可是給您女兒釀的,您還要與小公主搶酒不成?”
康熙笑了,摸了摸她的肚子,“就那麼肯定是個小公主了?”
“老人都說酸兒辣女,臣妾已經尋了個擅製川湘菜的廚子叫烏希哈學來做著吃,一定是!”敏若目光灼灼地鄭重道。
康熙也習慣了她偶爾一本正經滿嘴歪理地胡說八道,搖頭歎道:“照你這麼說,凡有孕的妃嬪,也不進補品了,定都守著醋壇子喝!……你就那麼想要個小公主?”
“哪個做額娘的不想要個好打扮的小公主的呢?不然這積攢了半輩子的衣料、頭麵豈不都隻能撂在箱子裡蒙塵了?”敏若也摸了摸肚子,道:“隻盼她健健康康地,能有七八分像臣妾,臣妾就滿足了。”
康熙一時無語,“你求的還真不多。”
傻子都能聽出他話裡的嘲諷之意,敏若似乎渾然未覺,振振有詞道:“人家都求女兒生得粉妝玉琢、天性機敏聰穎、賢德淑讓、大了能有一樁好姻緣……人人都求,神仙都聽倦了,定是愛搭不惜理的。沒準妾求的少,碧霞娘娘一聽覺得稀奇,就允了呢?
她已生在錦繡窩裡了,有您這個皇父、有妾這個額娘,必定是事事如意地長大的,她大了要什麼,也不必去求神佛了。難道皇上您還會不疼自己的女兒嗎?”
康熙還是不夠了解她,不然從她嘴裡聽到神仙二字就該知道純粹是在忽悠自己,他對敏若的話還怪受用的,輕哼道:“朕的女兒,有朕就夠了,自不必去求什麼神佛庇佑讓她如願。你平日裡同太皇太後論經不是一套一套的,怎麼這會又滿嘴碧霞娘娘起來了?”
敏若對他招招手示意他略低些身,然後在他耳邊鄭道:“臣妾這叫兩門抱,哪個靈求哪個罷了。”
康熙歎了口氣,“你這話可不能叫老祖宗聽到,不然往後她是定不再聽你講經的了。”
“本來就被安兒那個小磨人精纏著,肚子裡這個再落了地,是真沒有講經論道的日子了。”敏若似乎輕歎一聲,康熙道:“老祖宗最是慈愛,必不會糾結挑剔於此的,你放心吧。何況蘇麻姑姑都說你孝順呢,自老祖宗病了,每日晨昏必去探望。老祖宗也說。其實你身子重了,很不必日日過去的。”
敏若輕聲道:“妾能做的也唯有這些了。”
康熙握住她的手,笑道:“好了,你這酒也看過了,走吧?朕瞧著安兒真是長大了好些,說話都愈見靈快了。”
“您與他待多就知道了,這孩子也忒能說了,每日從早到晚,除了睡覺吃飯,小嘴必沒有一整刻是停著的。榮妃她們非說是隨了我,我怎不知我那麼能說?”敏若撇嘴道。
康熙朗笑兩聲,二人一麵說話一麵回了後殿裡,近日太皇太後身體轉安,康熙才從慈寧宮出來挨宮坐坐,並囑咐敏若:“老祖宗說的有理,你的身子愈發地重了,還是好生在宮中安胎,孝心老祖宗已知道了,你這樣大的肚子每日出門,反而叫老祖宗放心不下,難免有礙老祖宗靜心休養。”
話說到這個地步,敏若順著台階就下了,笑著表示多謝太皇太後關懷,二人又說了幾句話,康熙才起身離去。
蘭杜道:“這下可好了,不必每日裡早晚折騰了。”
敏若心道還是康熙的梯子搭得好,想了想囑咐蘭杜將烏希哈近日新製的肉脯並用新弄來的可可果做出的巧克力裝一些給康熙送去。
自去歲開放海禁,蘭齊代表她出麵,投資入股了一隻做海外貿易的商隊。
主要還是帶著康熙下的水,她繼續賺小頭,背靠康熙沒煩惱,也不怕一但被人捅出來招惹麻煩。與那些亂七八糟的麻煩事相比,割給康熙大部分的利益也不是無法接受的,何況讓康熙插手進來,就能澆滅康熙對她可能產生的疑心,以防日後之患,喪失眼前一時之利而已,不算什麼。
她理直氣壯地對康熙表示自己銀子夠花,隻是對海外的新鮮東西感興趣,並且不想讓那群做生意的占到她的便宜——玻璃、花水、鐘表、西洋鏡這些東西在大清一向都屬於貴價物品,但也不過是仗著舶來品稀奇以奇貨可居溢價。
真正主持出海事務的人明麵上看來是蘭齊偶然結識的一個朋友,江湖人,年輕、有眼界、有野心,碰到開放海禁的機會,躍躍欲試地想要去看一看外麵的廣闊天地,最好做出一樁如鄭和那般的大事業。
而蘭杜被他說動、稟報敏若商量出資,從頭到尾的所有流程都順理成章,經得起推敲。
敏若的理由雖然略顯荒誕任性,但也確實說得過去。
康熙對此略為無語,但出海暴利,也有他一直放心不下的風險,能夠有這個將出海貿易隱隱掌控的機會他還是不願錯過,於是也撥了一部分私房錢參了一股,並安插了數名心腹進去。沿海衙門被人打過招呼,自然一路廣開綠燈。
他們隻以為這是京裡那個勳貴高門的生意,卻想不到商隊背後真正的人其實是被敏若扯下水的康熙。
敏若委婉地暗示蘭齊行事一切小心,蘭齊知道船隊中有康熙的人,行事自然會更有分寸,他一貫處事得宜,敏若很放心。
康熙如今尚在壯年,還有雄心壯誌,對海外的新鮮事物接受度也頗高。
敏若不知道這艘船能夠改變多少東西,若改變不了康熙的想法,至少謀一個未來吧。
眼下她就隻當是為了賺錢和搜集新鮮玩意的投資了,整理了一下航海注意事宜由蘭杜作為搜集到的要點轉交,民間已經太多年沒有民船出海了,蘭杜說是四處搜集來的,也讓人無法追究。
商船經過了一番籌建,今年終於出海一回,沒有走得太遠,沿著海岸線來去,曆時六個月。敏若最初對他們的期待值就是彆把船丟了,彆虧就行,結果還小賺了一筆,也給敏若帶回不少新鮮玩意。
可可果便是其中之一,更人驚喜的是還有幾棵小檸檬樹,一路被帶回京師後還活了兩顆,敏若打算弄成盆栽養著,冬日就放在她放花、種菜的小暖房中。
可惜她真正想要的橡膠樹那邊還是沒能找到,隻能讓人繼續留意。
還有些花水呢絨寶石珍珠一類的玩意,敏若叫人登了記收起來了,她手頭從來不缺這些東西,雖然都價值不菲,但對她來說也不算稀罕。
巧克力是純手磨出來的,蘭芳又被烏希哈拉過去做苦力,回來對敏若指天發誓再也不去給烏希哈幫忙,然而巧克力做出來隻嘗了一口就妥協了,為了多混幾口吃的把自己發出的誓硬生生又給收了回去。
這東西在宮中是廣受好評,可惜敏若得的可可果也不多,做出來的巧克力更是有限,仙客來都沒分到呢,可見有多緊俏。剛做出來那陣子康熙不在宮裡,現在巧克力對他來說還是個新鮮玩意,用來報答康熙給她搭梯子的恩情足夠了。
——太皇太後不可能乾脆地說叫她不必每日早晚去折騰了,敏若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康熙使的雖然不過是幾句話的力氣,但她報答的心還是要有的。
康熙雖然秉持著對永壽宮小廚房和敏若在吃上麵的用心的信任,對著黑黢黢的巧克力,還是忍不住找太醫來驗了一下毒,確認沒毒嘗了一口,雖說不上驚為天人,卻也頗為新鮮,一小匣子六塊糯米紙包著的巧克力一下午都被他一邊批著奏折一邊消滅乾淨了,晚上忍不住又晃到敏若這裡。
敏若正裝模作樣地對著燈、以書對照學習洋文,康熙見了沉吟半晌,感慨道:“你這個公主老師倒是比保清他們的授業師還要用功。”
不過若是給阿哥們授課的大臣如敏若一般用功研習起洋文、還試圖翻閱外文的雜學著作,他估計就要痛罵人家沉溺於奇技淫巧,開始考慮要不要給兒子換個老師了。
敏若笑道:“閒來無事,翻著瞧瞧。外邦雜學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我學來講給容慈她們聽聽,便當是開闊開闊眼界了。”
“朕那有不少傳教士編寫的滿文西洋雜學書籍,回頭叫人給你送來。”康熙隨口道,然後問:“容慈她們的蒙語、藏語學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