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2 / 2)

自秀若隨阿克敦奔赴黑龍江之後,巴雅拉氏在家越想越覺著這門婚事結得不好,也不知她是不是對舒舒覺羅氏愛在心中口難開,反正舒舒覺羅氏病的那一陣她消停得很,舒舒覺羅氏過世後她還病了一場,病愈後行事逐漸不似從前,從前有什麼隻在心裡或者關起門來發作,如今動輒對阿靈阿發作——不滿他支持秀若嫁阿克敦,對促成這門婚事的法喀與敏若也多有怨言。

她年紀輕輕便嫁給糟老頭子遏必隆做了第三房繼妻,打入門時就與舒舒覺羅氏互相看不順眼,可以說她尚不算長的一生中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與舒舒覺羅氏明爭暗鬥互相嘲諷,如今舒舒覺羅氏驟然過世,她還怪不適應的。

再想想,舒舒覺羅氏一生鬥戰勝佛一般經曆過遏必隆的三任嫡妻,而巴雅拉氏自入門後便隻經曆過舒舒覺羅氏這一個有兒女傍身撐腰的刺頭,還怪不公平的。

敏若思緒亂飛,飛著飛著自個撇了撇嘴,康熙沒注意到,他對果毅公府的熱鬨頗感興趣——倒不是針對法喀的,主要是遏必隆和他有舊怨,所以他格外樂意聽遏必隆妻妾們的恩怨。

可惜敏若不是好說八卦的人,康熙等了一會沒等到她的下文,心裡還怪失望的。

二月裡,初八是太皇太後的聖壽,她老人家年歲已高,每年生辰蒙古外藩都會上京來攜禮賀壽,不過康熙自登基來多年在外搞兵事、大清也屬實算不上風調雨順,後宮的用度常年縮減,太皇太後、太後、康熙的千秋萬壽本應辦的宴席也年年免去。

太皇太後今年照舊降旨免宴,隻在慈寧宮受了康熙帶宗室親王之下、文武大臣行禮,皇貴妃帶內命婦朝賀聖壽,然後慈寧宮內有幾桌家宴罷了。

往年不過是康熙、裕親王、恭親王等兩位宗室近支,太皇太後親近的幾位宗室老福晉,並後宮中高位嬪妃而已。

今年卻用屏風隔出內外,皇貴妃伺機與敏若附耳低聲道:“老祖宗今年留了幾位蒙古外藩王家眷,都帶著孩子,均是親、郡王嫡係世子,最大的不過五歲。”

得,太皇太後這司馬昭之心,算得上是路人皆知了。

敏若早得了這消息,但皇貴妃提醒她也是有心,她微微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皇貴妃才徑自離去,到太皇太後跟前說話。

宮裡這樣明晃晃的動靜,自然是瞞不過康熙的。

在“棒打鴛鴦”這一方麵,康熙明顯修為精深,不過太皇太後如今年事已高,身子也不大好,康熙總得來說用的就是一個“托”字訣,滿蒙聯姻是舊俗,這上頭太皇太後占理,他也不願當麵駁斥叫老人傷心。

不過敏若看太皇太後這一副要給瑞初“選後”的家世,心中暗誹對福瑞之說恐怕宮裡除了康熙就是太皇太後信得最深了。

無論太皇太後怎麼有心、怎麼極力想要促成此事,她都不會直接做主駁了康熙的麵子,這是他們祖孫倆多年來相處下來的默契,就如康熙也顧及著她的身體心情,沒有將有些話當麵直說出來。

宴席散後,太皇太後留下康熙、皇貴妃與敏若,提起今日在場的一位小世子她瞧著極好,又聰明伶俐,又恭謹孝順,很配瑞初。

皇貴妃柳眉微蹙,敏若心道這要是二十一世紀,太皇太後這行為第一個過不了《民法典》,簡直法外狂徒一個。

那邊康熙見她麵似有急意,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她冷靜下來等著自己發揮。

轉過頭去隻以舍不得瑞初,一想到瑞初有離開他身邊的一日就心如刀割,實在是不敢想瑞初的婚事為由推脫含混過去。又說定要留瑞初到十七□□再選婚論嫁,多享受幾日父女天倫。

最後說著說著一拍大腿,康熙竟然滔滔不絕地談起了給瑞初選婿的要求,首先出身得足夠好,才配得上他的寶貝公主;然後得有本事,不然配不上他的寶貝公主;但還不能太上進,額駙一旦上進起來就不能陪他寶貝女兒。

什麼名祿富貴他家寶貝女兒都少不了,額駙依附於公主府生活自然有好日子,若非得選個勤懇上進的額駙,那他還選什麼女婿,不如直接選臣子了。

康熙一開始是純屬胡咧咧,後來越說竟然還越覺著自己有理,聲勢愈發地壯了起來。

聽著康熙這滿嘴歪理,敏若明顯注意到太皇太後嘴角輕微抽搐,後來乾脆就直接抬手按太陽穴了,可見被康熙說得十分無語且頭疼。

太皇太後強忍了一會,看康熙還是滔滔不絕一副傻爹模樣,實在是忍無可忍,出言道:“皇帝!”她聲音微沉,康熙無辜地看向她,恭敬親切地喊:“瑪嬤,您有什麼話?孫兒聽著。”

“哪有你那麼選額駙的?!”太皇太後直拍桌子,“自古有本事的男兒郎,哪個不是雄心壯誌一心報效家國?你今日這話若傳出去,非得害了瑞初一生不可!”

“朕的女兒不愁嫁!”康熙振振有詞,“難道未來額駙還敢對朕、對瑞初心懷怨懟?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祖孫二人第一次不歡而散,因為瑞初的婚事。

從慈寧宮出來,見康熙目光微沉不複方才的亢奮樣子,敏若就知道他方才那些言語做派五分真五分假,之所以用看起來這樣荒唐的招數,其實還是不願與太皇太後鬨翻,叫太皇太後傷心。

她與康熙走在宮道上,皇貴妃要去寶華殿拜佛,她與康熙回永壽宮,路上她道:“妾覺得您的想法很好,額駙是不能太上進,若是一心上進,豈不是冷落了咱們瑞初?還是找個知冷知熱的好。……瑞初如今還小呢,妾也是不敢想她日後成婚之事,若能如您所說的留到十七□□,真真兒是最好的了。”

康熙聽她這麼說,轉過頭看她一眼,笑了,然後感慨著道:“朕也隻想讓瑞初長長久久地留在咱們身邊,就在京師裡成家生子,有了什麼委屈立刻就能來找朕給她做主。額駙若敢給她氣受,大不了咱們換一個。”

滿族最初的民風確實頗為開放,和離再嫁的女子頗多,是後來受儒法禮教影響愈深,對女子的禁錮要求也隨之愈深愈嚴苛。

康熙此人,明麵上崇文重儒,也如前朝舊例對貞潔烈婦多有褒獎,但偶爾私下言語間,還是會流露出一些早滿風氣。

或者也可以稱為雙標。

敏若作為瑞初的母親,本應為他這句話而動容的,但此時心情卻突然壓抑起來,好像有一股無名的火氣在她心裡橫衝直撞,麵上與康熙笑盈盈地交談著,心裡卻百感交集。

幸而回到永壽宮沒多久,乾清宮便有大臣求見,康熙離去了,蘭杜才走進來,軟聲對敏若道:“公主與阿哥都午睡呢,等醒了再來給娘娘請安……您是心裡有什麼不痛快嗎?”

敏若的情緒一向不上臉,好像她的臉、眼睛和心是分開的兩個係統。也隻有與她日日相對、又對她的情緒格外留意的蘭杜,才隱約覺出幾分不對來。

敏若抬頭看她一眼,搖了搖頭:“我沒事,隻是有些累了。”

蘭杜才放下心,道:“那奴才服侍您寬衣歇下吧。”

敏若再度搖頭,道:“你去歇著吧,我自個歪一會。”

蘭杜應了是,小心地退下了。

留在敏若自個在殿裡坐著,好一會起身倒了一碗溫茶,難得摒棄儀態,蜷膝伸出手臂抱著腿也抱著那碗茶,靜靜坐在炕上。

她剛才那一瞬間,忽然想,所以皇朝為什麼終將被取締?

因為常說天子作民父母,可有幾個皇帝能真正地做到愛民如子?有時候百姓也隻是穩固皇權地位的工具,在皇帝心中,至高無上不可動搖的永遠隻有皇位權利江山綿延。

所以為了江山穩固、斯文禮教的名聲,哪怕皇帝自己心裡覺得女子和離再嫁沒什麼大不了的,還是會大肆褒獎宣揚貞烈女子。

因為那是“禮”,滿族皇帝需要禮,需要重禮斯文的名聲。

而這其中女子的選擇是什麼,並不重要。

甚至天下人的想法如何也不重要,因為皇帝最終看中的還是士人階級,能夠直接影響他的權利名聲的那一部分人的看法,百姓對他們來說隻是搭頭——至少對大多數皇帝而言。

她應為康熙對瑞初的偏愛而歡喜,可實際上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心裡隻有一股悲哀。

她對處理這種情緒其實很有經驗,向生的欲望可以讓她快速消化掉所有不良情緒,她隻是有些想家,所以不想與人說話,隻想安安靜靜地坐一會。

廿二是先後的忌辰,敏若向康熙請旨借機出去溜達一圈,法喀隨行護衛,康熙本也打算同行,卻被文華殿修建成、祭聖賢先師的事情絆住了腳,隻能交代法喀小心護送。

然後在敏若臨動身前一天快樂地來到永壽宮抱走了瑞初。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康熙帶瑞初,敏若自己帶安兒,一人一個孩子帶,很公平。

……其實敏若是打算自己出門清靜清靜的,安兒現在小嘴實在是太能叭叭了,過了一個年,他話說得愈發得溜了。

敏若有時都忍不住懷疑自己小時候是不是也這麼能說,好容易鑽個機會空子出去溜達溜達,結果還因為各種原因不得不帶上了這隻小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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