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果然瞪大雙眼僵立在原地不知怎樣是好,安兒更是手足無措,伸出小手又知道敏若愛乾淨,連忙把手在衣袖上胡亂抹了兩下,才輕輕抬手給敏若擦拭眼淚,“額娘不哭,額娘不哭,安兒絕不會叫人欺負額娘和妹妹的!安兒是小巴圖魯!”
九阿哥跟著把胸脯拍得咣咣作響,“小巴圖魯!”
敏若被九阿哥的動作弄得心裡好笑得很,麵上也破涕為笑,胡亂抹了把自己的眼淚,給兩個孩子擦臉上的灰,“都是小巴圖魯,都是小巴圖魯。額娘叫人做點心餑餑給你們吃,毓娘娘叫小廚房給小九做小九最喜歡的紅豆蜜餅好不好?”
九阿哥忙不迭地點頭,眼睛鋥亮直冒光。
安兒抽抽鼻子,也給敏若擦臉,“額娘不哭了,安兒心疼。”
這小子,一張小甜嘴都是這些年為了在敏若的雞毛撣子下逃生練下來的,此時卻哄得敏若心裡熱乎乎的。
康熙又拍了拍敏若的肩,“好了,你看孩子們都哄你呢。說說吧——你先說。”
他指了一個臉熟的小太監,是跟著小阿哥們進來的,低著腰就沒敢抬起來過,康喜認得是慈寧宮裡的人。
康熙話音剛落,小太監身子一軟,抖如篩糠,隻敢不斷磕頭,“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看他這反應,就知道博爾濟吉特氏的小公子們話恐怕說得隻有比安兒轉述的更難聽的。
畢竟安兒還小,言語理解能力有限,有些話他是聽不懂的——其實那幾個孩子也未必聽得懂,隻是將自己阿布額吉所語拿來說,還得裝作自己明白得很的樣子,以顯擺自己。
這是小孩子的天性,卻將被太皇太後安排給他們的小太監嚇得心尖直顫,這會一個字都不敢開口轉述給康熙。
康熙目光冰冷地看他一眼,目光直接從四個小孩身上掠過,落到後頭的常媽媽身上:“你是跟著阿哥的人,你說!”
常媽媽跪著磕了個頭,也是咬著牙,將跟在安兒身後、聽到的那些話原模原樣地學了一番,敏若知道她的蒙語頗好,甚至其中有些一看就是孩子模仿大人的腔調她都給學了出來,敏若這些年在蒙語上也不是毫無長進,日日與阿娜日她們相處,常媽媽學的一部分俚語土話她不是聽不懂。
就是聽懂了,臉色才愈發難看,陰陰沉沉麵籠寒霜,轉頭看康熙也是如此,陰沉得好像能滴出水來,看幾個小孩的眼神也愈發冷厲。
那些說瑞初凶悍、醜陋、大了除了他們肯定無人敢娶、還不如帳中的女奴好、生出的孩子若是體質不好那她還不如牛馬頂用的言論……叫人聽了真是恨不得扒了這幾個小崽子的褲子朝著屁股狠狠打過去,但用頭發絲想都知道這種話必不是孩子能說出來的。
“這就是你們卓禮克圖王府的教養!”康熙怒氣勃勃地將手中的茶碗狠狠摔在地上,正摔在那兩個中不溜的孩子中間,嚇得二小一陣瑟縮,另外兩個抱成一團也不敢言語。
他們兩個雖然沒主動說攻擊瑞初的話,但為了合群,能順利與另外這二人玩在一起,少不得也附和兩句,小的還懵懵懂懂的不知道這些,大的見康熙盛怒至極,忙緊緊抱住堂弟瑟縮在側。
還是敏若沉著臉道:“皇上,這樣話的不是小孩子能說出來的。”
康熙扭過頭看她,她目光灼灼地注視康熙,“瑞初才三歲,小小的一團,她究竟是招惹到誰了,竟至人如此以言語攻訐她的地步!或者您賜妾帶安兒和瑞初去廟裡修行啊,瑞初出了家,便可以絕了那些人的心、也不必受這等……汙言穢語的攻擊了。”
她說話前,已緩緩起身跪在地上,拉著康熙的衣擺哀哀哭著,說到最後,提及“汙言穢語”四字,隱有咬牙切齒之意。
康熙見她如此,心中又怎會好受,忙伸手去扶她,“不是瑞初的錯!是那群眼皮子淺的小人,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覬覦咱們瑞初的福壽!”
敏若的話可以說是在紮他的心,若不是因為他的猶豫不定,不是他的搖擺遲疑,這幾個孩子本沒有入宮的機會,瑞初也不會遭受這樣的言語攻訐。
安兒見敏若跪著哭了,更是怕得不成樣子,“嗷”一嗓子也哭出來,抱住敏若的腿道:“額娘!額娘!安兒保護您和妹妹!您彆哭!彆哭!”
娘倆抱在一處,敏若不出聲地抽泣著,渾身都在顫抖,安兒心裡發慌,哭的聲音更大,九阿哥氣得撲過去又要和那幾個孩子打:“你們壞人!都是壞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欺負人!汗阿瑪他們欺負人!”
康熙因敏若無聲抽泣渾身顫抖的模樣,心裡本就不好受,又見娘倆抱著哭作一團,好似悲痛無依的模樣,叫他也恨不得悲從中來,此時聽九阿哥此語,喝了他一聲:“胤禟!”又噎住半晌說不出什麼來,隻命人:“送他回去!”
九阿哥哪裡肯,當即就要在地上打滾。
這邊戰況正激烈著,冬葵進來回:“慈寧宮的壽喜公公來了。”
壽喜是慈寧宮的首領太監,太皇太後自先帝年間就用著的心腹太監,平日裡在康熙麵前也頗有臉麵,從沒吃過康熙的臉色排揎。然此時聽說他來,康熙的麵色一瞬間卻更難看了。
等敏若再打量他麵色的時候,他的神情似乎已經恢複了平靜,傾過身來扶敏若:“你鎮定些,安兒才有主心骨,朕去一會,你哄哄安兒……和這小子,叫瑞初不要害怕,朕稍去便回,繼續給她過生辰。”
演戲嘛,激烈處也要適當有緩衝的,敏若這塊的激昂戲碼已是唱得差不多了,她慢慢止住抽泣,順著康熙的力道起身,低低應了聲“是”。
康熙見她似是定住了神,才一屁股坐下,冷聲吩咐:“傳他進來。”
壽喜入了內殿,向康熙請了安,笑道:“老祖宗說聽這邊好大的動靜,叫幾位小哥來給七公主祝個生辰,怎麼還不回去?遣奴才來看看。”
“朕正要帶他們回去,給老祖宗請安呢。”康熙站起身來,命趙昌道:“還不扶四位小阿哥起身。”
他麵色平常看不出喜怒來,卻正叫來前聽了兩耳朵的壽喜心驚,四個孩子垂著頭,不敢多言,也不敢多做什麼,低著頭順著太監們的力道起身,最大的那個拉緊了小弟弟的手,抿緊唇,怕卻一直擋在弟弟身前沒有退。
另外兩個見了壽喜如同見了救星一般,卻又被康熙嚇得不敢多言,起身時腿還微微發抖,趙昌與梁九功親自扣住他們兩個,手上力道和捏的位置都很有分寸,叫他們倆個站不直也低不下去,隻能半弓著身子。
梁九功看著兩個小孩,心中也有幾分厭惡:這小孩子不學好,還敢來惦記他們公主了。就是今兒沒挨十阿哥和九阿哥的一頓打,還以為那些話皇上不會知道嗎?
康熙起身離去前,敏若忽然喚住了他,顫顫一聲“爺”,康熙回頭來看她,安撫般地握了握她的手,“沒事兒了。”
他瞥了一眼幾個孩子,“朕知道主次,教他們說瑞初閒話的人,朕絕不輕饒。”
敏若輕輕點了點頭,鬆開扯著康熙衣袖的手退身兩步,恭敬地蹲身下去行了大禮,出口的話還帶著顫音,“妾相信皇上。”
康熙出門,敏若這個姿勢還維持了一會,蘭芳蘭杜來扶她的時候她方才順著力道起身,心裡覺著自己這一番念唱作打,絕對是優+的等級。
安兒明顯是被她剛才哭的樣子嚇壞了,康熙一走就一下撲進她懷裡,敏若忙緊緊抱住兒子,在他耳邊不斷道:“安兒今日做得很好,安兒也是小男子漢了,額娘很高興——九阿哥也做得好。”
她展臂將九阿哥一起也抱進了懷裡,蘭杜微微側頭,菱枝帶人捧著熱水、安兒的衣物進來,敏若比了比九阿哥的身量,安兒的衣服他是穿得下的。
她親自挽袖擰了巾帕來給二人擦臉擦手,並脫下二人的衣服檢查了一下他們身上,確定沒有很嚴重的傷痕才鬆了口氣,教育道:“你們保護妹妹的心是好的,但你們也要學會保護自己,他們人那麼多,安兒你可以記下他們說的話,回來找汗阿瑪和額娘啊!”
“宣娘娘家的那兩個並沒怎麼打架!我見他們沒罵,隻有那個大的附和兩句,便沒有怎麼動手,還沒挨兩下,那個大的就帶著小的就地滾了起來,所以才一身塵灰!”安兒並不能記住那兩家都是什麼王府,隻能簡單粗暴地將達爾罕王府出身的兩個孩子劃給阿娜日,這種算法倒是也沒錯。
安兒揚著頭輕哼一聲,說:“至於另外兩個,他們兩個根本不算什麼!舅舅說了,我是大清未來的巴圖魯,要從小學會保護額娘和妹妹!”
敏若聽了不知是哭是笑,輕輕點點兒子的額頭,“安兒現在還小,還不是巴圖魯呢,是額娘的寶貝。你受傷了,額娘也心疼的。還有小九,你看你這下巴上青了這樣一塊,你額娘得多心疼啊?”
安兒揮揮手,頗有大將之風:“等我入了學,學了布庫,以後打架就不會受傷了!九哥那才不是被打的呢,他根本沒能擠進去打上兩拳,就左腳踩右腳摔在地上了!他下巴上那是在地下磕的!”
“誒唷,快讓毓娘娘看看你的牙——”九阿哥聽了安兒的話,剛剛癟癟嘴,就被敏若給打斷了,乖巧地張嘴讓敏若查看他的牙齒,那邊瑞初不知何時過來了,小臉比炕沿沒高多少,扁著嘴,眼裡有一泡眼淚:“瑞初自己打!哥哥不要疼!”
她不知道受傷的概念,在她的世界裡,她隻知道這會安兒和九阿哥一定很疼,她掐著腰,因為哥哥們的疼而不複方才淡定啃手指的模樣,氣鼓鼓地道:“瑞初大了打!鞭子抽!玉玉砸!阿瑪說,瑞初有多多玉玉,都砸!”
“愛新覺羅·嘉會!”敏若看著站在外間張大嘴巴的宜妃和恬雅,隻覺眉心直抽抽——康熙到底教了她閨女一堆什麼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