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1 / 2)

此時已近黃昏,如果使團一早出發,康熙必定會命人快馬追上他們告知此事,然後為保穩妥,這場談判會就此取消,另擇時間地點。

為保穩妥是指沒有人願意在皇帝心裡留下冒進的印象,在京中尚且能到禦前一辯,臣子在外,就隻能極力揣摩聖心,做出最穩妥的決定,同時也失去了說動康熙的機會。

其實康熙不是保守派,甚至在很多方麵他的行為都頗為激進,從鼇拜到藩,他賭對了一次又一次,敏若在猜測他這一回會如何選擇。

事發突然,她並沒有機會提前知道法喀的想法,但憑對法喀的了解,她多少也能推測出一些。

法喀不會看不出噶爾丹野心勃勃,大清和準噶爾部總有一戰,這一次談判如果不進行下去,再擇機會,恐怕屆時為了儘快解決紛爭保證能夠全心對付準噶爾,在領土問題上,大清便不能保持如今的強硬態度。

同理,康熙也不會看不到。

未雨綢繆,是作為國家給掌舵者的必修課。

敏若閉了閉眼,蘭杜輕聲道:“園子門快落鎖了,清溪書屋還是沒有動靜。”

“恐怕一時半刻是不會有結果了。”敏若偏頭吩咐道:“叫烏希哈預備些吃食,若法喀今晚不走了,便讓冬葵給他送去。備冰鎮的冰糖蓮子羹,蓮芯扔進去同煮。”

蘭杜應了是,依敏若的吩咐下去安排。

蓮子湯是備給康熙下火的,入了夏天氣熱白日長,敏若習慣晚上酉初刻吃一頓晚點,今日想了想,叫人預備的冷淘涼麵。

她與安兒、瑞初吃過一頓,娘仨在庭間坐著用消食茶。

消食茶內有山楂、烏梅這等生津解膩的食材,也有甘草、陳皮等健脾養胃滋陰潤肺之藥,敏若自安兒出生後的許多年裡一直都是用最簡單的消食湯,就今年因瑞初也大些了,許多藥品吃食不再是禁忌,花樣才逐漸多了起來。

這間小小的庭院外還有重重庇護,外間的風雨暫時吹不到這裡來。喀爾喀部並未歸順尋求大清的庇佑,至少在他部依附大清之前,大清與準噶爾兩方是不會發生明麵衝突的。

哪怕有遠見之人已經預料到了以噶爾丹的野心,準噶爾部與大清之間必有一戰,朝中還是有更多的臣子覺得準噶爾部必然不敢觸怒□□、不足為懼。

敏若垂眸,目光晦澀不明,瑞初小小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額娘,出事了嗎?”

瑞初的話說得越來越溜,隻是一般時候都懶得多說幾個字,非必要言語能精簡就精簡。這會難得這樣問,敏若就知道她是很正經地在問自己。

她執著團扇輕輕搖著,側頭問瑞初:“何以見得呢?”

“阿瑪,沒來。”瑞初認真地道。

今日本來是說好了,康熙帶著法喀過來、他們一起用膳的日子。

瑞初的記性一向很好,何況那是康熙前天才說的話,她能記住並不令人驚訝。

但她能因為康熙沒來而從中做推斷,無論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否正確,都證明瑞初的邏輯思維發展得很快。

何況她這結論做得也不算錯。

敏若不知道她是不是養了個小天才,這世上幼時聰明靈慧的孩子太多,她怕瑞初最終成了傷仲永,也怕瑞初因為被捧得太高而遭受更多的明槍暗箭,所以並未特彆宣揚此事,隻是一如對安兒一般,耐心細致地引導教育。

安兒如瑞初這麼大的時候,她從沒因為安兒是個孩子而含混糊弄過他的任何問題——哪怕有時她被安兒的問題弄得頭都快炸了,卻還是會極力給安兒解釋、引導安兒。

對比安兒乖巧許多、屬實令她省心不少、提出的都是正當問題而沒有大鵝為什麼一邊吃一邊拉屎、豬為什麼不能幫他打架這種令人吐血的問題的瑞初(此處拉踩安兒),她當然更不可能糊弄過去。

她笑看了女兒一眼,溫聲道:“阿瑪是碰到了一點問題,不過瑞初可以放心,並不是出什麼大事了,你阿瑪他們如今商量解決的方法呢。等他忙完了,自然就來陪瑞初了,瑞初不要著急,額娘陪瑞初一起等,好不好?”

“不用等了——”康熙從垂花門穿過來,身後的宮人除了趙昌和梁九功都留在外院。

他大步進內,直接抱起了瑞初。院子裡置了風輪,涼棚下又有冰盆,近些便覺涼氣襲來,伴著一股幽幽暗香,是風輪旁茉莉的清香。

——無論到哪裡,把自己所處的地方變成宜居環境是敏若輩子練就的本領。

他眉間的燥意因此一掃而空,抱著瑞初在敏若身邊坐下,道:“確實有些事情,所以你舅舅今日不能同你一起用晚膳了。不過沒關係,日後還會有機會的。”

敏若聽他這麼說,就知道他和法喀八成是又穿上一條褲子了。

敏若端了涼茶與他,柔聲問道:“晚點用的冷淘涼麵,您可用過了?若是沒用過,我叫她們再煮些麵來。”

康熙點點頭:“煮些來吧。”

用過晚點,宮人才用小茶盤奉了蓋盅上來,蓋盅內盛著冰鎮過的冰糖蓮子羹,湯羹中幾抹濃綠的顏色格外醒目,康熙痛快地飲了一盅,才覺著腹內的火氣也被澆滅了,低頭一看,道:“怪不得有點苦味,蓮子心怎麼還放進來了?”

“料您今日為政務憂心,恐心火燥熱難平,特地放了乾蓮子心進去同煮。其實蓮子心燉在蓮子羹裡,雖有些微微的苦澀,卻更有清新之氣,夏日飲用更利心脾。——皇上用了這盞羹,可彆再生氣了。才剛您進來時候那眉頭蹙的,安兒都要被您嚇著了。”敏若嗔怪道。

康熙的心火下來了,聽她這麼說倒是也沒惱,隻指著安兒嗤笑道:“這小子打小天不怕地不怕的,還能被朕嚇著?”

“當然不——”安兒“悄咪咪”轉頭看向敏若,遲疑道:“我……被嚇著了嗎?”

敏若滿臉的哭笑不得,提起一指點點的額頭,好笑道:“得了,你沒被嚇著,是額娘被嚇著,嫌丟臉拿你做借口,行了吧?”

時候不早,安兒應該回阿哥所去了,敏若吩咐人將蓮子湯端幾碗來,道:“回去後與你四哥、五哥他們喝。”

康熙揚揚眉,敏若笑著轉過頭來對他道:“可真是得感謝四阿哥和五阿哥,自打小九和安兒入了學,多虧他們兩個督促著讀書學習,不然這兩個小子不定野成什麼樣了!”

“有你這麼個額娘,安兒還能怎麼野?連蓁蓁那個性子,都被你收服了,乖乖學習識字,安兒這小孫猴,還能跳出你的手掌心去?你無非是懶,不願意費心思罷了,老四把你的活計攬了過去,拘著安兒讀書上進,你瞧你笑的!”康熙又看了眼安兒,“你四哥的功課確實好,讀書也上進,你得跟著他好生學——騎射弓馬可不能看你四哥,得看你大哥和你哥、五哥,知道嗎?”

安兒嘟囔道:“四哥能拉那——麼大的弓,多厲害呀!但大哥、哥和五哥確實厲害,他們的弓我都握不住!”

“你還小呢,大了就能握住了。”敏若笑著摸了摸兒子的頭,“你四哥也厲害!你的這些哥哥們都是好的,你就隻管跟著哥哥們學吧。”

作為大清雞娃教育開創者,康熙確實是培養出了一水的出色兒子,他的孫子、曾孫們就都沒有他這樣的運氣了。除了天資外,或許也有階級眼界的局限性,外麵的世界在變、人在變,大清卻一成不變地在原地踏步,統治階級的眼界決定了王朝的慘淡收場。

敏若又囑咐人裝上兩碟點心,康熙見她如此安排,好笑道:“阿哥所還能餓著了他們。”

“點心局做的和我宮裡的能一樣嗎?”敏若正色道:“一則這是孩子自幼吃慣的,是我這個做額娘的心意;二則將他喜歡的點心帶去給他哥哥們分,那是誠意!四阿哥和五阿哥能帶著他學習,我心裡真是感激不儘,一點點心怎麼了?小四打小也沒少吃我這點心!”

“得,總是你是有理的。”康熙擺擺手,等安兒走了,才道:“你今兒個去瞧布爾和了?她瞧著可好些?朕今兒還沒來得及去看看她。”

沒來得及去看皇貴妃便過來了,說明他確實是被法喀說動、說服了,倆人的立場完全一致,可能還一起被其他人唱了反調——火氣大概也是從那裡來的。

能讓康熙惱成那樣的,一般官員肯定做不到。

那會是誰呢?

敏若想到一個人,索額圖。索額圖自認與她、法喀是有舊怨的,在康熙沒有明確表態的情況下,極力反駁法喀、與法喀打對台戲,是非常容易發生的事。

而康熙一貫喜歡放線釣魚,大概也沒有直接表態,而是在聽臣子們的意見。索額圖自認為是在反駁法喀,其實又何嘗不是在康熙心裡那把火上澆油。

敏若心裡盤算著這些亂七八糟的,麵上卻笑著道:“許是園子裡的風景好,又或是比在宮裡時候鬆快,皇貴妃的精神瞧著是好些了。再有親妹子陪著、哄著她,心情更是舒暢了。四格格做的幾樣餑餑,我吃著倒有些舊味道;還聽了五格格的琴,彈得是真不錯,鄉間小調也彆有幽韻。”

康熙明顯鬆了口氣,“太醫說了,她的心情若能好些,身子見好得便快。”

“出了宮,見的人少了、煩心事也少了,心情自然會鬆快的。”敏若起身給他添茶,道:“我瞧著呀,見不到佟夫人,皇貴妃就不鬨心!撇開那些宮務,安安心心地靜養著,她那心一鬆,身子自然也鬆快了。”

敏若邊說邊撇嘴,康熙有些無奈,“你這話傳出去,人家以為你對佟家的女眷有什麼意見呢。”

“我就是有意見!回回見我拉著一張臉好像我欠她萬五千兩銀子似的,我看她連她幾個女兒半分都趕不上!佟家的格格倒是個個都好,也不知這是什麼風水,好姑娘都由她家生出來了,偏媳婦娶成這樣。今兒我一到皇貴妃那,見茉雅奇穿著一身水綠衣裳,出挑得喲——隻恨我生的是個女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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