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可疑地停頓了一下,頃刻兩聲,道:“不是羅刹國的皮貨,是咱們北邊老家的皮貨,品質不錯,姐姐不喜歡,就給公主穿吧。有兩顆品質極好的紅寶石,瞧著殷紅殷紅的,您與海藿娜一人一顆。”
敏若輕笑了一聲——這小子那句老家的皮貨補的,明顯是把羅刹國拿四十張貂皮收買傳教士的事記在心裡了。
若不是知道其間的內情,還得覺得他這句話怪彆扭的。
“老家的皮貨好天下聞名,羅刹國的也未必能趕上,我還能因為你出去一趟給我帶的不是羅刹國的皮貨、是老家的皮貨怪你嗎?”敏若道:“東西我收下了,你休沐在家就彆出去野了,好好陪陪海藿娜。那年額娘病,你不在家,海藿娜一人操持著家裡家外;今年尹德要成婚了,你也不在家,還是海藿娜一人忙活著,虧得你這媳婦娶得早,若是現在娶,恐怕都沒人看得上你!”
法喀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海藿娜看得上我就夠了。”
敏若白他一眼,但海藿娜他倆的感情確實一直都很好,法喀一直未納妾,他幾次離家一走好幾個月,海藿娜操持家裡家外人情往來也從無抱怨,少年夫妻至今感情不變,是件很難得的事情,無論是從時下的世情還是後世的眼光來看。
兩個人都要足夠好,要足夠信賴對方。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堅韌又最脆弱的東西,可能說錯的一句話就會成為壓垮一段感情的最後一塊石頭,又可能因為一陣輕輕的雨,又在枯萎之地催生起新芽來。
無論作為姐姐,還是作為朋友,她都希望法喀與海藿娜能這樣好一輩子。
她願意為他們遮風擋雨,但如今法喀且不必說,海藿娜也成長得不會在意人的閒言碎語與眼光,似乎不用她擔心什麼了。
法喀在永壽宮待到宮門落鑰前,臨走前,他對敏若道:“我與海藿娜打算要個孩子了,無論男女,到時候由姐姐給他取個名字好嗎?”
敏若遲疑了一下,笑了,“我取漢名,你們取滿名吧。你讀的那兩卷半的書,我還真不敢叫你給孩子取漢名。”
法喀很光棍地道:“我就這樣了,您若想咱們家出個才學深厚之人,就等著您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吧。”
敏若直送他到永壽門外,目送著他跟著小太監走遠,才轉過身來,吩咐:“法喀送來的那顆顏色最好的紅寶石,就嵌在我新做的那支鈿口上吧。”
人說中老年之後最大的樂趣就是炫兒子,她兒子還沒到歲數,先炫炫弟弟不過分吧?
蘭杜笑盈盈地應了。
喀爾喀被準噶爾部攻破的消息傳回京裡的時候,京師的天氣已有些冷了,敏若從庫房裡翻揀出一塊薄絨料來,打算給安兒做一雙上下學路上能戴的手套、再加一頂帽子。
瑞初同樣是一頂帽子,要帶著耳包的,帽身用柔軟的緞子做表,細棉布做裡子,裝上輕軟的棉花,帽子前沿做成類似臥兔兒的款式,縫上風毛,敏若光是畫圖的時候對著女兒的小臉一比,就知道戴上之後定是如雪中小兔子成精一般的白淨精靈,清冷可愛。
阿娜日看她那圖紙眼饞得很,決定也做一個自己戴。自太皇太後駕崩之後,太後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她貼身侍奉著,到了秋日,太後的身子轉好,她才算得了閒,能來敏若這邊逛逛。
她的針線活其實一般,不過這東西也沒什麼技術含量,隻需“細心”、“耐心”四字而已,敏若裡裡外外給阿娜日畫好分解的圖紙,又拿著自己裁好的布給她演示一番,阿娜日就信心滿滿地上路了。
消息乍傳來是冬葵進來通報的,雖然後宮不得乾政,但前朝的大消息嬪妃們多少也都需要注意著前朝的大事,以免在不知道的時候觸了皇帝的眉頭,這種明麵上的事敏若這一般都是冬葵辦的。
他進來打了個千,將喀爾喀部被攻破的事情說了,並道:“回皇上召見了安秦王、裕親王、恭親王、咱們公爺還有幾位掌兵的老大人、幾位大學士、戶部兵部幾位尚書,現在乾清宮議事呢。”
敏若手裡頭針線一頓,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喀爾喀乾不過噶爾丹,抱地主老財家大腿尋求庇佑那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何況敏若對這一部分的清史多少有些印象,知道大清與噶爾丹第一次打仗明麵上就是因此開戰的。
隻是……看了眼阿娜日,她道:“怎麼了?”
從前也沒聽說達爾罕王府和喀爾喀部有什麼交情啊。
阿娜日歎了口氣,有些唏噓,道:“喀爾喀部被攻破,又內附大清,恐怕咱們與噶爾丹遲早要有一戰了。”
她比量著手裡的針線,忽然覺得怎麼縫都不好了,將東西放下,聲音有些低沉,“戰火一起,又不知多少好兒郎要命喪戰場,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你總說這世間紛爭多是因人心不平而起,可這人心為何就要不平呢?”
敏若一時啞然,良久方道:“國土、資源、金銀、牛羊……”
前朝時蒙古作為關外的遊牧民族頻繁入侵中原,大筆進軍公然開戰者有,更多的卻是小股騎兵部隊的騷擾,來兵並不是為了宣戰、挑戰中原,而是為了搶奪資源,搶奪牛羊、金銀、武器甚至婦女。
阿娜日與其說是問她人心之不平,不如說是在問自己。
她早就知道戰爭的由來的答案,又太過於清楚戰爭的代價。心裡的千言萬語無人能夠傾訴,隻能這樣看似不著邊際地與敏若提起。
她又將針線拿回了手裡,低著頭默不作聲半晌,才低低道:“我討厭戰爭。”
“誰不討厭呢?”這世上誰不愛和平、誰不厭惡戰爭?
敏若覺得她大概是做不成什麼大事、做不成所謂“英豪”。
人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應將生死置之度外。她倒是能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再活一輩子,抱著的想法就是活著是賺的、死了就算不賺不虧,可她始終無法做到漠視生命的消逝。
她厭煩自己的眼前死人。在有些“野心家”,所謂“成大事者”看來,這也算是懦弱吧。
大清與準噶爾之間必有一戰,但卻不在眼前,至少康熙不著急,他能沉下心來加強武備、鍛煉兵士、籌造鳥銃火炮,他知道這一局,賭的就是誰更有耐心。
誰先出手,便失去了所謂的“大義”。
他甚至開始籌備第二次南巡,打算再刷一刷文人聲望、穩固一下南地民心,免得北邊開戰時南邊再生亂。
這回他想帶上敏若與瑞初,按照敏若的死宅個性,本來是不應該答應的。不過想到安兒大了,也該出去見見世麵,免得隻見紫禁城的一畝三分地,以為天下就是這麼大。
少時走過的路廣了,眼睛最好也不要隻拘泥於這小小的都城。
她若不去,康熙帶上安兒的麵也小,便是帶上了,她也不放心將兒子就那麼交出去,思忖再三,又問了竇春庭確認瑞初可以經得住從北到南的一路奔波,才應下康熙。
然而跟著康熙出了京,她才意識到自己上了賊船了——皇貴妃沒去,她跟著去了,那召見命婦、當地名望家族婦人拜見那些麻煩事不都得她來嗎?
現在回紫禁城把德妃她們薅上一個還來得及嗎?上了康熙的賊船的敏若在窗邊憤憤咬了一天手帕磨牙,兩個崽倒是適應良好。
法喀領了康熙安排的差事,往京畿練兵去,出京時海藿娜已有了兩個來月的身孕,法喀明顯更想在家陪媳婦而不是出差乾活。
一想到被迫營業的不隻是她一個,敏若莫名地舒心了一點。
本來嘛,到底也當了幾年親姐弟,敏若還是替法喀稍微爭取了一下,最終得知康熙本就隻打算安排法喀出去練兩個月的兵——而她需要跟著康熙出去在外逛蕩至少五個月!一下什麼心軟憐惜同情都沒了。
人就怕比。
法喀出差,沒什麼可委屈的,他姐都得出差!
敏若隻怕委屈了海藿娜,她懷著身孕,法喀還不在身邊,思來想去,離京前敏若將趙嬤嬤安排到了海藿娜身邊,一來海藿娜是頭胎、她額娘身子又不好,怕不能照顧她,海藿娜身邊沒個靠譜的女性長輩看顧著,怕她心有不安,趙嬤嬤照顧了她兩胎,經驗豐富,去了好歹能叫海藿娜安心一些;二來也能替海藿娜鎮住族中一些魑魅魍魎。
她這個貴妃、法喀這個果毅公,如今算是鈕祜祿氏的兩塊鎮族招牌了。法喀不在家,或有人敢到海藿娜去鬨事撒潑,但加上一個永壽宮出去的掌事嬤嬤,可就未必有人敢了。
再加上各種明麵上擺出去的補品賞賜,算是將貴妃對果毅公夫人這一胎的看重宣揚得京師人儘皆知,她就不信了還敢有人去果毅公府鬨事、哭訴打擾海藿娜養胎。
海藿娜身為大婦,從前確實處理過不少族中事,這家的少年失學、那家格格眼看要出門了家裡沒有嫁妝錢、誰家寡婦小子日子難過的,但今時不同以往,海藿娜有孕,法喀不能陪著她已經夠委屈的了,敏若不能把法喀留在京裡陪她,也絕不容有人打擾海藿娜養胎、壞她心情!
上路第二日,敏若整理好與厭學心理並稱兩大絕症的厭班心理,不再畫圈圈詛咒康熙,試圖欣賞沿途的自然美景,放鬆身心、享受旅途生活。
媽的我的橡膠樹怎麼還不來?!實在不行橡膠草也行……怎麼提煉橡膠做車軲轆來著?!hsy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