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與胤禛順利“和解”,不過看安兒嚴肅地板著包子臉的小樣子,這兄弟仨的事情應該還沒結束。
但那都和敏若沒關係了,讓他們回阿哥所裡自己解決吧。
烏希哈備的什錦鍋子湯底鮮香濃鬱,涮的菜色雖然都是素食,卻也預備得花樣百出,哪怕比平日少了些紅肉、肉丸,這一頓鍋子吃得也不單調。
還有澆了紅糖汁的藕粉丸子、冰冰涼涼的山楂雪梨飲、入口清甜順滑的紅豆沙、滋味鹹香外皮酥脆內裡柔嫩的藕丸子……
總歸是林林總總布置了一桌子吃食。在座的都是很習慣在敏若這吃飯的,倒也沒有拘束,恬雅打發人回去和宜妃說了一聲,便帶著胤禟留下蹭了一頓飯,還很不見外地開口討要藕丸子的製法。
敏若想了想,道:“這丸子的材料倒是都易得,主料是藕,佐了荸薺和豆腐,所以滋味清新口感柔嫩,調味的作料我回頭叫烏希哈寫出來,明兒個你帶去吧。”
恬雅笑嘻嘻地道謝,又道:“總是在您這連吃帶拿,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敏若白她一眼,“知道不好意思下次這種事情少乾……豆腐可以吃得了,快撈!”
總歸這一頓飯是吃得舒適放鬆,在自己的主場上,一般人輕易影響不到敏若的情緒,甭管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對敏若來說再沒有比吃飯更大的事。
說是晚膳,其實用完了外頭還是朗朗白日。這會正是冬日一天中最暖和的那段時間,敏若沒多留人,叫人將幾樣小食裝了一盒讓恬雅給她額娘和那個今天還算給力的姨母帶回去,又命冬葵帶人送安兒和胤禛回阿哥所。
論理今兒難得有一日空檔,安兒怎麼都會留在永壽宮和額娘妹妹親近親近,但今日他回去還有事要做,聽敏若這樣吩咐,繃著小臉行禮告退,胤禟見狀心裡訕訕,悄悄扯恬雅的袖子。
他們私底下什麼眉眼官司敏若一概不管,把孩子們都打發走了,趁著這會天氣暖和,黛瀾也回去了。敏若帶著瑞初撤離還帶著用膳留下的味道的前殿,回到後殿中,暖閣裡的炕已經燒得熱烘烘的了。
這會已經到了瑞初午睡的時間,她跟著敏若上了炕,輕車熟路地往敏若懷裡一鑽,臉頰蹭了蹭敏若的衣服,低聲喚她。
敏若輕撫著女兒柔順的頭發,笑著問:“怎麼了?”
“您覺得哥哥能平衡好四哥和九哥的關係嗎?”瑞初輕聲問。
敏若想了想,道:“能的。你哥哥是大智若愚,彆看他平日好像懵懵懂懂的模樣,真遇到事了,心裡比誰都清明。”
瑞初仰起小臉看她,“我也覺得哥哥能!”
敏若見她精神振奮的樣子就知道她是沒困,往身後的憑幾上倚了倚,一麵取絨毯來搭在自己腿上、瑞初的身上,一麵隨口問:“你覺得今日之事,你四哥吃虧多,還是你九哥吃虧多?”
瑞初不假思索:“四哥。”
“哦?”敏若揚了揚眉,“何出此言呢?你九哥可是連辮子都被你四哥給剪了。”
瑞初搖搖頭,道:“九哥不在意辮子,隻是氣四哥這樣反擊他、讓他丟臉了而已。四哥很看重來福,來福丟了毛,四哥比九哥短了一截辮子還要在意。四哥在意得比九哥多,生氣傷心都比九哥多,自然是四哥吃虧了。而且……”
她抿著嘴皺起小眉頭,敏若笑著伸手去撫,柔聲道:“才多大啊,就想眉心生出皺紋嗎?快鬆一鬆。”
“而且汗阿瑪一開始都並沒想起來福是佟佳娘娘養的狗。”瑞初認真地望著敏若,“汗阿瑪是已經忘記佟佳娘娘了嗎?”
敏若愣了一下,看著瑞初清透的眼眸。
她眼中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悲哀、憐憫都沒有,乾乾淨淨得好像那夜大雪之後,次日清晨的天。
淡藍清透的一片,不見一絲雲彩陰霾,乾乾淨淨,好像什麼都沒有。
但細細地,又似乎已映照了這世間的萬水千山。
敏若思忖了良久,緩聲答道:“不,你汗阿瑪沒有忘了你佟佳娘娘,相反,他很想念你佟佳娘娘。但對他而言,逝者已矣,終究是過去了。他一直都在往前走,背後的風景,逐漸就不會記得那樣深切了……他還是念著你佟佳娘娘的,不然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如此輕易了結。”
瑞初似乎點了點頭,倚在她懷裡,低聲喃喃道:“可我有些想佟佳娘娘了,往前走和懷念過去本是不衝突的不是嗎?”
敏若被她問得一頓,半晌,低低歎了口氣,溫柔地輕撫她的額發,輕聲道:“人這一生啊,要見的風景太多,可心裡的地方是有限的。有些事情注定是記不了一輩子的,或許是在主人看來不大緊要,或許是從一開始就沒在意過。便是在意的東西,也總有忘卻的一日,等你大些、再大些,便明白了。”
所以縱然她對家人的懷念濃厚不散,卻也想不起,母親的眉眼是什麼樣子的了。
年頭太長、時間太久,歲月是最無情的東西。
不過康熙這宗事怕是怪不到時間頭上,隻說明他不在意而已。
作為帝王,作為天下之主,他每日惦念的事情太多,不知不覺間,就會把有些東西從他的心裡擠出去。布爾和還住在他心裡,但除了布爾和之外,舊日景仁宮的一草一木、貓貓狗狗,隨著布爾和生命的消逝,也會很快消失在康熙的記憶裡。
他有情,又無情。
敏若親了親女兒的額頭,低聲道:“睡吧。”
再晚些,她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但沒關係,現在,她隻想與女兒在冬日還算溫暖的午後,長長地睡一覺。
醒來之後陽光還好,天氣也還好。她的餘生,還有許多這樣溫暖平靜的時光在等待著她,她會懷揣著對親人的思念,過好餘生的每一日。
對白撿來的生命、與前世相比已稱得上十分安穩的生活,她珍視無比。
哪怕再懷念從前,生命與眼下,也都是要珍惜的。
冬日的暖陽透過一層窗照在敏若的臉上,從蘭杜的角度看,好像是給她的麵龐蒙上了一層金紗,有一種複雜而玄妙的平和與神聖的交融。
敏若安穩地闔目,輕輕拍著女兒的脊背,殿內一片靜謐,連歲月也溫柔。
瑞初年歲小,嗜睡,今天睡得已經比往日晚了,這一覺的時間很長,足夠敏若小憩醒來,梳妝更衣,也足夠殿外的旭日斜落,天色擦黑。
“額娘——”瑞初迷迷瞪瞪地坐起來,揉著眼睛喊敏若,“您做什麼去?”
敏若已將一身裡裡外外襯衣、氅衣穿戴整齊,正站在明間往身上披鬥篷。聽到瑞初的聲音,敏若轉頭往殿裡看去,眉眼柔和些許,道:“去乾清宮一趟,半個時辰左右應該能回來。你若餓了,就先吃晚點,不必等額娘了。”
“噢。”瑞初乖乖巧巧地答應著,還是不大清醒,白淨的臉邊有被毯子印出的紅印。
看著女兒這小模樣,敏若一顆老母親心都要化了,恨不得把什麼康熙,什麼乾清宮都扔到九霄雲外去,隻想在家好好陪著自己閨女。
然而走還是得走,她匆匆進了暖閣裡,在瑞初的額頭上重重親了一口,“額娘的乖乖,等著,額娘很快回來。”
言罷,便轉身帶人離去。
瑞初托著小臉在炕上坐了一會醒覺,過了約麼有半炷香的時間,她慢吞吞地抻了抻身子,側頭喊自己的宮女成柳,“幫我把上午沒讀完的那本書拿來吧。”
“是。”成柳應了聲,又點了兩盞燈來,將暖閣裡照得亮亮的,通明如白晝。
敏若今天在乾清宮裡的行為有一點的出格,雖然憑借這麼多年相處打下來的底子,敏若確定康熙不會生她的氣。但一是為了契合人設,二是為了加深人設並為日後的生活做保障,敏若還是得走這一趟。
按照她多年的經驗,這種情況前提下過去,不帶點東西說不過去。
所以敏若下午便叫烏希哈煲了一鍋粥,還有幾碟子小菜、一盅山楂雪梨飲,拿大提盒裝了兩盒,她帶著人和東西,慢吞吞地往乾清宮去。
乾清宮門口的侍衛不會攔她,進去了梁九功瞧見她的身影連忙迎上來,“貴主子來了,皇上在裡頭批奏折呢。”
“替我通傳一聲吧。皇上用過晚點了嗎?”敏若似是隨意一問,梁九功滿臉是笑地搖搖頭,過去給敏若通傳。
康熙也沒攔敏若,所以敏若一路順暢地進入了康熙處理政務的殿內,熟悉得好像回自己老家——其實她不常來乾清宮,但驕縱跋扈起來氣勢得端足。
“怎麼過來了?”康熙沒從奏章中抬起頭來,隨意揮了揮手示意敏若起身,隨口問。
敏若道:“料想皇上還沒用晚點,中午帶著孩子們吃了頓好的,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便想著也來犒勞犒勞您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