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不是被靜彤說服了,至少她自己勸著自己認下了。
其實靜彤此去噶爾丹,還真不會如錦嬪所想、宮中任人猜測得那般艱難危險。
康熙心裡的底線條件是大清騎兵壓境,千精兵作為侍衛,協同家小與靜彤同往準噶爾部,策妄阿拉布坦如果要娶公主,便要認下劃出大片土地為靜彤建造公主府、並為她的隨駕人員幾乎相當於建一座小城都的條件。
這無異於是在策妄阿拉布坦的心上割肉,可娶公主、暫時與大清修好換來休養生息、積攢底蘊的時間這件事,對策妄阿拉布坦又太有吸引力,所以無論與康熙怎麼扯皮,最終他還是會在討價還價之後接受。
他的心裡輕視女人,認為這一盤棋隻是他與康熙之間的博弈,認為真正的威脅在邊境的騎兵、在入境的侍衛當中,而嫁來的高貴公主隻是一尊花瓶擺設,將成為被他征服的戰利品。
這將會成為他這一生犯下的最致命的錯誤。
收到策妄阿拉布坦送來的還沾染著血腥的狼皮和打理乾淨的狼牙,靜彤坐在殿內,冷冷看了兩眼,輕哼一聲。
她的貼身宮女皺著眉道:“要不要將這狼皮扔出去?”
“扔出去做什麼?送去內務府,叫他們鞣製好了送回來。”靜彤呷了口茶水,想了想,道:“把繡房送來的香囊荷包翻一翻,找個粉粉嫩嫩、情意綿綿的出來。送去乾清宮,請去準噶爾部賜禮的車隊替我捎帶過去。千萬囑咐,是我親、手、縫、製、的!”
另一個貼身宮女短促地笑了一聲,便連忙閉緊嘴巴,按照靜彤的吩咐去找那粉粉嫩嫩、“情意綿綿”的荷包去。
靜彤的奶嬤嬤麵帶憂色地在一邊瞧著,皺著鼻子道:“這狼皮都臭了!恐怕鞣製出來也不大好。”
“示威呢。”靜彤饒有興味地揚眉笑,“可不得留著,頭一次有人送我如此……原滋原味的狼皮,丟了多可惜?我得永遠記住,這被人威脅的滋味。”
宮女在她的示意下揀起那枚狼牙,雙手捧過來,小心道:“這狼牙倒是打理得乾淨。”
“可惜了,茹毛飲血的玩意,牙洗得再乾淨,還是有股子腥味。”靜彤搖頭晃腦,似是惋惜,“這打了個棒子,給的甜棗可不大甜啊。”
最終一切如康熙所願,策妄阿拉布坦捏著鼻子接受了清天子隻派兵駐紮漠西蒙古邊境之外十裡處、公主隨嫁千侍衛的條件,開始在王庭附近圈地,在內務府和工部派遣過去的官員的指點下建造公主府與公主彆莊城苑。
身為法喀的親弟弟,憑借公子哥揚武揚威的氣質和多年辦差在禦史台罵天罵地的能力被康熙臨時點為內務府官員,又派去準噶爾部督造“公主府邸”的顏珠表示:在汗王麵前鼻孔朝天耀武揚威的快樂,一般人感受不到。
回京時,他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健壯了一圈。他媳婦淚眼盈盈地帶著兒女撲過去,一時不差,撞到一身的硬肌肉塊子,“誒唷”兩聲,一時也哭不下去了,帶著眼淚哭笑不得地,道:“你這是煉鐵去了不成?”
“可比煉鐵難多了!”顏珠笑吟吟地抱起一雙兒女,塔爾瑪看著自己從前雍容豐俊,一身富家兒郎、文官儒雅氣派的夫君變成又黑又硬的漢子,心裡又是心疼,又有些欲哭無淚。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逃難去了呢!”她嗔怪道。
顏珠將孩子放下,擺擺手,道:“咱們去哥那。這回多虧了哥給我的侍衛,不然你夫君我恐怕真就被噶爾丹的舊部摁死在準噶爾了。”
策妄阿拉布坦那個黑心肝的小癟犢子,竟然還大肆宣揚他清法喀大將軍弟弟的身份,想借噶爾丹的舊部之手殺人,真損呐!
往外走了一遭,顏珠罵人的詞彙量大增。塔爾瑪聽了他的話嚇得頓時心神巨震,連忙問:“那可有事沒有?”
“我現在還在這,不就是沒事嗎?”顏珠笑著看她,道:“彆急,等我見過哥,再細細與你說。這回你的品誥命可是穩了,皇上親口說的,不是借的品銜了。”
塔爾瑪已聽不進去那些,拉住兩個孩子忙命人套馬車。
宮裡,知道康熙派他們去準噶爾督造公主府就是為了震懾敲打策妄阿拉布坦地道敏若,聽聞顏珠平安回來了,沒在準噶爾部或者半路被人摁死,頓時大鬆一口氣,又命人將新進的鮮豔顏色錦緞選出十二匹來,並宮造珠花、絹花、一斛合浦明珠,同送去了顏珠府上給塔爾瑪。
督造公主府的使團回來了,說明靜彤的婚期也就近了。
在這期間,繡瑩已在榮妃不舍的眼淚下揮彆親人,浩浩蕩蕩地嫁去了巴林部。
鐘若特彆來信,對敏若保證會好好待敏若這個學生,讓敏若沒事就彆想她了,大夏日裡還染風寒打噴嚏,怪丟人的。
敏若若無其事地將信紙一折,隱住第二頁,隻叫榮妃瞧了第一頁的幾行字,見繡瑩未來的婆婆都承諾會好好關懷繡瑩,榮妃提了多日的一顆心終於稍微放下一些,擦擦眼淚,道:“聽聞額駙也是個好性子,隻盼繡瑩與他能好好過日子吧。”
“會的,咱們繡瑩看著大大咧咧沒主意,其實心裡和她姐妹們一樣,都是最有成算的!”敏若安慰她道。
榮妃歎了口氣,看了眼安安靜靜坐在敏若身邊臨帖寫字的瑞初,感慨道:“如今啊,我就最羨慕你了。咱們瑞初又體貼又懂事,安兒也是赤子純善之心,你這樣的福氣,宮裡有幾個人比得過的?”
敏若笑了笑,歎息道:“你這話我都沒臉聽。前兒又聽說安兒的課業不好,氣得先生去禦前請罪要引咎辭恩。你說我這做額娘的,也不是沒管過,可怎麼就管不明白了呢?當年容慈、繡瑩她們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勤奮好學、一點即通的?枉我教了這麼多年孩子,自認也有些心得,可卻連自家的骨肉都管不明白。”
榮妃卻不滿地道:“當年繡瑩也淘氣、也不聽話,不還是你細細地引導回來的嗎?現在教皇子們的師傅就連那點子耐心都沒有?胤祉當年漢話說不明白,還不是師傅一點點教出來的。安兒百精百靈個孩子,怎麼就能課業不好了?依我看,還是先生不上心!還要引咎辭恩,彆是借題發作吧!”
敏若看她瞪著眼睛熊家長做派,心裡一時有些無奈,其實榮妃這話也不算假,教安兒的師傅要辭恩,恐是不願沾染這灘渾水,想要趁早脫身保平安。
好好教得罪康熙,不好好教得罪手握護衛京師大權的果毅公府,這差事人鬼難做、進退兩難,倒不如趁早引咎辭恩,一時丟了官不是大事,他若有能耐,日後便還有再往上走的機會。
榮妃不清楚這些,自然不明白為何如今教天家皇子的師傅都能囂張到這個份上了——她畢竟看著安兒長大的,也見過敏若給安兒啟蒙,總聽繡瑩誇安兒聰明,如今聽說安兒課業不好,自然認為是師傅怠慢。
敏若道:“罷了,師生之間也講究個緣分,他們沒緣罷了。你在這氣什麼?多大點事,也值當!”
榮妃嗔她道:“我就是戲本子裡急的那個太監!得,我回去了。前兒錦嬪與我要當年給繡瑩做的裝平安符荷包的花樣子,我回去找給她。”
敏若點點頭,交代迎夏:“你送一送。榮妃姐姐,恕我不遠送啦。”
“您塊坐著吧!”榮妃道。
再轉年,康熙十一年,靜彤受封為和碩端靜公主,擇十月之期,啟行下嫁準噶爾部。
策妄阿拉布坦想遞國書表明與靜彤之婚是結大清與準噶爾汗國兩國之好,康熙乾脆降旨將這門婚姻稱之為“下嫁”。
靜彤嫁去準噶爾後的婚後生活是京師眾人輕易可以推測出的艱難,一時惋惜者有之、說風涼話的也有之。
太後親近的孫兒、孫女們,卻也忍不住在靜彤出嫁前拉住她的手,囑咐她日後要“好好保重”。
靜彤笑著應著,臨行前辭彆母妃,她端端正正地行了叩拜大禮,然後撫著錦嬪的膝,輕聲道:“女兒今日要去了,女兒不孝,不敢奢望額娘諒解,隻求額娘日後多加保重、珍重貴體。也請額娘相信,今日一彆,並非永彆。”
最後一句話她的聲音很輕,幾乎是用氣聲吐出來的,錦嬪一時怔怔地望著她,靜彤起身來,又用力抱了一下,在嬤嬤、宮人們的攙扶擁簇下緩緩轉身,臨要上轎,又向敏若一禮,“蒙您多年教誨之恩,靜彤,無以為報。”
敏若沒哭,衝她笑了笑,靜彤的嫁妝裡有重重的一箱子書,有她今生積攢的,也有她前世在宮廷藏書閣中到、今生靜彤或許能用到的知識,她秉燈寫了數月,全塞進了靜彤的嫁妝裡。
靜彤便也衝她一笑,然後立直身子,對眾人最後行了一禮,“皇父,兒臣去了。”
轎輦啟行,錦嬪才撕心裂肺地哭出一聲:“我兒!靜彤!”
敏若低頭擦了擦眼角,望著天邊的旭日,心內真誠希望,靜彤便如今日之朝陽,前路永遠光明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