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1 / 2)

帶著公主們在莊子上野了五日,太後都忍不住使人來催蓁蓁,說想她啦,敏若才揮彆依依不舍的公主們,讓富保帶著一眾侍衛,護送公主們回暢春園。

彼時田中的稻苗已長到人腰高,風吹過時發出簌簌聲響,入眼一片青綠,真是賞心悅目極了。

安兒每天上午蹲在地裡,不知觀察鼓搗什麼。敏若去瞧過他兩回,發現他更多時候是在地裡發呆,有時看天、有時看地、有時看葉子。

敏若心裡打趣地想,當年牛頓發呆發出了萬有引力,也不知她崽發呆,能不能發出個雜交水稻。

到底也不過是個玩笑。

她其實不求安兒能在這一道上真正做出些什麼成就來。

安兒出生那年,她讀蘇軾的詩,詩中有一句“唯願吾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她也不求安兒到公卿。

生在帝王家,他這輩子注定富貴已極,便是什麼都不做,隻做個閒人,於朝野無建樹,康熙分餅到最後也至少分他個郡王,如果還顧念些情分,那安兒也能撈個親王。

他這一生,隻要不摻和到權謀之中,明哲保身,便能安穩度過。

作為一個母親,敏若生下了她的兒子,注定要為這個孩子負責。那麼,她由衷地盼望,這個孩子能平安長大,一生安穩順遂。

種地也好,隻要安安穩穩地種一輩子。人家種的是糧食,他要種的是安穩。

如今,安兒已有了富貴;日後,還會擁有安穩。等到四阿哥登基,看在打小這份兄弟情上,安兒的日子或許還能比老爹在時過得更瀟灑幾分。

隻怪安兒的老爹太能活,不然安兒或許還能有更多的選擇。

她知道,安兒的心胸開闊坦蕩,本性寬厚仁善。既然做下了決定,就不會後悔的,也會歡喜、帶著期待地迎接日後,而不是帶著遺憾與痛苦度過往後餘生。

可安兒心裡,就不會有一點的委屈和不甘嗎?

再心胸開闊,也還是個孩子呢。

站在土道上,敏若凝視著自己兒子,有些心疼,又無可奈何。

她教過安兒心胸開闊,安兒也做到了。她相信,這一關,安兒終能走過去的。

“額娘?”安兒從發呆中回過神來,看到敏若的影子,急忙起來,拍拍身上的草,快步跑了過來,“今兒天這麼熱,您怎麼過來了?若有事,叫人喊兒子過去便是了。”

“聽人說你日日在田裡發呆,我想來瞧瞧你。叫人喊你過去,你對著我總是一副笑模樣,我能看出什麼?”敏若伸手拿掉他頭上的草葉,給他扣正了草帽。

這樣曬了一段日子,這小子臉是愈發地黑了,連前腦門都有些向黃土色發展的趨勢。敏若看不過眼,叫蘭杜找迎冬拿了幾頂草帽,給他戴著。

安兒摸摸帽子,嘿嘿一笑,道:“額娘放心吧,兒子沒自怨自艾。兒子挑的是自己喜歡的路,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而且兒子本來也不喜歡那些從朝堂上的明爭暗鬥,若是在舊年,沒準兒子都去闖蕩江湖了!可惜,唉……”

這年月,大多數的江湖人士對滿清皇室還是抱著不滿的,其中身份更是混雜。安兒要是流露出要去混江湖的意思,雖不能把康熙氣死,卻能讓他的小屁股開花。

所以安兒非常知情識趣地沒在康熙麵前說出這一點來,敏若聽他這樣說,白了他一眼,手中的油紙傘收攏,衝他屁股一拍,“小心你皇父把你屁股打開花!”

“兒子還想去遊曆千山萬水,品遍世間美食佳釀。可一來皇父不會願意兒子長期遊走在外,二來,兒子走了,把額娘留在京裡,多孤單啊?”

安兒聳聳肩,說這話的時候口吻頗為隨意。

敏若卻知道,這其中的深意是,如果他長期在外遊走,康熙對他的掌控必然有所減弱,那不會是康熙樂意見到的,所以也不會許。

這裡頭的深意,太冷,令人從心底往上地發冷。

但安兒能這樣輕鬆隨意地說出來,敏若看出他是真不在意了。

見她眉目微舒,安兒笑眯眯地繼續道:“不過不出京也有好處。在這邊待了數日,兒子反而愈覺天地開闊,草木茵茵,真是美妙異常。而且前天兒子聽蘭舟說,他曾在臨近昌平那邊的一座山上也見過早熟的稻子。兒子按他說的日期算了算,竟比皇父派人種到豐澤園的那些還要早上兩日。故而打算去瞧瞧,隻是因要遠行,怕額娘擔憂,一直沒敢和您說呢。”

“你是怕我不許吧?”敏若睨他一眼,見他衝自己討好一笑,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要去也成,隻是得帶足了侍衛們。走之前,先去暢春園回了你皇父,怎麼說可知道?”

安兒忙拍胸脯保證,“您放心,兒子會說,保證不拆皇父的台,就說聽說那邊有好品種,想要去見識見識!”

敏若點了點頭,又道:“昌平那有湯泉,地氣原比這邊暖和些。你心心念念要去看那野稻子,去瞧瞧也好。隻是若今年留了種,明年在京種出來,不比在那邊發苗早,你可不許失望啊。”

安兒道:“額娘放心吧,兒子省得的。”

見他鎮定自若的模樣,敏若便知道他是考慮清楚了。見他眼中清澈明朗,也知道他並非受委屈所擾,於是才放下心來。

隻是回去之後,思來想去,卻提筆將今日去看安兒,見他坐在田埂上,望著稻子發呆的樣子畫了下來。

她畫自己兒子可謂順筆極了,安兒的眉眼鼻唇在她筆下都流暢自然,頭上扣著頂草帽、嘴裡叼根野草的小模樣更是生動活潑,好似透著一股靈氣。

就是……本該瀟灑不羈的姿勢,被她畫得有點憨乖憨乖的。

不過這是小問題,安兒總不能因為她的畫耽誤他耍帥了來跟他額娘鬨吧?

那敏若可有話說。

瑞初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在她身邊看著她筆下的畫,等她收了筆,才認真地道:“額娘也要給我畫一幅畫!”

二孩家庭,懂得都懂。哪怕兩個崽再懂事、再早熟、再貼心,該爭的寵吃的醋還是無法避免的。

安兒和瑞初兄妹兩個親密得很,從小到大玩具都能相互分享,但偶爾還是會為了一兩塊小點心發生爭執。

瑞初打小清清冷冷一張小臉,與生俱來的那點小脾氣,除了放在跟自己較勁上,大約都消耗在和她哥吵架上麵了。

其實也好。平日裡的小吵小鬨並不會影響兄妹間的感情,反而是愈吵愈親厚的。

就像敏若,這些年她偶爾想起自己那些當年為了電視遙控器、電腦看什麼節目、過年的餃子吃是什麼餡吵得昏天暗地的怨種兄弟姐妹們,哪怕因為時光的久遠和她的思念而讓回憶都帶上了美好,也不能隱藏他們曾經吵得大人頭疼貓遛鳥飛的事實。

但感情不還是那麼好嗎?

難得見瑞初撒嬌,敏若故意拿了一下喬,等瑞初來拉她的袖口了,她才笑眯眯地一刮女兒的小鼻梁,“好,額娘給瑞初也畫一幅。瑞初想要什麼的樣的,額娘就給你畫什麼樣的,好不好?”

瑞初才繃著小臉,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在莊子上待到六月的尾巴上,敏若知道自己是不能再留了。

臨走前她帶著安兒和瑞初去靈慶觀喝茶,那的茶十幾年不變,還是老味道。

這回初到時,她來過一次,如今要走了,還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喝喝茶。

不拜神,但人家的茶不能白嫖。

在大殿裡登記香油錢賬冊的道士已經換成了一個年輕的,敏若的記憶力這輩子愈發好了,從他的眉眼上依稀認出是當年那些小道士中的一個,笑著隨口與祝主持道:“當年的孩子們也都長大了。這手字不錯。”

“您過譽了,他的字還有得練呢。”十幾年的光陰流逝,在這位祝主持的身上卻沒能留下多少痕跡,隻是鬢角有些泛白了,麵孔卻沒多大變化。

或許更成熟了些?隻是從前敏若初見他,他就是一副雲淡風輕、萬事不經心的模樣,如今也沒添上多少愁苦,麵容上的變化自然不大。

“倒是您,多年不見,這‘茶錢’給的都一文不差。真是好記性啊。”祝主持這話帶著打趣,敏若沒從中品出諷刺來,便也當個玩笑話聽,“再過二十年,我給的還是這個數。到時候也不知還是不是這位道長來記。”

她見觀中多了兩三個小道士,但多得有限,十幾年過去了才增加這個數,可見這位祝主持一開始也沒奔著將這道觀做好、做大去。

聽她這麼說,祝主持笑道:“若您二十年後還樂意賞光再來,那貧道一定儘力活到那歲數,再給您登記一回茶錢。”

敏若走之前,他忽然對敏若道:“施主,您信命嗎?”

敏若扭過頭看他,淡然一笑,眼中帶著似有似無的恣意與令人下意識閃避的鋒芒,“我這人活了這麼多年,最不信的就是命。”

“那貧道便祝施主不受歲月擾,安康長樂,順遂終老。”祝主持深深一禮,敏若便當吉祥話聽了,笑道:“有您這話,下回來我得多給些茶錢啊。”

祝主持揮揮手,笑道:“身外之物,何足掛齒。”

倒真有幾分灑脫,不過不是修道修出清靜平常心的灑脫,而是閱過千帆、見多了、看透了,或曾經有得多了,如今不在意了的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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