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敏若不是信神佛的人,忽然讚同阿娜日的想法,那一定是有目的在其中的,可她這會卻猜不出來。
敏若拍了拍她的手,閉目,“出宮,休養。”
至於為什麼出宮……
看看哪個小倒黴蛋,那麼幸運,能得到姐親贈的黑鍋一口?
當然是索額圖啦!
自打安兒去種地了,那家夥可算是猖狂起來。幾次三番對法喀耀武揚威不說,竟然還敢暗示內務府官員截留阿哥所給安兒的用度!
這可不是犯到敏若的地頭上了?
敏若琢磨著,這回若是不教訓教訓他,恐怕下回他就敢把手伸到永壽宮來了。
她在夢裡短暫複盤了原身前世的記憶,某些混亂之處此刻似乎也清晰起來,當年那些在原主心神最脆弱的時候不斷傳到她耳邊的風言風語、和前世十阿哥的淘氣頑皮,難道就沒有索額圖的手筆在其中嗎?
索額圖的死期在後頭,她沒有讓康熙現在就下決心按死索額圖的信心,但趁這回的機會,讓他吃一回啞巴虧也是有的。
黛瀾立刻鄭重神情,輕輕點頭,那邊書芳也沒了反駁阿娜日這個提議的心,想來是正在糾結。她若過去了,正好幫一腔。
敏若又輕聲道:“蘭杜。”
黛瀾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走出內間,對外頭詢問竇春庭還有沒有什麼立刻有效的退熱法子的蘭杜道:“我出去瞧瞧,你進去給姐姐換帕子吧。”
蘭杜忙應了是,進了內間,卻見敏若睜眼看她,一下是又驚又喜,忙要開口,卻想起放在黛瀾的話,便強壓住聲音,用氣聲低聲道:“娘娘您可醒了,是有什麼吩咐嗎?”
敏若的眼神往床邊一飛,她忙將溫熱的薑水端了過來,敏若也沒得嫌棄,閉著眼睛連吞了好多口,終於覺得乾澀發疼、火辣辣的喉嚨舒服一些,深吸了幾口氣,與蘭杜大略交代了自己的打算,又喚了竇春庭進來。
等竇春庭那也交代完全,她重新閉上眼,微微點點頭。二人會意,蘭杜連忙道:“醒了!娘娘醒了!”
那邊康熙已經敲定了請京中有名的幾位喇嘛薩滿入宮為敏若祈福之事,永壽宮閉宮數日,竇春庭交上去的脈案寫得也嚴重,這畢竟是個風寒都能死人的年代,康熙此時心裡也免不了有些發慌。
聽聞敏若醒來,他忙過來查看,見敏若雖有氣無力的,到底睜著眼睛,他才長閉閉眼,長鬆了口氣,道:“你若真有個萬一,朕該如何與果心交代?……快不要起身,不講那些俗禮了,你隻管躺著吧。”
敏若虛弱地笑了笑,阿娜日等人一見,一直惴惴不安的那顆心終於落回肚子裡,眼眶半紅著,對敏若道:“這才幾日?都第二次了,你可知你險些把我們……”
敏若虛弱地衝她討好一笑,阿娜日見了心裡更酸澀難忍,似是憋著氣,背過身去不看她,其實眼圈已紅透了。
然後的流程就都好走了。書芳何等機敏,剛才黛瀾幫腔時她還沒反應過來,但這會見敏若醒來,算一算時機,打量打量黛瀾的神情目光,便知道這其中必有事,於是繼續向康熙進言,表示敏若雖然醒了,但無端昏迷發熱也並非一次,請薩滿喇嘛們入宮祈福一番,也聊勝於無。
康熙心裡自有定奪,沒多發言,隻叫敏若好生休養。他又在這耽擱了半日,見敏若醒了,覺得可以放下心來,便沒再停留。
安兒還在上學,沒人告訴他,這回隻有瑞初被嚇了一次。她撲進敏若懷裡緊緊抱住敏若,敏若感覺她的身體都有些微微顫抖,一時無奈,隻能拍著她的後背輕聲安撫。
抬眼間,對上竇春庭和蘭杜的目光,三人目光交彙,敏若微微垂了垂眼,二人會意,各自下去忙碌。
書芳等宮人都退得差不多,見沒有外人了,才問:“姐姐,怎麼了?你從前最不信那些的。”
“借這個機會,我想出宮去住段日子,清靜清靜。這段日子宮裡人言是非嘈雜擾人,我實在不耐煩應付。”敏若道。
這倒是她一貫的路數,蘭芳聽了並未懷疑。阿娜日長歎一口氣,道:“其實宮外也好,我聽蓁蓁說,你那莊子真是個好地方。若不是進了這宮裡,能在那莊子上過一輩子也定是極好的。……哪都比宮裡好,這宮裡就是嘴碎的人多,在宮外還能清靜些,好好養病。”
敏若又看向蘭芳,道:“你的臉色很不好看,快回去歇著吧。怎麼了這是?”
“書芳有身子了!”阿娜日無奈道:“那日要告訴你,你又不見人,如今成了最後知道的吧?”
“啊?!”敏若一時有些震驚,書芳抿唇輕笑笑,“宮裡人還不知道呢,皇上也不知道,姐姐不是最後知道的。沒到兩個月呢,竇太醫說喜脈還不大明顯,我想著如今宣揚出去隻怕不好,且就等等吧。”
“那你更得回去歇著了!”敏若連忙道:“誒唷,趙嬤嬤……我把她留下看家,回頭你到了月份,直接來領人!”
書芳道:“好了,都這樣了,就彆操心了。快閉眼歇歇吧,我們在這坐會就走了。”
“你快回去!”敏若堅持道:“你如今的身子是最不能受病的,我這風寒眼看嚴重,定會過人,你若中了招,那就是我天大的罪過了!”
書芳本沒覺著有多麼要緊,架不住她堅持,隻能應下。為了不讓她一個人出去招眼,阿娜日便也一起走了,臨去前不忘叮囑敏若:“你若想出去住住,喇嘛們該怎麼說我心裡都有數了,你就放心吧。”
“我還想擺一個人一道,讓蘭杜安排,你就彆插手了。”敏若道,阿娜日雖然腦子裡那根與這些陰私謀算搭邊的筋不算太長,但敏若這已經不算暗示了,簡直是明晃晃的明示,她想聽不懂都難。
但阿娜日也隻能聽出敏若是要搞事,卻想不通敏若要搞誰。心裡覺得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口中連忙答應著,“你既然有打算了,那我就不給你添亂。但京裡幾個有名的喇嘛我都是熟悉的,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你便招呼我一聲便是。”
敏若笑著點點頭。
這口鍋要叩到索額圖腦袋上,實在是簡單極了。
她的計劃很簡單,喇嘛薩滿們入宮前如果被暗示是來給貴妃娘娘驅邪、祈福的,他們來敏若這擺了一番把式,出去對康熙就肯定會按照自己聽說的方向大說特說一番。
那些喇嘛多年忽悠蒙古高層,本事自不必說。就說那些從前在關外老家混、跟著滿清政權雞犬升天的薩滿們,察言觀色、迎合上意的本事更是許多人拍馬都不能及的。
為了保證“周全”,他們入宮前必然會向宮人打聽敏若的情況,得到他們以為的暗示後,就會順著那條線索大加渲染,從此在敏若規劃好的路上幫敏若跑出十萬八千裡去。
他們當然不會把話說得很清楚,但他們說貴妃身邊有“邪晦之氣”,那這邪晦之氣是怎麼來的呢??
他們不會說清楚,但康熙自己會想啊!
而且康熙作為紫禁城裡最大的聰明人(他自認為的),心理分析必然是鞭辟入裡,自己深信不疑!
邪晦之氣從哪來?有人針對貴妃啊,不然貴妃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短期內昏迷兩次而且每次都持續發熱呢?
邪晦之氣怎麼來的?總不過是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唄。
比起那些稻草人、布娃娃的“傳統”巫蠱手段,現在的滿清高層、包括康熙本人,在涉及巫蠱方麵還是會下意識地聯想到喇嘛薩滿。
清朝嚴禁王公大臣私自結交喇嘛,當年老安親王嶽樂私留喇嘛,丟了宗人府權和議政之權,當中雖然有康熙借題發揮之意,但也可見康熙對於王公大臣私下結交喇嘛的忌憚。
而巧了,最近京裡,結交喇嘛又和敏若有舊怨的人就一個,那就是康熙的舅丈人、敏若的好冤大頭——索額圖。
他那喇嘛說來與敏若也有些淵源。
索額圖從前對那些喇嘛薩滿之事最是不屑一顧,也從來不屑結交喇嘛薩滿,可如今這不是時不似從前……他被敏若的藥搞不行了。
雖然已經很多年未能“一振雄風”,但他心裡還是懷揣著一點希望的,所以多年來,從未放棄過尋醫問藥,偏方吃了兩大筐,就連江湖郎中提出先解毒、再扶氣的治療方法,讓他生生喝了一旬的黃連湯,他都沒有退縮過,咬著牙喝下去了。
後來那郎中跑得不見人影,索額圖也不能因此事聲張,想要給他按個偷竊的名頭把人抓捕回來,又因為法喀咬得緊,他自己說不清楚而沒能成事,最能咬著牙吃下悶虧,命人私下查訪那江湖郎中,當然也不可能有消息了。
近日有人給他舉薦了一位聽說頗擅醫道的喇嘛,索額圖一開始沒當回事,隻死馬當活馬醫,與那喇嘛見了一麵。沒想到那喇嘛雖名不見經傳,可竟頗有些才能,與他淺談一番,他便被說動了兩分,將喇嘛請到府上,好吃好喝伺候著,然後扭扭捏捏地請喇嘛給他看診一番。
喇嘛親自支起爐子,要了一堆珍貴藥材,在院內支起大鍋,除了那些珍貴藥材外,又放入了自己神神秘秘的珍稀藥引一起熬煮,每日送給索額圖兩碗湯藥,並說必須吃足三個月才能有成效。
算來索額圖如今應該吃了也有一旬了,彆的效用沒有,但每日倒是紅光滿麵的,人人都說他氣色好了,索額圖心裡對喇嘛就更信服,每日藥都喝得倍起勁。
至於他真正喝的是什麼……如果泥巴黃連湯也可以治病的話……
正在府裡,每日咕咚咕咚兩大碗,一心盼望治好病之後的美好生活的索額圖並不知道,有一口大鍋,正在從天而降,扣到他腦袋上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