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初當街鞭笞紅帶子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說不大,是因為那群紅帶子自己不占理,哪怕有人想要借此事生亂,針對康熙,撕下瑞初這個康熙的福瑞的名頭,出師也無名。
說不小,是因為這件事本身的特殊性。
首先,瑞初抓住了安王府的小辮子,並且扇了好幾家宗室府邸一個大巴掌——德輝同行之人,正經有幾位祖宗光耀過的紅帶子。這一巴掌響亮地扇了下去,他們不僅不敢對瑞初犯難,康熙若想借機彈壓,那至少數年內,他們在京裡是抬不起頭來的。而再過些年,京裡可能就徹底沒有有的府邸的名字了。
然後則是瑞初借著這個機會,踩著安王府,很是給康熙宣揚了一番名聲。與那一巴掌的脆響一起出現在京裡的,還會有康熙公私分明愛民如子之名,自滿人入關後,滿漢矛盾就是一直以來客觀存在著的,康熙如果利用好這次機會,便能一次性解決兩個心腹大患。
雖然都是不能眼下輕易完全解決的,但至少在他的棋局上添磚加瓦,為他創造了天時地利。
經營民心、平衡滿漢且不說,康熙這些年也一直在盤宗室王府。
可惜這些核桃盤完一個還有下一個,彼此之間門又聯絡有親,敏若冷眼瞧著,真跟野草似的,燒也燒不儘。
但野草真的是完全不能治的嗎?
徹徹底底地撒一場猛藥、燒一場荒火……野草再堅韌,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也反抗之力。
如今這些宗室,難纏在他們還自視甚高,心心念念先祖榮光,想著昔日大金時的滿洲,自認都是愛新覺羅高貴血胤,權勢富貴自應唾手可得。
隻要康熙稍稍給他們點好臉色,或者局勢上弱勢兩分、有一點紕漏,他們就總想鬨出來給自己弄點好處。
譬如今日瑞初打的那個老安親王的孫子,往小了說,是急公好義,見義勇為;往大了說,就是以當今所珍愛的福瑞公主的身份狠狠往安親王府頭上扇了一巴掌。
安王府的榮耀,皆源於早已在康熙二十八年辭世的老安和親王。
安和親王是先帝心腹,全力支持先帝改革,啟用漢人、停止圈地……先帝提舉主持議政王大臣會議,某種程度上也是通過他在穩定朝局關係。
可以說,他是先帝平抑滿蒙漢最重要的一顆棋子,他對先帝也確實忠心耿耿。先帝臨終前曾在他和康熙二人中搖擺,也動過傳位於他的心——這位為先帝儘忠十幾年的親王鎮壓得住愛新覺羅宗親,先帝也相信他一定會延續自己的政策,穩定住這大清江山。
但同時,先帝也不得不為了自己的子嗣血脈考慮。
這一場猶豫之後,登基的還是康熙。安親王嶽樂對此似乎並無怨懟,與康親王傑書一同擁立聖上登基,康熙登基後,他也算恪儘職守,昔日掛帥平三藩,年過半百仍然橫刀立馬目光精辟行事果斷。
法喀在他帳下數月,與他共事、共謀,對他十分尊敬。甚至三藩平定之後,法喀與安親王仍保留著偶爾的往來。
這一點是極難得的。
不過嶽樂的那些兒子,法喀卻沒一個看得上眼的,老安親王辭世之後,兩府便隻有年節禮貌的問好了。
法喀私下曾與敏若感慨,老安親《溫僖貴妃她不想奮鬥了》,牢記網址:m.1.王一世梟雄,然留下的子嗣卻都不成氣候,心心念念往日安親王府的榮光,滿心不平如今的寥落,卻不想想他們的心性、本事、行事有哪一個比得上老王爺,能做到光複王府的?
老安親王因兒孫之無能,不敢放權、也不敢隱退,他在世一日,便是安親王府的定海神針一日,康熙無論是因他的功勳、還是敬重長輩,都必須要厚待安親王府子嗣。
但這隻會加重康熙心中的芥蒂。
這叔侄之間門就好像結成了死結,大清有難,老親王隨時能拋頭顱灑熱血為大清死,暮年上陣也無怨懟之言,但他又不肯順著康熙的心意在府內安度暮年,總要常常出現在人前,招會宗親故交,時時刻刻提醒康熙,這京城中還坐落著一座安親王府,王府中,有他父皇曾經最信任的、他的堂叔。
在老安親王的事上康熙確實是做得不怎麼地道,他本就對嶽樂心存忌憚,又因為心裡對宗室的忌憚而更加忌憚在先帝駕崩之後隱隱成為宗親領頭羊的嶽樂,而老安親王也並不願意如法喀一般退一步海闊天空,所以這是個無解的死結。
在老王爺薨逝之後,安王府囂張氣焰不減,又一直上躥下跳,企圖恢複舊日榮光。如今承爵人瑪爾渾隻是郡王,但安王府一應品級布置還是按照親王等級布置,康熙不在這上頭計較,但安王府人的行事卻讓他頗為不爽。
在皇子中左右搖擺,今天投奔大阿哥、明天又去試探試探三阿哥,老安親王臨終前為自幼養在自己府裡的外孫女求了一樁恩典,是一門婚事。
安親王的外孫女郭絡羅氏生母是和碩格格,但生父已然落罪,出身並不算顯貴。與她結親唯一的好處就表現在能夠與安王府搭上關係,康熙盤算著自己沒婚配的幾個適齡兒子,最終賣了八兒子胤禩,來安時已餘歲不多的堂叔的心。
八阿哥生母覺禪氏與德妃、宜妃雖同為包衣出身,但家世上卻不可同日而語,德妃祖上曾經煊赫過,說出去至少名頭好聽,宜妃阿瑪在盛京也算居於要職,而覺禪氏之父、祖皆未在前朝謀過事,家內世代在宮內任職伺候,因而她在宮中的日子雖然比位份相仿的嬪妃好過些,但家族名位也無法為她增光。
八阿哥便天然短了一份外家的助力——當然,眾皇子中外家有助力的才是少數。
但安王府不看那些,在他們看來,覺禪氏家世不顯、在宮內位份也不高,八阿哥的養母惠妃還有親子大阿哥,實在是不堪用,所以安王府自然不大看得上八阿哥。他們當時滿心想往安兒那邊使勁,結果敏若不搭理他們、法喀也不搭茬,盤算落空,康熙這發過去的大白菜安王府也並未買賬,而是又熱情地希望搭上大阿哥,或者攛掇攛掇榮妃所出的三阿哥。
可惜三阿哥不買賬,大阿哥倒是帶著他們混了兩天,因為他們左右搖擺朝秦暮楚,便也不愛搭理了。
康熙管他們買不買賬,本來他也不可能將安王府的表小姐安排給那個生母位份高、出身尊貴的阿哥(此處特指安兒)。
反正婚賜了,老安親王的“遺願”他算是滿足了,現在安王府囂張招搖,他想要收拾實在是輕而易舉的。
康熙本來還應顧忌他們若在他發落時扯出老王爺的大旗來求情該怎麼辦,但如今架好的橋,就伸到他腳底下來了。
這個中因由,敏若聽了也不由暗自咂舌,感慨此番康熙實在是走了狗屎運了。
——瑞初打的那幾個人裡,身份最特殊的莫過於嶽樂的孫子,也就是那位德爺了。
他阿瑪是安親王第三任福晉赫舍裡氏的幼子,與現任安郡王瑪爾渾一母同胞,早年被康熙恩封為僖郡王,爹娘都厲害,他雖無甚功績傍身,但在京裡也混了個“十七爺”的尊稱。
幼子僖郡王的獨苗苗德輝,自然是老安親王福晉的心頭肉,打小在老王妃身邊長大,愛得心尖尖似的,所以養出個驕縱性子。
去歲老王妃去了,但親爹還是郡王,倒也不影響他繼續囂張跋扈。而能指揮動這位小爺去幫著辦事的,除了他自家的長輩,還能有誰?
這其中必須要說一說的,便是“餛飩姑娘”之事的來由。
德輝的伯伯,當代安郡王瑪爾渾,看中了那餛飩攤夫婦的小女兒羅雀,試了兩回都沒得手,便給侄兒下了命令,讓侄兒幫忙把姑娘弄到手。
一來因他福晉性子頗急橫,向來不愛他往府裡抬人,若抬回去恐又生事端;二來因安親王老福晉去歲剛薨,安王府裡還在孝期,他若正大光明地抬了人回去恐怕不美,所以他連個名分流程也沒打算給,隻打算養在外城的宅子裡,先快意快意,至於日後,膩了或是打發或是送人,都無需他來操心,自有身邊人幫著操持。
如今瑪爾渾隻急著一親芳澤,所以催著侄兒儘快得手。德輝是個十幾歲就在京師裡橫行霸道的紈絝子弟頭子,這種事情還能不知怎麼做?
好言好語不行,便以勢相壓,再不行就強搶唄。
顧慮著還在孝期裡,所以他一開始並未很宣揚安王府的名頭。但那點顧慮也不太多,如今滿洲貴族受那些禮教的影響其實還不算太嚴重,在一部分舊府嘴裡,甚至那些禮教就是“狗屁”。
安王府老王爺在世時還講究些,老王爺沒了,瑪爾渾最是看不上那些禮教風俗,有這樣的當家人,上行下效,安王府風氣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說,顧慮有,但不多。
以安王府的勢壓了一回人,再對著瑞初這個在他們即將得手時非要阻攔的“強出頭之人”,他們也不吝惜以安王府的聲勢來壓一壓瑞初。
德輝更囂張,他不隻有伯父,家裡還有個親爹啊!所以和瑞初拚起爹來毫不嘴軟,敏若聽了瑞初後來使來細細回報之人所學的德輝言語,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
如果她沒聽錯的,德輝是讓瑞初掂量掂量康熙的分量,若再引申出去,豈不就是要康熙麵對安王一脈時掂量掂量自個的分量?
雖然他說那句話的時候並不知道瑞初的身份,可朝堂之上哪講那麼多真切道理,這句話一出,康熙若加以利用,便足夠治安王府、僖郡王府一個不敬之罪了。
什麼,你說我家孩子說這句話的時候並不知道公主的身份。
怎麼可能?我女兒出門身邊遍是大內護衛,親口稱當今貴妃之弟、果毅公法喀為“舅舅”,就是個傻子都能夠猜出我閨女的身份了,何況德輝還是宗室子弟?
當然,康熙也不需要這麼耍無賴。
因為這一回安王府一脈露出的小辮子實在是太多了,一抓一個準,康熙可能都懶得費唾沫把這一樁罪做實。
莊子上,聽完了回稟,敏若擺擺手,命法喀和瑞初先後派回來的人都下去,側頭吩咐蘭杜:“準備車架、輕點仆從、收拾箱籠,咱們今日就得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