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法喀帶出瑞初一起出門,這一大一小湊在一處會搞出多大事,敏若一定……早就把他們兩個拴在一起了!
事情要從頭說起。
且說昨日晚間,法喀拖家帶口地來到敏若的莊子上,敏若早叫人將隔壁的正院打掃出來,他們一家四口就在那邊歇息下,今日一早,海藿娜抱著小兒子來找敏若,法喀帶著瑞初和斐鈺一起出了門。
——今年初,果毅公府上添了新丁,七歲的斐鈺迎來了她的弟弟。法喀為他取名肅鈺,從了敏若給她姐姐取的“鈺”字做字輩。
肅字,恭也、敬也、戒也1。
夏日裡,敏若在莊子上時,海藿娜曾帶著那孩子過來給敏若瞧了一眼。小娃娃生得甚是玉雪可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生一副笑模樣,見了誰都笑。
這孩子出生取名之後,康熙特準斐鈺附公主學、受教於永壽宮貴妃,是以學生的身份而非公主伴讀,這在京師中人看來,絕對是康熙對果毅公府、對永壽宮一脈的榮恩。
因果毅公府這位不知盼了多少年才來的小公子身體並不大好,皇上還親自賜給那個孩子一枚金鎖,上麵鐫刻著“壽安”二字,以為賜福庇佑,壽安也就成了康熙欽賜給肅鈺的乳名。
果毅公府滿門之煊赫榮寵,可見一斑。
自然也有聰明人盤算著那些所謂的君心、猜忌,所以今年在永壽宮一脈明顯退讓之後,京師才會有那麼多流言蜚語。
背後更多的,其實是對鈕祜祿家的試探。
這些彎彎繞繞可打擾不到孩子,海藿娜心中自有成算,外界的風風雨雨一點侵擾不到府內。她今年唯二操的心,都落在敏若和斐鈺身上了。
一是這一年,敏若身邊實在不消停,又是安兒、又是她自己病了,實在叫人放心不下;二便是斐鈺入宮進學,雖說是在自己姑姑身邊,敏若也說公主們心性都是極好的,海藿娜還是不免為斐鈺發愁。
畢竟自家孩子自己清楚,斐鈺也就那張乖巧文靜的臉還能騙騙人。無論性子還是天分,她可都十成十地隨了她的阿瑪。
小小年紀,單手能拎起有她阿瑪高的七星戟,半本《詩經》海藿娜教了半年,人跟著她念,雖說磕磕絆絆地倒也念了下來,可到最後,還是一個字都沒記住。
海藿娜有時都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她其實也沒有姐姐誇得那麼聰明……好在斐鈺進入永壽宮學習之後,很快就認識好幾個字了,第一天回來,斐鈺足足認識了兩個字!
海藿娜當時激動得熱淚盈眶,拉著法喀道:“不用擔心咱們閨女以後目不識丁了!”
法喀鎮定地拍了拍她,一麵不著痕跡地把懷裡原本打算用來安慰海藿娜的、用錦盒裝著的金釵往裡塞了塞,同時悄悄打手勢,讓人將他特地請人打造出來,打算用於安慰可能因為不好好認字而被姑姑打了手板的斐鈺的弓收起來。
做好了安慰妻女的準備,法喀也算個好爹,可回頭見到斐鈺,見她小臉紅撲撲地嘿嘿笑,說姑姑摟著她學認字、姑姑身上香香的、姑姑讓人給她做好吃的小點心、姑姑好溫柔!法喀心裡又有點不是滋味……憑什麼,同樣都是勸學,斐鈺就是點心加溫柔,他就是板子加棍棒?
是他這個親弟弟不配嗎?!
但任他心裡再怎麼不平,一個是親姐姐,一個是親閨女,還能不認了不成?
他隻能看看閨女,再看看媳婦,然後長歎一聲,他姐這重女輕男的毛病大約這輩子也好不了了。
斐鈺第一次因為功課做得不好、並在偏殿裡調皮搗蛋影響敏若上課,被敏若打了一下小手板並罰寫十張大字的那一天,法喀看著癟著嘴、捏著筆、正對著宣紙運氣的寶貝閨女,卻沒有物傷其類的傷痛、憶起往昔的感慨,隻想出門仰天大笑聲。
好家夥,你也有今天!我就知道,你姑姑那個暴脾氣不可能一直忍你!
事實上,當晚法喀也確實跟媳婦哼唧出來了,並尋求認同。
……這些丟人事,法喀自己顯然不會說,都是海藿娜學給敏若的。
許久不見,宮裡宮外都發生了許許多多的新鮮事,海藿娜喝著牛乳茶,一麵陪著敏若逗小娃娃,一邊揀著家裡發生的趣事與敏若說了,多都是這些父女鬥法。
法喀疼斐鈺嗎?疼。頭一個孩子,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捧在手心上長大,怎麼可能不疼呢?
但這父女倆性子又實在太像了,所以總會彆彆扭扭地,不是我搶你塊點心、炫耀炫耀你額娘給我做的劍墜,就是我跟你顯擺顯擺姑姑親手給我寫的字帖。
海藿娜為這個頭疼不已,敏若聽了,輕笑道:“同極相斥,莫過如此了。”
海藿娜不知這詞的具體意思,細品了品這幾個字,便笑了,“可不正是這意思嗎?”
不過不管人家爺倆再怎麼鬨,好的時候照好。海藿娜雖因家裡每日雞飛狗跳而有些頭疼,心裡卻並不擔憂。
她隻是感慨道:“斐鈺這性子,打小我也沒給扳過來、她阿瑪又舍不得,往後啊,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孩子的天性,哪有那麼好扳的。你看法喀如今不也好模好樣,怪能唬人的嗎?豈不知他小時候遠比斐鈺要混上十倍,足足就是個被縱得無法無天的小紈絝苗子!”敏若安慰她道:“斐鈺的心性好,心裡有把尺,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這點像你,就很好。大了懂事了,自然就知道該怎樣了。”
海藿娜聽她這樣說,心內稍寬,又忍不住道:“斐鈺若有七公主的舉止和性子,嘴裡再沒把門的我也不操心她了。”
她一向喜歡瑞初和安兒,尤其生了斐鈺這個混世小魔王之後,她便更眼饞小小年紀便懂事沉穩的瑞初了,誇起瑞初來從不嘴軟。
可以說,瑞初就是她心裡沉穩大方高貴得體的下凡小仙女。
然而屋外響起的一陣急匆匆腳步聲,和宮人傳達的、法喀親隨帶回來的話直接打破了她心裡的美好。
海藿娜目光呆滯地坐在炕上,甚至震驚得忘記了要怎麼呼吸。
敏若也吃了一驚,但沒到海藿娜這地步——她自己的孩子是什麼性子她清楚,瑞初瞧著清清冷冷,平日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那是沒人招惹到她。
彆看瑞初年歲還小,她殿裡那些宮女太監,再到出門隨侍的侍衛們,如今哪一個不是唯她之命是從?被人安插過去、心裡暗懷鬼胎的,不是被瑞初收服了,就是按照有用沒用的劃分標準或約束或送走了。
瑞初是敏若帶大的,待人接物、禦下之道……哪一項不是敏若教的?瑞初清冷平靜的神情之下暗藏著的桀驁霸道,她最清楚。
這會子,敏若還有閒心關心被驚得連氣都忘了喘的瑞初,在她背後用力拍了一下,並喚她的名字:“海藿娜?海藿娜!”海藿娜才回過神,急促地喘了兩口氣,顧不得彆的,急忙問:“我沒聽錯,是公主動鞭子抽人了,不是法喀或斐鈺?”
蘭杜道:“奴才問了遍,都說是公主扯下馬鞭動的手。”
海藿娜強定住了神,到底擔憂占了上風,忙問詳情經過。
蘭杜看著敏若的眼色,將法喀的親隨從廂房帶了過來,在外間回話。
敏若與海藿娜這才知道了事情始末。
原是法喀帶著兩個孩子在街上閒逛,又去吃他常去的一家餛飩。
餛飩做得自然不如宮裡精細,可那攤子算是法喀知道的小攤小店裡最乾淨的一個了,瑞初想嘗嘗街上的小吃,他就隻好帶著瑞初往那去。
事情不就出在餛飩攤上?
他們過去後,見老板和老板娘都愁眉苦臉唉聲歎氣的,往天幫著爹娘洗涮碗筷忙活的勤快姑娘也不見人影,法喀覺出不對,順口問了一句。
結果沒等老夫妻兩個答話,忽然就有一群護衛和幾個年輕子弟走過來,張口就是讓他們“識趣些,不要放著好日子不要非吃罰酒”,又說“已經是最後期限”,總歸揮手就要護衛們進去搶人。
瑞初哪看得這個?便命侍衛喝止阻攔,那幾個年輕公子哥自然不服,七嘴八舌地報靠山試圖以權勢壓人。
本來氣憤極了的斐鈺扭頭看了看自家阿瑪和表姐,忽然冷靜下來,掐著腰輕哼一聲,道:“那你們知道我們是誰嗎?”
“我管你是誰!”見她竟還回嘴,幾個年輕子弟裡隱隱為首那個見他們一行人衣著樸素,不屑地輕哼一聲,“咱們可是給安王府辦事的,安王府知道嗎?識趣的就快些滾,你爺爺們心情好,不和你們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