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聞言,笑睨她一眼,“你也學壞了。”
“全賴您的英明神武,跟在您身邊這麼多年跟在您身邊,多少也被熏陶了一些。”蘭杜笑吟吟地插科打諢,忖了忖,又道:“隻是咱們將此事全然扣到佟國維身上,未免有些冒險了?佟國維與索額圖那點小打小鬨的恩怨,不至於讓他構陷索額圖到這個地步啊。”
敏若知道蘭杜所指,輕笑一聲,道:“本也沒指望將屎盆子全扣到佟國維身上。”
話出口了,她才反應過來這句話並不太附和她高貴優雅的人設,然後身邊蘭杜蘭芳等人均是麵不改色,顯然都已經十分清楚她的尿性了。
敏若道:“隻要索額圖相信那個喇嘛是佟國維派去的就足夠了。本來我隻是打算讓索額圖覺得那泥巴黃連湯是佟國維送他喝了,好給法喀掃個尾,哪成想還有天降這好事,索額圖自然會覺著佟國維這是一箭雙雕——一來弄死我這個他的心腹大患,二來弄死索額圖這個與他有怨的老對頭。……佟國維當年本就對太子不大恭敬,若不是這幾年蹲家裡念經念得腦子不大清楚了,恐怕已經開始試圖接觸四阿哥或是八阿哥了。”
一個是先後養子,一個是順位下來,除了五阿哥、七阿哥之外最年長又可用的阿哥。
上輩子這哥倆被佟家父子倆搞,不虧,
“佟國維如今落了個半瘋,行事自然無所顧忌,索額圖也不會懷疑這其中是否有人刻意構陷——主子病的兩回都是實打實的,京師都被驚動了,他便是懷疑您刻意布局,也查不出痕跡來,最終還是隻能怪佟國維。”蘭杜接著她的話,輕聲道。
敏若先是點點頭,複又眉目微沉,低聲道:“還是得給索額圖再加加藥,他會懷疑我和法喀在裡頭有動作的,咱們的尾巴掃乾淨了,他自然查不到。給他布置一些,會讓他覺得佟國維有意構陷我們的‘證據’吧。”
蘭杜肅容應是,蘭芳長歎一聲,道:“這一環套一環,真是費勁得很。”
“與人真刀真槍的拚才是費力的,如今敵在明我在暗,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意料之中,這一局反而簡單。而且甭管費多少心,想想索額圖和佟國維隻能咽下的暗虧,也會覺著值得。”敏若笑吟吟地拉了拉身上的鬥篷,蘭杜為她續了熱茶,“連日來天氣不好,您的身子也沒好全,還是謹慎些。”
敏若道:“我八百年病這一場,好得也快,本沒當什麼,你們倒好,外人見了還以為我怎麼地了呢。”
蘭杜聽她這話,輕哼一聲,“那幾次燒得額頭都是燙,也不知是誰發的熱!咱們公主都被您嚇壞了,您自個還當沒什麼事呢。”
在這點上,敏若略微心虛——她身體確實好,往回偶爾小病一場,有時藥都不必吃自己就好了。這會鬨得那麼厲害,無非是她自個作死作的,但她自認體格強健,重風寒好得也挺順利,便沒當回事。
可把女兒和身邊這群人嚇到了,實在是實打實的罪過。
來了莊子上五六日了,她還是每日老老實實地盤踞在炕上,筆都沒動一下。那些辛辛苦苦帶出宮的手稿現在還在箱子裡存著呢,雖說是在隱蔽安全的暗室當中,可若一直屯在那裡不整理,也隻能放著生蟲,她這回也白折騰出宮了。
為了儘快解禁,從被看管的狀態中脫離出來,敏若每日配合服藥,在室內稍微鍛煉,風寒老兄也著實給力,沒幾日好了個徹底。
敏若扯著竇春庭的大旗力壓蘭杜,蘭芳比蘭杜好忽悠,迎夏迎春趙嬤嬤留著看家沒跟出來,蘭杜的同盟有限,敏若很快搞定了蘭杜,成功取得了書房的使用權。
終於解禁這天,敏若看外麵,隻覺那天是湛藍湛藍的,雲朵也是飄逸自由的,就連巍峨銀白的遠山都是那般壯麗美好。
瑞初身邊幾個小丫頭湊著要套雪兔子,敏若站著看了一會,指指點點提供技術指導。
瑞初本不會那個,不過是見難得出了宮,小丫頭們性子也活躍起來,才允她們輕鬆輕鬆,見敏若在那邊指手畫腳,說得還怪有道理的,不由問:“額娘還會套兔子?”
“你額娘我也是見過世麵的。”敏若摟著她輕哼一聲,帶領她在莊子裡偏僻處挖了兩個陷阱,插上標識以提醒那些每日四處憨耍的小娃娃們,然後帶著瑞初回家靜候佳音。
見她胸有成竹的模樣,瑞初不自覺就信服了幾分,心內也生出些期待。晚上給宮裡寫信的時候,她鋪開紙張,胸有成竹地蘸墨落筆——前日落雪,天地清寒遠山寂寂,一片銀白中唯冬日可愛,額娘攜我製陷阱數個,靜待來兔,額娘學識見識之深,我萬不及,還當勤勉自律,望能及額娘之萬一。
給康熙的信上,她思索了一下,將這段話幾乎原篇複製過去,隻略添上二人指揮宮人的動作,又在最後一句上,額娘前頭勉強添了個“汗阿瑪”。
次日清早,便有宮人將信遞到侍衛手上,城門一開,敏若與瑞初的家信便會送入城中,再進紫禁城。
信送出去了,瑞初也一早就精神了,起來披上厚厚的鬥篷,難得有幾分雀躍地去找敏若,拉著額娘一同去看陷阱。
然後……嗯……
看著空空如也的陷阱,敏若強行挽尊,“理論技術沒問題。”
瑞初眨巴眨巴眼睛,忽而歎息,“這山上的兔子實在是太沒眼色了,竟都看不出這雪地裡的胡蘿卜,白瞎了額娘如此精妙的陷阱。”
好崽,懂事,還知道給額娘撈麵子。
敏若心裡感動出一列小火車,但這個陷阱布置確實頗為精妙,她上輩子也看過春獵秋獵宮裡侍衛們給皇子公主套兔子,就是這麼弄的,怎麼就套不著呢?
不應該呀,她叫人找做“兔子餌”的胡蘿卜都是最鮮嫩水靈的!如今這個時節,這麼好的胡蘿卜可不好找!
昨兒跟著這娘倆忙活一場,卻總覺著哪裡不對的迎冬這會忽然一拍腦門,“誒呦,奴才忘了。這個時節要套兔子,還是放菜葉子最好,新鮮脆生的,一套一個準!”
敏若看了眼橘黃色、一看就飽含胡蘿卜素的胡蘿卜,目光幽深:有什麼菜葉子,竟然比她精挑細選出來的上好胡蘿卜還要有吸引力?!
然而迎冬見她沒反應,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委婉地輕聲道:“想來這胡蘿卜是稀罕物,哪家舍得給兔子吃呢?山裡的野兔子就更沒見過了,許是沒見過,便不敢吃吧。”
說好的兔子都愛吃胡蘿卜呢?!
敏若悲憤地盯著那根胡蘿卜——九年製義務教育的第一二三年為什麼偏她?!
瑞初湊過來小聲道:“沒事的額娘,咱們今天就給換成菜葉,再套一次!這陷阱布置得如此精妙,肯定能成!”
敏若欲哭無淚,長長歎息一聲,“但願吧。”
敏若感覺自己好像遇到了課本、兒童繪本詐騙,一時真是有苦難言,其實胡蘿卜傳進來的年頭不少了,自元末至今,栽種培育了不知多少代,迎冬的話乍一聽有理,細聽全是為了給她挽尊。
瑞初於是又親自挑選了好菜葉子放到上麵,敏若冥思苦想一番,又撒了點乾草,也不知能不能成。
晚晌間宮裡的信來,安兒在信上表達了對妹妹和額娘生活的羨慕,並在信中期待地問可得了兔子沒有?若得了,千萬記得分他一隻,他在阿哥所裡養著玩。
康熙也在給女兒的信中隨口問了一句。瑞初讀完信,沉默半晌,默默將兩張信紙塞到書底下。
額娘的尊嚴,還是要好好保護的。
好在敏若的學來的陷阱還是不錯的,次日,布置的三處地方,有兩處都成功套住了獵物。
有一隻雪白雪白的小兔子,伏在雪地裡,若沒抬起頭,都看不出還有兔子。
倒不像山裡的,隻是瘦骨伶仃的,也不像是家養的。
另一處的收獲更令人驚喜,是一隻皮毛微微發灰的小貂,那貂後腿似乎是被什麼咬傷了,不然也不會落入陷阱裡。
瑞虎驚喜極了,小宮女笑著捧來兔子,她伸手摸了兩下,熱乎乎、軟軟的。
一旁貂伏在地上,呼吸微弱。瑞初瞧了,又叫人抱起,找能治傷的大夫來給清理傷口上藥。
這隻貂瞧著不大,但牙齒已經很利了,也很警覺,想來不是剛出生的小崽,應該已經有一段時間的獨自山林生活經驗了。
這種小東西,體型總是很有迷惑性,
站在瑞初正屋裡,敏若問道:“想養嗎?”
瑞初不假思索地點點頭。
敏若想了想,“若養了,往後你就得長久地看顧著它們。你可做好準備了?”
瑞初又認真地點了點頭,敏若方笑了笑,囑咐宮人將這兔子擦一擦,小貂的傷也處理好了,趴在那裡努力睜著眼睛警戒。
宮人們也不敢讓瑞初和它們太親近,又得找籠子。
瑞初過了一開始的驚喜勁,看著兔子和貂相繼被關進籠子裡,一時沉默,不知在想什麼。
敏若看她如此模樣,輕輕一笑,帶著蘭杜她們離開了,回到屋裡,方吩咐了迎冬幾句。
迎冬領命去了,蘭杜有些疑惑,“公主不是都養那兩隻小東西了嗎?”
“她不會養的。”敏若道:“我的孩子,我自己了解。”
蘭杜不知敏若此言從何而來,隻得壓下心頭的疑惑。
不出一日,瑞初果然來找敏若,說了自己的打算。
敏若沒有意外,隻是問她一句:“不是很喜歡嗎,為何不養在身邊?”
瑞初沉默了一會,輕聲說:“它們大約也不願永遠被關在籠子裡。”
“可它們若在你身邊,會過得很安逸、舒適,也定然長命。若是被放到外頭去,可就說不準了。這冰天雪地的,那兔子能不能捱過今冬就不好說,小貂又受了傷,想來不是險些做了旁的動物口中的獵物,就是爭獵物未曾爭過,若放出去了……”敏若呷了口茶,徐徐道。
瑞初輕輕搖頭,“可在我身邊的安逸舒適,難道就是它們想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