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2 / 2)

她道:“我打算等那貂的傷好了,便將它放走。那隻兔子……明春化凍時放回山裡吧。”

兔子會啃食作物的青苗,一貫是農家所不喜的,田間見了定要驅逐,家裡養著多是為了吃肉。瑞初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放回山裡。

瑞初的想法很簡單:“我並沒有輕易決定它們的未來、生命的權力。無論它們最終會活成什麼樣子,它們本來就是屬於山林中的。無論是獵食養活自己,還是填飽他獸的肚子,山、動物們之間,本就有它們的生存相處方式。”

敏若摸了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瑞初輕聲道:“而且都說野獸難馴,經曆過自由自在的野獸,怎麼會願意被圈禁在小小一個籠子呢?那隻貂,我覺著若是留下,恐怕養不活它。”

敏若道:“你自己拿主意,有什麼安排,告訴你迎冬姑姑就可以。”

她知道瑞初向往遠方、愛自由,也尊重自由。

那隻小貂一看就野性難消,提防警惕人類的靠近,瑞初不會看不出來。

瑞初是個看似清清冷冷,其實很心軟的孩子。

她有時看著瑞初,會感到有些無力,因為她其實不知道教瑞初什麼才是“好的”。

瑞初很敏銳,有一種野獸一般的直覺,無論是麵對危險,還是麵對各種局勢。她好像生來就該站在權利之上,清冷通透,分析人心細致入微,從小到大眼光都十分銳利。

或許少時,她還局限於肚子裡的墨水,這幾年逐漸長大,形容也愈發通透。敏若曾見過各種方麵的天才,有數學天賦的、有語言天賦的……但這樣生來便心、眼通透,悉知人心的,是什麼樣的天才?

敏若隻能想,這要是在現代,沒準瑞初還能封個讀心大師!

她沒有培養過天才。容慈、繡瑩、靜彤、恬雅等人都很聰明,其中靜彤和恬雅的天資格外不凡,但她們少時,比起瑞初,也更像個普通的孩子。

這幾年,瑞初的閱曆見長,對朝局形勢洞若觀火,愈見明晰。甚至敏若這個開了知道點清朝曆史的掛、這些年對前朝也一直十分關注的穿越者,有時候都不如瑞初目光精辟,

這種敏銳,或許是她天生的,或許是在康熙身邊待久了得到的收獲。康熙提防安兒,卻不會提防瑞初,他親近的大臣們時常能見到皇帝在批閱奏章時,當今最疼愛的七公主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或讀書、或寫字,偶爾為皇上添茶,總是一言不發,卻也令人無法忽視。

在這種不提防中,瑞初對朝局的直接收獲,遠勝於需要通過消息傳遞聽到精簡過後的消息的敏若。

而且在康熙身邊,不知不覺間瑞初也會有所收獲。

敏若不知道她究竟應該怎麼教瑞初才是“好”,隻好陪著瑞初一起長大,時刻關注她的需求。

敏若教過瑞初“尊重”,也想過瑞初不會養那隻小貂,但沒想過瑞初會連兔子也不留。

畢竟套兔子的時候瑞初頗為積極,而兔子這種生物吧……在大自然裡的生存率也確實不高,種族延續得如此順利,全靠能生。

無論古代現代,家養兔子消遣的不少。就是敏若,小時候也養過兩隻兔子,養到兩隻兔子壽終正寢,還非常認真地將它們火化了、還找了個風景秀麗的地方埋葬。

——其實就是她家老宅後院水池子邊上的大柳樹下麵。

所以敏若真沒覺得養隻兔子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聽了瑞初的話,她卻忽然覺得,或許是她先入為主了。

常說保護大自然的生物鏈、生態圈,兔子,不也是山林中生物鏈裡的一環嗎?

它的家在山裡,生死歸宿都在山裡。以為它好為由,將它留下,是否也是一種不尊重呢?那麼反之,將它送回山裡,讓它繼續在山野間生存,對它來說真的就是好的?

這是一個複雜又似乎無解的問題。

隻知道啃葉子的憨兔子顯然沒法給出她答案。

但沒過多久,敏若便聽聞瑞初交代了迎冬,如果放生時那兩隻小動物不走,或者走了之後又跑回來,便將它們留下,然後送入宮中。

瑞初後來提筆給安兒寫了信,安兒倒也不是十分想要兔子,聽說她沒決定養,便也不要了,還在信中安慰她,宮裡有許多精挑細選出來的小貓小狗,瑞初若是喜歡這些小動物,挑一隻養在身邊也不錯。

他大肆渲染了一下四哥養的來福有多可愛,瑞初看到信的時候笑了笑,倒也沒動心。

跟著敏若套兔子純屬一時稀奇,那雪白雪白的小兔子如今就養在她院子的廂房裡,她每日會過去瞧瞧,被養了幾日,夥食供應上了,小兔子似乎也精神了一些,她幾次過去,都是在悶頭嚼草葉子。

那隻小貂更謹慎一些,熬到受不住了才吃了宮人送去的食水。它的傷好得很快,然後肉眼可見地活躍了起來,開始每日在籠子裡轉圈,叫聲也多了起來,因它傷勢尚未完全痊愈,瑞初還沒放走它,日複一日,小貂明顯焦躁了起來。

冬月下旬,小貂的傷好了十之**,瑞初知道它再也按捺不住了,便叫人提上籠子,一行人出了莊子,走到山腳下。

籠子門一被打開,小貂聽到聲響,警惕地縮成一團打量周圍。

瑞初沒出聲,站在敏若身邊,目光安靜又似乎暗藏深淵地注視著那隻貂。

一陣風吹過,蘭杜緊了緊敏若身上的鬥篷,輕聲道:“主子,起風了。”

“有快半炷香了吧?”敏若輕聲道:“再等等,快了。”

瑞初被敏若牽著的那隻手又用了些力,在風聲中,她忽然見到有一道灰色的身影從朱漆籠子裡躥了出去,落入雪地中,不多時便不見蹤影。

瑞初蹲下去,看那隻籠子,隻見籠子內側,有一根木條已經被啃去了一寸多,如果再過些日子,恐怕這根木條也被小貂啃斷了。

她輕聲道:“它回家了,額娘。”

“額娘帶你回家。”敏若重新牽起她的手,“有些生命生來就是屬於山野的,自由與山,於他們,便如同生命一般重要。”

瑞初仰著臉衝她笑,輕聲道:“我想看看那隻兔子會怎麼選。”

敏若點點頭。

自由與安逸,看起來是一道選擇題。

不過兔子的答案想要知道還早著呢,如今,敏若牽著瑞初的手,一步一步,慢慢走在雪地裡。

她們的腳印留在雪地上,今日有雪,很快會將這些痕跡覆蓋住。

回到溫暖的室內,瑞初捧著消寒茶,看著窗外的鵝毛大雪,想著那隻貂。

她其實並不確定,那隻貂能不能在山中平安度過寒冷的冬季。

但它已義無反顧地奔向自由。

有些生命,生來就是不受拘束的,

瑞初想:她也不想被關在籠子裡。

她想下一場這樣轟轟烈烈的雪,或者是一場雨,又或者是一場大火,掩埋、衝刷、焚燒掉許許多多,連她也數不清楚的東西。

她心裡好像已經有了這樣的一團火,又好像還缺了一把引子,讓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麼樣的雪、什麼樣的火。

心裡好像已經滿滿的了,又或許還差一些東西。

額娘寫出的那些文字很好,整理出的書冊很好,她好像從中收獲到了什麼,每每想起其中的文字便會心跳如擂鼓,霹靂炸響在她耳邊,但又似乎還缺了一點東西。

就好像沙漠中獨行的旅人,帶著滿滿的行囊,手裡拿著指南針,卻尚未弄清楚,應該如何運用它。

知女莫若母,何況敏若洞悉人心,又與瑞初日日相伴。

她看出了女兒的茫然,送走小貂回來,她對瑞初輕聲道:“聽說明日城中有街市,你想不想去瞧瞧?”

瑞初睜大了眼睛看她,敏若微微一笑,道:“我已在書信中與你阿瑪說過了,你阿瑪應允了。隻是須得由你舅舅帶著你去,不然額娘也不放心。”

法喀今晚就會趕過來。

她懶得走動,便由法喀帶著外甥女,去瞧瞧這人間的煙火氣吧。

瞧瞧街市的熱鬨,也瞧瞧,這繁華喧鬨之下,掩藏著的民生疾苦。

街市在外城,瑞初會見到許多、許多在宮裡看不到的東西。

如果注定是一朵自由花,她能為瑞初做什麼呢?

敏若思來想去,想出的答案是:那就讓她給這朵花上上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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